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这才睁开眼,却只烦乱的一喟:“暑气重,一时闷得难受罢了,你不必管我。” 思嫣皱了皱眉:“姐姐何时变得脾气这样硬?我不知姐姐与陛下之间究竟出了何等不快,可姐姐去谢个罪不行么?陛下从前待姐姐那样好,不会不理姐姐的。” 数尺之外的茶榻上,齐轩眉心一跳,想出言制止,却只得闭口不言。 思婉喉中迫出一声生硬地笑:“正因他从前待我好,我才更难过。我原以为他是明白我的,我原以为我可以将他视作夫君,相伴过一辈子。如今才知,一切都是水中月镜中花,他对我根本没有多少在意。”这话已说得哀怨至极,她又顿了顿,一声哽咽,“这般想来,我倒该多谢林氏。若不是她,我只怕还活在梦中,自以为得了个可以托付一生的好夫君!” 思嫣听得大惊失色,一时只道她没明白那句“来了”。可不论是何缘故,徐思婉的话已说出口,她就算想劝也为时已晚。 身后衣袍声与脚步声骤起,皇帝离席起身,铁青着脸色,大步流星地走出卧房。 徐思嫣惊然转头:“陛下!” 他置若罔闻,几息间已不见身影。徐思嫣不由心惊胆寒,摒着息从窗纸中看出去,便看到院中的宫人们纷纷跪地,他半步不停地径直出了院门。 “姐姐……”思嫣手足无措地转回头,“我、我看唐榆突然去我那儿,以为姐姐是要我引陛下过来……” 徐思婉面上的冷意散去,扑哧一声,坐起身子:“我的确是要你引陛下过来。” 徐思嫣一滞,转而更加惊异:“那姐姐怎的敢说那样的话?陛下已很生气了,姐姐话里话外倒像在怪他。” “我凭什么不能怪他?”徐思婉反问,“后宫之中人人见他生恼都只会认罪,又有什么意思?那般纵使能得他宽宥,也不过是下下策而已,只会让他更觉得我的确有过,日后稍有差池,就要新账旧账与我一起算起来了。” 她说着生笑,抬了下眼帘,见思嫣仍旧满目不安,摸过她的手攥住,又言:“所以,我得让他觉得我没错,是他错了。这样这错处才能永远被翻过去,你别慌。” “可这怎么能是陛下的错……”徐思嫣连心跳都乱成一团,“后宫算计是见不得光的。姐姐欺瞒他那么多,他……” “你放心就是了。”徐思婉一哂,目光飘向与床榻遥遥相对的窗户。 窗纸外宫人林立,已见不到皇帝的身影,她回忆着他方才的怒意,笑出了声:“正因事情见不得光,他才更不能怪我。若这关都过不去,我真是白在他身上费那么多心思了。” 漪兰阁前,曲径通幽的小道上,皇帝一路走得很急,王敬忠领着宫人疾步跟着他,人人都死死低着头,喘气间不敢发出分毫声响。 一行人就这样一直回了清凉殿,王敬忠眼见皇帝动怒,步入殿门间迅速回眸递了个眼色,示意旁的宫人都留在了外头,自己提步跟了进去,步履匆匆地直入内殿。 步入内殿,他回身关门。皇帝继续走向御案,切齿冷笑:“是朕惯坏了倩贵嫔。” 王敬忠心下瑟缩,阖好门见他已然落座,忙去旁边的矮柜前沏茶,沏好就端过去,轻声劝道:“陛下息怒,倩贵嫔娘娘也是不知陛下在……” “正因不知,才说了实话!”皇帝怒极反笑,“自己满心算计,还有脸怪朕冷落她。”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王敬忠又劝了两声,道,“现下想来她已知陛下适才在漪兰阁里了,大概一会儿就要赶来谢罪。到时陛下发落就是,莫要气坏了身子。” 皇帝闻言总算强沉了口气,信手抄过一本奏章来翻,口中又一声冷笑:“等她过来,朕废了她。” 王敬忠屏息不语。 待皇帝话音落定,他抬眼一扫,心中揶揄:既要废位,何不直接下旨呢? 漪兰阁。 徐思婉在皇帝离开后可算起了身,好好的更衣梳妆。 思嫣姑且被她留了下来,因为漪兰阁中的冰虽是的的确确不够用,却也没有缺到那种地步。倒是思嫣本就位份不高,所用的冰有限,分来一半势必不够用到晚上,不如先在她这里凉快着。 姐妹两个摆开棋局下了一盘棋,思婉对棋艺拿手,思嫣总是差着一些,但今日倒也有几步走得精妙,引得思婉赞叹:“长进不小。” 一盘棋从午后一直下到傍晚也没分出胜负,徐思婉眼瞧天色已晚,就让人直接将棋收了,又吩咐传膳。 小厨房的膳都是提前备好的,这边吩咐一声,很快就能呈来。待晚膳布好,姐妹两个一并坐去膳桌边,徐思嫣一扫桌上的菜式就瞧出比前几日又差了些,不由一叹:“尚食局愈发地过分了。姐姐身边的小厨房倒是尽心,明明食材有所欠缺,倒还能做成这样。” “嗯。”思婉神情淡泊地先吃了口白饭,“等事情过去,该赏的赏,该罚的罚,我都记得。” 说完姐妹两个都安静了一阵,各自用了会儿膳,外面忽而有些吵闹。徐思婉抬眸望出去,思嫣亦转身瞧了眼,眼见朦胧夜色之下有人送了崭新的冰进屋,思嫣一奇:“这会儿过来送冰了?他们消息倒快。” 话音未落,一串笑音从屋外传来:“你该听说了吧?好大的热闹,你妹妹可是有点本事。” 莹婕妤兴冲冲地走进来,笑得花枝乱颤。刚一说完就看见思嫣在屋里坐着,神情一下子愣住。 二人相视一望,莹婕妤露出惑色:“我还道是你在清凉殿告了状,怎的竟在漪兰阁?” 思嫣愣了愣:“今日还不曾去过紫宸殿,怎么了?” 莹婕妤扫了眼桌上的菜肴,毫不客气地吩咐花晨:“我也没膳呢,给我添副碗筷。” 说罢就自顾寻了个空位落座,目光在姐妹二人间一荡,娇声笑道:“我刚才听说,陛下在清凉殿发了大火啦!尚宫局管冰例的宫人一个两个都挨了板子,今日当值的两个更直接打发做苦役去了。原本的尚宫女官连降四级,陛下又降旨从御前另指了个得力的女官去管尚宫局。” 思嫣脱口而出:“是何缘故?” “喏。”莹婕妤指指窗外忙着挪冰的宫人,“这就是缘故。所以我才道是你去告的状,怎的,竟然不是?” “也算是。”思婉笑笑,“今日我热得难受,差唐榆去跟她要冰,正碰上陛下在呢,也过来了一趟。只是我还没跟他说上话他就走了,我倒不知他会这般动怒。” 她说得简单,隐去了当中最紧要的部分。但莹婕妤稍稍一想也懂了,不由嗤笑:“你可真是个人精。尚宫局那帮人也活该,早该有人治治她们。宫里得宠的到底是少数,旁的都变着法地被他们欺负,没有那样的道理。” 徐思婉眼中凛光微微一现。 这一层倒是她没想过的。若往这一层想,该说是皇后失职。 不过皇后已那般虚弱,日日既要稳固自己的后位,还要顾及自己的儿子,本也已十分艰难。 ……既然这样艰难,这后位倒不如让给旁人来做。 徐思婉自顾轻笑了声,视线不经意地扫过案头的一道红烧海参,夹起一块送到思嫣碗里。 莹婕妤见状也夹了一块来吃,刚一咬就皱眉:“这海参都不肥,吃着没劲。过几日去让小厨房备膳送来吧,咱们一起用。” “过几日?”徐思婉眼波一转,抿笑,“就明天吧。过几日只怕又要忙起来,无暇相聚。” “行呀。”莹婕妤应得爽快。然而次日,莹婕妤并未能过来,因为皇帝去了她宫中,一待就是一整日。 往后一连七八天,他都很“忙”。或忙于政务,或忙于流连百花之间。 他好像突然前所未有地沉溺美色,只消朝中没事的时候,他就会去嫔妃房里。就连几个本不大得宠的小嫔妃也得以在白日里与他一起用膳了,若放在平日,她们最多也只能在侍寝时才能见到他。 如此事出反常,自然有妖。 到了五月末,徐思婉听闻他忽而去太后跟前侍疾了整日,虽也不必他亲自做什么,这份孝心却还是另后宫都惊了一惊。 她扑哧一声,蓦然笑出来:“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他寝食难安这么多天,还是不肯亲自来见我么?男人好起面子,我有时是真不大明白。” 只是这份困惑在次日就解开了。 因为太后遣了跟前最得力的崔嬷嬷来,到漪兰阁禀道:“太后娘娘今日身子清爽了些,想着有些时日没见到贵嫔了,甚是想念,请贵嫔前去一叙。” 徐思婉闻言放下书,凝神想了想,便颔首:“近来因故未能在太后娘娘跟前尽孝,是我的不是。请嬷嬷稍候,我这就来。”
第83章 复宠 崔嬷嬷福身:“诺。”言毕就退去外屋等她。 徐思婉唤来花晨为她理了理妆容就出了门, 随崔嬷嬷一并前往寿安殿。 屈指数算,她已有月余没见过太后了, 路上细细问了些太后的病情, 崔嬷嬷闻言蹙眉,长吁短叹道:“暑热难熬。太后前些日子勉强好转了些,被暑热一搅, 又病得厉害了。近来时时腹痛,总没胃口,夜里也常辗转难眠。” 徐思婉面露忧色:“太后年事已高,如此实在教人忧心。” “是啊。”崔嬷嬷又是叹息。二人边走边说, 不多时就到了寿安殿。殿前安寂无声, 崔嬷嬷领着徐思婉径直入了殿门,到寝殿门口, 却有宫女迎出来, 福身道:“贵嫔娘娘安。太后娘娘今日精力不支,虽是想见娘娘, 但适才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娘娘您看……” 徐思婉颔首:“不妨,我等一等。” 那宫女又福了福:“辛苦娘娘。娘娘请去西侧殿稍坐吧,奴婢吩咐小厨房上些娘娘喜欢的茶点来。” “好。”徐思婉笑笑, 就依言先退去了西侧殿。西侧殿算是一方书房, 除却平日小坐的茶榻案桌之外, 有一整面墙都是书架。 徐思婉便去取了本书,径自坐去茶榻上读。 不过多时,花晨沏好茶奉了进来, 先前在寝殿门口碰上的那宫女也送了点心入殿。徐思婉手中的书又读了两页, 外头忽而响起问安声。 不及徐思婉抬头, 侧殿的殿门被信手推开。 她心弦一滞,手中的书胡乱一合,放到旁边的榻桌上,起身深福:“陛下圣安。” “免了。”他声音平淡,她眼帘不抬一下,旋即就向外退:“臣妾告退。” “倩贵嫔。”他唤住她,她驻足,依旧死死低着头。 齐轩自顾落座,打量了面前许久不见的娇容半晌,眉宇轻蹙:“朕让你禁足思过,你好似怨气很重。” “臣妾不敢。”她低着头,神态恭顺之至,口吻却很生硬。 他心生不满,睇着她半晌不言,她亦不多话,颔首只说:“陛下若无吩咐,臣妾先行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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