“臣妾才不是那种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她心口反驳,娇嗔的样子却堪堪就是个尚不懂事的小姑娘。 他不禁又笑一声,遂坐起身:“朕要上朝,你多睡一会儿。”说罢已径自踩上鞋子。 宫人们闻得声响,鱼贯而入,可他没有在寝殿多做停留,道了声“去寝殿”,就向外走去。领头地王敬忠闻言一怔,不由扫了眼徐思婉,心里拿捏着帝王的喜恶,口吻变得恭敬又客气:“才人娘子好生歇息。” “恭送陛下。”徐思婉娇声而道,含笑撑着身目送他离开。待他出了殿门,她就躺回去,却也无心再睡,安心静听外面的声响。 等他彻底离了紫宸殿前去上朝,她便也起了床,扬音唤了一声,外面的宫人就进屋来,为首的女官衔笑寒暄:“娘子不再歇一歇了?” 徐思婉定睛一看,正是昨晚沐浴后为她梳头的那一位。 “不了。”她坐起身,和善道,“还要去向皇后娘娘敬茶,不能迟了。” 说话间两名宫女已然上前,帮她穿上干净的寝衣,又扶她去妆台前梳妆。她落座,那女官执起木梳,一下下耐心地梳起来,口中赞道:“娘子这一头青丝养得真好,又黑又亮,柔软顺滑。” 徐思婉静静地从镜中看了她一眼。昨晚她可不曾有过这样多的话,想来是后来与花晨聊得投机,便也与她多了两分亲近。 徐思婉蕴起笑容:“还不知这位姐姐如何称呼?” “奴婢年纪痴长娘子几岁,不敢当娘子一声姐姐。”女官笑着低头,“娘子唤奴婢芳怡便是。” 徐思婉点点头:“这两日有劳了。” “奴婢分内之职,娘子不必客气。”芳怡一哂,顿了顿,告诉她,“陛下方才特意吩咐,让太医院差医女去为娘子舒经活络,娘子去向皇后娘娘问了安就别去别的地方了。” “……好。”徐思婉应声,这回实打实地脸红了一阵。那些房中秘事被透给宫人,哪怕只是知道个一分两分,也总归有些让人难为情了。 梳妆妥当时刚刚卯时四刻,徐思婉离了紫宸殿,匆匆赶往长秋宫,去向皇后问安。 当今皇后身体不济,妃嫔只需每个月的初一十五去晨省昏定,但首次侍寝的嫔妃需额外去磕个头、再向皇后敬一盏茶,与民间向当家主母敬妾室茶的礼数多有些类似。 这样的礼数宫中早已做惯,是以早在她到来之前,香茶就已备好。 皇后端坐在主位之上,徐思婉上前恭恭敬敬地行了顿首大礼,皇后衔着笑:“快起来吧。” 一旁的花晨闻言连忙上前搀扶,几是同时,一盏茶奉到徐思婉面前,徐思婉眉目低垂,稳稳将茶盏端起,上前奉与皇后。 妾室敬茶,主母如若不接,妾室就要一直端着。 所幸皇后对她并无意刁难,茶到跟前即刻伸手接过,又说:“坐吧。” “谢娘娘。”徐思婉福身,退至侧旁落座。 皇后悠然抿了一口盏中香茶,便将茶盏放下,望着徐思婉,满眼笑意:“你规矩得体,怪不得陛下喜欢。方才陛下已着人传了话来,要晋你为贵人,封号为倩,正式的旨意待内官监拟好便会颁去。” 徐思婉忙又离席,再行施礼谢恩。皇后宽和地抬一抬手:“不必多礼了。” 而后便是一番妻妾间的寒暄之言,皇后嘱咐她尽心侍君,她恭敬应诺。皇后又慨叹明贤仪糊涂,竟做下那等恶事,让她不要挂心,陛下自会赏罚分明,她犹是应诺。 小坐约莫半刻,两方礼数皆尽,皇后就暗示她告了退。徐思婉退出长秋宫,搭着花晨的手不疾不徐地往霜华宫走,走到宫门口,侧耳一听就知里头正乱着。 不同于她晋封乃是吉利事,又赐了封号必须有道正式的旨意用以对照记档,明贤仪被降位之事只消皇帝一句口谕就已够了。 这会儿御前的人已前来办差,宣罢旨意就毫不客气地将人“请”出了霜华宫。至于搬去哪儿,皇帝并未着意安排,就由着他们去办。如此一来自然不会是什么好地方,至少也要远离紫宸殿了。 陶良使不敢与他们硬顶,却又不甘,难免哭闹不止:“我是冤枉的,我没害她……” 她哭得嗓音嘶哑,徐思婉在宫门边定立住脚,她被押出宫门,看见徐思婉时哭声一噎,红着眼睛忿忿地骂起来:“是你害我,是你害我!” 徐思婉垂眸:“唐榆伤重,至今还下不了床呢,良使倒有脸在这里颠倒黑白。” 陶良使怔怔,很快又继续喊道:“可毒不是我下的……不是我!” 她神情激动,一再要往徐思婉面前冲,但被御前宫人们死死按住。徐思婉只觉兴味索然,别开眼睛无意看她,领头的宫人挥了下手,就让他们硬将陶氏押走了。 “惊扰贵人了。恭喜贵人晋封。”那领头的宦官笑吟吟地作揖,徐思婉扫了眼,隐隐记得今日晨起入殿的人里也有他,许是王敬忠手下得力的徒弟。 “公公客气。”她含起笑,示意花晨塞去赏银。宦官刚要推拒,她瞟了眼陶良使远去的方向,“这差事多不吉利。恰逢我今日晋封,这银子公公拿去,只当冲一冲晦气。” 这番说辞直让人无法拒绝,那宦官稍又迟疑一瞬,就依言收了,复又揖道:“谢娘子。” “有劳了。”徐思婉颔一颔首,便搭着花晨的手步入霜华宫们。 花晨悄无声息地回头扫了眼,眼瞧那宦官也走了,才小声道:“可惜只是降为良使,还留在后宫。倘使打入冷宫就好了,不留后患。” “陛下原有那个意思,是我为她求的情。”徐思婉笑音轻曼,花晨一愣:“为何?” 徐思婉美眸微眯,红菱般的薄唇轻轻扯动:“她是个蠢货,她父亲能位至尚书却是能人,我何必为了一个蠢货得罪她父亲呢。” 她一边说,一边踏上侧旁通往贤肃阁的石子路。 这条小路修得幽静雅致,也蜿蜒曲折,可唯有这样的曲折才能让人看到更多的美景,宫里的许多事情如是。 她要杀陶氏固然不难,可杀了她,不过是“绝后患”这一个益处。若打几道折,却不知能得几倍的好。 这好处眼下可见的就已有两条了,一则在皇帝那里讨了巧,二则自己先隐忍到极致,来日便是真要杀陶氏,陶氏那个尚书爹也不好再来恨她,这于她而言…… 这于她而言,是些和谁都不能说的打算。 徐思婉步入卧房,安然落座,心中正盼着太医院的医女能快些过来,银铃般的笑音先自屋外而至。她举目看去,思嫣捧着一方匣子,欣喜不已地跑进房中:“恭喜姐姐!我就知道,姐姐必能得圣心的!”
第13章 筹谋 话刚说完,手中的匣子已稳稳放到榻桌上。思嫣喜滋滋地打开匣子,笑道:“我听闻姐姐得幸,想着怎么也要备份礼来贺姐姐才好。这些阿胶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专门挑了一匣最好的出来,姐姐闲来无事当零嘴吃吧。” 一旁的花晨看了眼那阿胶的成色就禁不住先笑了:“四小姐有心。论起阿胶,就数咱们四小姐最懂了,太医院送来的怕是都不如四小姐的好。” 思嫣闻言笑意更浓了几分,见月夕来上茶便落座到茶榻另一侧,边接过茶盏边舒了口气:“陶良使也走了,真解气。我听身边的宫女说,正九品良使与从九品少使在宫里都是半主半仆的身份,若非落罪,就只有宫女得幸才会封到这样的位子上,放在旁的嫔妃面前与下人无二。宫里拜高踩低的人那么多,日后被人呼来喝去的,啧……”她快意道,“可有她受的了。” 徐思婉笑笑,温声叮嘱:“旁人怎么做是旁人的事,你可不许去逞这一时之快。” “这我知道。”思嫣点头,眉眼一弯,“我只看个热闹,暗自高兴一场便罢了。姐姐放心,我绝不招惹麻烦!” 说罢她又问起思婉身子如何了,余毒解了没有?思婉想她前几天一日三次地往贤肃阁跑,知她担心,含笑宽慰:“原也中毒不深,养了几日早无事了,不然我也不敢去侍寝,你放心吧。” “那就好。”徐思嫣颔首,见思婉脸上多有疲色,起身一福,“那姐姐好生歇息,我先不扰姐姐了。倘使有什么事,姐姐记得来喊我。” “嗯,去吧。”思婉柔和道,“暑热重了,你注意身子。也别太贪凉,没的吃得肠胃不舒服。” 思嫣双颊一红:“我不是小孩子了……”语毕又福了福,就告了退。她素来不是多稳重的性子,刚向外退了两步就觉被姐姐说她贪凉大是丢人,转过身就一溜烟地逃了。 思婉抿着笑目送她离开,缓了几息,目光落在那盒阿胶上:“备一些先泡上。待一会儿医女过来,私下请医女验一验。” 花晨一怔:“娘子信不过四小姐?” 思婉神情淡淡:“人在宫中,谨慎些总是好的。” 花晨闻言不再多问,自将木匣端下去,切了一块泡入白瓷小碗中。 又过约莫一刻,医女就到了。圣旨在前,她便先认真为徐思婉按了腰背,待她忙完,花晨安静地将人请了出去,一则给了赏钱,二则请她看那阿胶。 阿胶坚硬,在上锅前需浸泡许久才能彻底泡开,但现下虽只泡了近一个时辰,外层也已融软。 那医女取了银针,在融开处细细验过,又将胶块从水中拈起,观其色、嗅其味,又以两指轻拈辨其触感,最后笑道:“这是上好的阿胶,不知姑娘觉得有何不妥?” “哦……”花晨也含笑,敷衍说,“这胶是从家中带来的,只是已放了大半载。我怕放久了吃来不好,先验一验心里踏实。” “姑娘心细。放心吧,这东西且能放呢。”医女说着自去净了手,又道,“每日让娘子用上两匙,益气补血再好不过。只是上火与风寒时莫要吃它,恐对病症不好。” “我记下了,多谢。”花晨谢了她,又亲自将她送至霜华宫门口,而后折回卧房向徐思婉回话。 徐思婉这才放下心,颔了颔首:“那便按医女说的量吃吧。但阿胶的味道我不喜欢,你添些芝麻、红枣制成阿胶糕放着,我每天吃两块。” “诺。”花晨应声,徐思婉打了个哈欠,疲倦地揉起了太阳穴。 昨晚她真是累着了。她从未真正经历过床笫之欢,全未料及他会如此厉害。 若仔细回想,先前她在青楼花魁窗外偷看的时候,好像也不曾见过哪个客人能鏖战如此之久。 所以,她还以为这事不过就是那样的。在这一点上,他倒让她有些意外了。 捱到临近晌午,晋封的旨意终于到了。贵人也并不是多高的位份,旨意并不复杂,颁旨的过程也并不多么隆重,但皇帝差了王敬忠亲自前来宣旨,便也多了几分重视。 徐思婉领旨谢恩后又向王敬忠道了谢,辛苦他跑这一趟,王敬忠连声说不敢当。徐思婉示意花晨塞过一只鼓囊囊的荷包,续说:“我还有个不情之请,想请公公帮一帮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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