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徽娥闻言一哂,复又拉了拉楚舒月:“走吧。” 楚舒月再也说不得什么,只好同她一起进屋。二人一并向徐思婉见了礼,徐思婉着人赐了坐,目光睇着孙徽娥,笑意有些复杂:“徽娥妹妹如今春风得意,美貌更胜从前了。” “娘娘谬赞。”孙徽娥起身再行一福,低着头,模样倒很恭谨,“臣妾出身卑微,全因陛下抬举才有了今时今日的地位。臣妾在宫中相熟的姐妹也不多,唯独与娘娘身边的楚少使投缘,如今既晋了位,日子过得宽裕了,便有个不情之请想求娘娘恩准。” 徐思婉淡笑,眼中不失提防:“你说。” 孙徽娥莞尔:“臣妾也是从少使这位子上熬上来的,知晓少使身边只一个宫女,常有不够用的时候。楚少使也经常与臣妾说,自己身边只樱桃姑娘一个人,虽然尽心但年纪还小,事情总办不周到。此番臣妾晋了位份,身边的宫女宦官各添了一名,就想将那宦官留给少使用。但为着不违例,还求娘娘将此人记在自己名下。” 这话徐思婉若直接应了,就显得太假,以楚舒月的谨慎恐要生疑。 她便不咸不淡道:“若她身边的人不够用,本宫指个人过去就是了,怎么好跟妹妹要人?” 孙徽娥笑意盈盈:“臣妾只想一表姐妹之情,还求娘娘恩准。况且娘娘身份贵重,身边的宫人想来都是得力的,个个前途无量,若被指去少使身边,无形中就降了身份,只怕会对少使存怨,不肯好好服侍少使。” 徐思婉面色微冷,垂下眼帘沉了沉,又说:“徽娥思虑周到。但徽娥既知宫中增减宫人的规矩,就该知本宫身边也是不好随意添人的。这人直接给楚少使有违宫规,添给本宫亦是。” “娘娘贵人多忘事。”孙徽娥一福,笑意更深,“臣妾也怕给娘娘惹麻烦,来前特意询问了尚仪局。尚仪局那边回话说,娘娘总嫌人多麻烦,又说自己身边人手够用,晋嫔位时就不曾将人添足,晋贵嫔时也只略添了两个粗使的,如今身边的宫人尚有欠缺。” 说着她语中一顿,美眸望向徐思婉,心平气和地续言:“所以臣妾才敢厚着脸皮来向娘娘开口——若娘娘一时不打算增添人手,就请准了臣妾之请吧。” 徐思婉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笑道:“徽娥妹妹心细如发,本宫若再不答应,倒显得不近人情了。也罢……”她转而睇了眼楚舒月,声音中没什么感情,“徽娥既然有心,你就将人留下吧,姑且算是本宫的人,留在你身边帮一帮忙。若你来日晋了位份,再将他指去你身边当个管事,也不算亏了他。” “谢娘娘。”楚舒月低着头福了福,孙徽娥舒气一笑,也福身:“那臣妾便不多搅扰了,去少使房里坐坐,一会儿就走。” “徽娥妹妹自便。”徐思婉宽和颔首,又吩咐花晨,“去,将本宫备下的贺礼给徽娥妹妹送去吧,倒省得你跑一趟了。” “谢娘娘恩典。”孙徽娥垂眸道谢,不再多话,就与楚舒月结伴告退了。 徐思婉等她们离开,笑意在唇角一转而过,睇了眼花晨。花晨心领神会,安静无声地退出拈玫阁,过了约莫一个时辰才回到院中,轻声禀道:“奴婢查过了,那人叫王施,底细干净得很,想来是林嫔精心安排的了。” “好得很。”徐思婉颔首,“且先不必盯着他了,要给他机会让他为林嫔大展拳脚才是。” 花晨面色沉沉:“可如今楚少使身边直接有了林嫔的人,陛下并不曾再宠幸过她的事怕是就瞒不住了。娘娘之前费了那么多心力让林嫔相信……” “不妨事。”徐思婉摇头,“她知道林嫔那么多事,只消留在我身边,林嫔就不能心安。如今好不容易插了个人进来,是林嫔不能错失的好机会,哪怕知道楚氏并不曾再度承宠,林嫔也势必要除掉她。再有……” 徐思婉语中一顿:“宫中荣辱瞬息万变,就算林嫔如今知道了楚氏并不得宠,也摸不清月余前的事是真是假。咱们接着做好自己的戏便是,衣食住行都别亏待了她,林嫔也未见得就能摸得准虚实。” “诺。”花晨福身,思量道,“那奴婢便先为那王施安排个住处去,就说娘娘的意思是他日后便算楚少使身边的掌事了,让他独住一间。” “很好。”徐思婉满意地点了头。 现下的拈玫阁里,独住一屋的宦官只有唐榆和张庆两个。其中唐榆是自己有一大间屋子,分内外两屋,算是掌事宦官的体面。张庆只自己有个卧房,花晨那样安排王施,就无形中让他与张庆地位相当了。 接下来就是等。徐思婉心知这样的等不会太久,但林嫔的动作比她预想中更快一些。仅仅过了小半个月过去,年关都还没到,孙徽娥就在一日入夜时匆匆到了拈玫阁求见。 彼时徐思婉已然睡下,没留太多宫人值夜。唐榆掌着灯进来唤她,刚说了两句,她便惊坐起身,即道:“快请。” 唐榆无声地颔了下手,先燃明了床榻近前的两盏灯,就出去请人。孙徽娥很快进了屋,草草一福,舒气道:“臣妾原还在想,若陛下今日仍在拈玫阁,明天臣妾就白日里涉险来见娘娘。” 徐思婉目光一凛:“竟这样急?林嫔有吩咐了?” “是。”孙徽娥欠身,手在袖中一探,摸出一只巴掌大的六角瓷盒奉与徐思婉。 徐思婉接过去,随手就要打开,被孙徽娥一把按住:“娘娘当心,这里头装得极满,若不甚洒了,恐要出事。” 徐思婉顿住手:“是什么东西?” “火镰粉。”孙徽娥道,徐思婉下意识地与唐榆相视一望,唐榆亦蹙眉:“林嫔给徽娥娘子这东西做什么?” “臣妾也不知道。”孙徽娥摇头,“她只说让臣妾过几日寻机与楚少使小坐喝酒,私下里将这东西交给王施,王施自知要做什么。” 徐思婉心下生出几分猜测,孙徽娥薄唇紧抿:“林嫔快等不及了,催得很紧,臣妾不知该怎么办,娘娘您看……” “快过年了。”徐思婉姑且不在多猜,拉回神思,告诉她,“明日你就去向陛下请旨,告诉他你想回家省亲。这本就是人之常情,你家又在京郊,离得不远,他会准允的。” 孙徽娥拧眉:“会不会太明显了?臣妾先前从未想过省亲,这般突然提起……” “提得突然,林嫔才会知道你是在有意避着她的吩咐。”徐思婉轻笑,“你可还记得我说的——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现下是什么都想好了,唯独你冷不防地躲出去,她自要赶紧找人填上你的位置,把事办了。” 孙徽娥低着头,眼底渗出一抹冷光:“臣妾只怕林嫔狗急跳墙,做出什么傻事。臣妾恨那几个禽兽恨得紧,但可没想过给他们陪葬,万一林嫔气急了着人寻去臣妾家里……” 不待她说完,唐榆便一哂:“徽娥娘子多虑了。妃嫔省亲,一应事宜都要由尚宫、尚仪两局妥善安排,随行侍卫亦会派去许多。林嫔就是气极了真想杀徽娥娘子,也绝不会在徽娥娘子省亲时动手。” “是这样?”孙徽娥恍悟,遂舒气而笑,“是臣妾没见识,只想着回个家而已,竟不知这样麻烦。那臣妾明日就去向陛下禀话……不知这样筹备多久能出宫?” 徐思婉道:“你既说是想回家过年,尚宫局与尚仪局必是要加紧为你办的,无论如何也要让你在除夕前离宫才好。但若林嫔真的急,这几日她听闻消息就会去找你,你大可与她争上一场,让她清楚你就是因不肯干这事才避走的,迫着她另请高明。” “臣妾明白了。”孙徽娥点点头,却并无告退的意思,似在思索什么,几度欲言又止。 徐思婉心弦微紧,睇着她道:“若有什么顾虑,你大可直说。你现在圣眷正浓,若不肯淌这个浑水,我不会怪你。” “不,臣妾并无顾虑。”孙徽娥沉息,“臣妾只是在想,既然林嫔不会趁臣妾省亲时对臣妾的家人下手,待臣妾回宫,娘娘的大事又已多半了了,那究竟何时才能料理了那几个禽兽?娘娘不知臣妾寄人篱下时过的是什么日子,与送他们去见阎王相比,如今的圣宠对臣妾而言都不值一提,倘使这件事不能办妥,于臣妾而言就是一无所获。” “你放心。”徐思婉心平气和地看着她,“你的姨父、还有那几个同他一起欺负你的表兄,他们都会死的。我不能担保具体时日,但他们必会死在林嫔之前。” 死在林嫔之前。 这样一听就不太远了,孙徽娥目露喜色,终于垂首一福:“能得娘娘这句话,臣妾就安心了,臣妾告退。” 徐思婉嗯了一声,睇了眼唐榆,是以他送孙徽娥离开。唐榆将孙徽娥送至院门处就折回来,看到徐思婉手里那枚六角瓷盒,问她:“可要给孙徽娥送回去?” “不必。”徐思婉缓缓摇头,“火镰粉而已,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林嫔既想成事,自会再去寻来。” 唐榆点点头:“林嫔这是想烧死楚少使?” “看着像,但恐怕不止是想烧死一个楚少使。”徐思婉将那六角瓷盒托在掌心,笑吟吟给他看,“你瞧,这盒子这么大,里面的粉若压得实,那可很有不少呢。只为烧死一个楚少使,哪用得着这么多?” 唐榆屏息:“那你……” “自己的地盘上,我怕什么?”徐思婉笑音轻盈,“到时候我就请莹姐姐来喝茶。林嫔若知她在,想到自己不仅能烧死楚少使,还能一口气烧死两个与她为敌已久的宠妃,一定高兴死了。” 她乐不可支,唐榆见她为这种事高兴,哭笑不得地规劝:“你加小心。莫说烧死,就是为她烧伤了自己也不值当。” “没事,我有你呢。”她衔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他,“王施若想连我一起烧死,总要往前院来才是。到时你找人看紧一点,他就下不了手了。” 他低眉,眼底颤了颤。她本在等他回话,可他最终也没回应,只是上前两步,扶她躺下去,又自顾帮她盖好被子:“睡吧,我去外面守着。” “好。”她笑意轻松,“其实你回房也无妨,我夜里没什么事,你知道的。” “没关系。”唐榆亦勾起笑,随手往袖中一探,伴着哗啦啦地声响摸出那串九连环,“我要看看最快能有多快解完,上次用了三刻。”说完他就起身,自顾向外屋走去,“睡吧。” “嗯。”徐思婉将那盒火镰粉放到床边的小几上,阖上眼睛,打了个哈欠。 短短四日后,孙徽娥省亲的车驾就离了宫,徐思婉听闻皇帝给她安排的是正六品贵人的仪仗,不由笑道:“可真是个深情的。” “是呀,对谁都深情着呢。”莹婕妤坐在旁边吃着小厨房送来的香芋酥,“前几日还说在我宫里最轻松呢,扭头就又对孙徽娥格外关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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