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男人受不住女人的眼泪,但后宫嫔妃众多,只凭眼泪能让帝王心疼也非易事。方才她这一觉睡的时间也不是很长,只这一会儿工夫二人就已重修旧好,可见倩贵嫔本事了得。 更紧要的是,今日这番相见,本就是皇帝求到她跟前才有的。 她思及过往,后宫若有嫔妃落罪,轻至罚俸、重至打入冷宫,都会有个说法,倩贵嫔这番禁足却阖宫都不知缘由,连她身为太后都打听不到一分一毫的缘故。 可打听不到的,往往才是大事。 想到这一点,太后心中愈发惊异。这说明皇帝即便在震怒之下也在护着她,看起来就像下意识里不肯失去她似的。 太后从未见过儿子这样。 她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因为宠妃总会有的,相较于莹婕妤那样的,倩贵嫔总归出身更拿得上台面、行事也更得体。 如倩贵嫔这样出身高贵的嫔妃,为着娘家,总是行事要更谨慎的,更不会为了博几分宠爱做出伤及圣体的事。若皇帝一定要有所偏宠,她这个做母亲的宁可他宠倩贵嫔。 太后斟酌着分寸,转而想到了皇后。 皇后身为皇帝的发妻,也很得体,更为皇帝诞育了嫡长子。只是正因诞育了嫡长子,后来又自己玉体欠安,一根弦就绷得太紧了。 弦绷得太紧,就对万事万物都会有敌意。 太后沉吟半晌,因病而苍白得厉害的手握住徐思婉的手:“你侍奉皇帝很尽心,哀家也喜欢。哀家叮嘱你几句话,你且听一听。” 徐思婉忙颔首,一派恭顺:“太后娘娘请说。” 太后目光下移,落到她小腹上:“一则是孩子的事。现下宫中皇子公主不多,你要尽力,膝下总要有个孩子才是。” 徐思婉眼中的恭敬不动,含笑应说:“诺,臣妾记住了。” 太后又言:“二则,你再得宠也不能忘了,要敬重皇后。她是中宫,又有皇长子,你们若元后与宠妃相争,总不免两败俱伤。哀家是过来人,知道嫔妃们一旦得宠就总不免心思多些,有的是生出不该有的奢求,也有的是怕自己盛宠会遭人记恨,不得不争。哀家看你是个聪明的,不会那样庸人自扰。至于皇后那边……” 太后顿声,幽长地舒了口气:“她也并非没有容人之量。你若不僭越,她想来不会委屈你。你们能妻妾和睦,才是后宫之福。” 这回不待徐思婉应话,皇帝已然先道:“阿婉一贯守礼,母后放心。” “哀家知道她懂事。”太后笑了笑,“只是闲来无事,叮嘱两句罢了。” 徐思婉即道:“太后娘娘的叮咛臣妾都会用心记着,会恪守妃妾本分,绝不因一己之私让陛下为难。” “很好。”太后面显宽慰,略作思忖,命人从自己昔年的嫁妆中取了一副玉饰赏她。 二人又陪太后小坐了会儿,徐思婉就先一步告了退。回漪兰阁的路上,行至无人处,花晨压音埋怨起来:“太后娘娘自己在宫里大半辈子,却还是看不懂皇后娘娘么?说得好像皇后娘娘多么仁善大度。” “这是你没听懂。”徐思婉笑了声,“她若真觉得皇后仁善大度,就不会有今日这些话了。会有这般叮嘱,便是她身为人母不肯出事,所以想在其中平衡。” 是以说出这些,就可见太后不仅知道皇后不简单,也知道她不简单。 只不过,太后注定猜不到她心底最深的打算。 没有人会随意怀疑她的出身,也没有人会随意怀疑皇帝身边最炙手可热的宠妃竟想要皇帝的命,这才是她描得最好的一张画皮。 当日傍晚,御前宫人在徐思婉传膳前到了漪兰阁,请她去清凉殿用膳。 出门时一贯喜欢自己走走的徐思婉这回让人备了步辇,大张旗鼓地往清凉殿去。 她被禁足的时日已不短了,宫道上久不见她的影子,这般突然出现,宫人们在见礼间都有几分诧然。又见她是往清凉殿的方向走,议论瞬间在宫中漫开。 但这些细由,皇帝自不会在意。她步入清凉殿,他正在殿中踱步歇神,见她进来,一声苦笑:“原是出了寿安殿就想让你过来,不料政务缠身,这才歇下来。” 徐思婉衔笑迎上前:“臣妾倒不妨事,但陛下莫太累了。” 他摇摇头,随口道:“忽而有些急奏进宫罢了,是江南水患的事。” 水患。 徐思婉心弦沉了一沉。 水患、旱灾、蝗灾、瘟疫、雪灾,这些灾祸总会有的,闹得大了天子就要下诏罪己。但其实就算天子德行再好,往往也无可避免。 平日若有这些灾祸,按部就班地治灾便是。 可现下,是一边起着战事,一边闹着天灾。如此一来,大约会两边相互拖累,日子愈发难过吧。 徐思婉盘算着心事,脸上笑意不改,行至他面前,温温柔柔地拉住他的手:“那一会儿用完膳,臣妾陪陛下随处走走。免得陛下被政事困扰,惹得晚上都睡不好觉。” “好。”他一哂,却说,“用膳不急,你随朕来,朕给你看些东西。” “什么?”徐思婉浅怔,齐轩不语,拉着她的手走向寝殿。她不解地跟着他步入殿中,绕过门前屏风,就见殿中地上铺着一大幅堪舆图。 再定睛细看,分明就是行宫的堪舆图。
第84章 册礼 堪舆图一丈宽一丈长, 不仅楼宇殿阁都画出来,连草木溪流也描得细致。 齐轩姿态随意地拉着徐思婉在图前蹲下身, 笑说:“你晋了主位, 理当换个住处,朕一时却也不知给你哪个地方更好。思来想去,倒觉不如让你自己挑。” 说着遥遥一指北侧的位置:“那边的华如殿, 乃仁祖皇帝为宠妃仪贵妃所建,极尽奢华,景致也好。”说罢又指指西侧,“还有那边的清露殿, 虽然奢华略差几分, 但清幽凉快。朕记得你怕热,迁去清露殿必定住得舒服。” 徐思婉噙着笑, 心底讥嘲又生。 他原来记得她怕热啊。那他若真疼惜她, 前些日子让尚宫局不许克扣她的冰,也不过他一句提点的事。可他就是任由她在冰例上吃了亏, 其余的大小委屈更是受了许多。哪怕后来他责罚了宫人是为她出了气,这些委屈也终是已经受了。 她细作思量,心知会出那些事无外乎两个缘故,一则他对她的在意还不够, 二则是他有意让她见识这些, 想逼她低头。 从他今日的安排来看, 并非前者,那就只能是后者了。由此便可见帝王的爱意多么狭隘,再怎样的盛宠也充斥着理所当然的威压与施舍。 若她只是一个当真倾心于他的寻常嫔妃, 想明白这些不知会有多么难过。好在她并不是, 日后也不会是, 这些不可明言的心思便左不过是为她添个乐子了。 她于是心平气和地看着眼前的堪舆图,似乎看得很认真,视线梭巡了半晌,纤纤素手终于指出去:“臣妾想住那儿,行么?” “哪儿?”他顺着她所指的地方看去,她道:“披香殿。” “披香殿。”他想了想,眉心微微蹙起,“倒也不差,只是近十年不曾好好修葺过,要修补的地方怕是不少,比不得华如殿与清露殿都是去年才刚大修。” 她一笑:“臣妾看上披香殿离清凉殿近了,至于若要小修小补,倒不妨事。” 她边说边歪头望向他,神情娇俏。他与她对视间一怔,遂也笑道:“那就依你。让尚工局尽快修补,你再委屈几日,等他们修补好就住进去。” 言毕顿了顿,又言:“还有你晋贵嫔位的册礼,朕之前一直想为你补上,忙起来却总顾不得。今日趁礼部入宫,直接下旨让他们择定了吉日,下月初七。” “这么急?”徐思婉掐指一算,不由劝道,“满打满算也只有十余日了,恐怕吉服都赶不及缝制。臣妾也不计较这些虚礼,不如就……” “吉服早就备好了。”他一哂,手指刮过她的鼻尖,“朕一直记得这事,只是忙得抽不开身。吉服已在尚服局里放了多时,明日就着人给你送去,你试一试。” “好。”徐思婉笑意嫣然,边说边往他身侧一贴,抱住他的胳膊。然二人都是蹲着,她这样猝不及防地一靠他顿时重心不稳,蓦然向旁边倒去。 她随之一声轻叫,却并未刹住,就这样与他一并栽倒在地。他将她护在胸口处,她口中告着罪,一副局促不安的样子想要起身,但被他一把揽住,继而笑音出喉。 “哈哈哈哈。”他笑得十分开怀,就那样恣意地平躺在地面上,她望着他的笑眼,有一瞬的失神。 他生得是很好看的,是温润君子的模样,笑起来犹是。她不由想起很多年前,她在东宫第一次见到他,十三四岁的他也是这样笑着,将她抱起来,跟她说:“阿菀,叫哥哥。” 那是真正的美好,不像现在,每一句话都存着算计。 她记得那一切美好,可她偏生更记得那日进宫是亲生母亲带她去的,而她已再也见不到她了。 当晚,徐思婉自是留在了清凉殿中与他相伴。一连数日不见,他变得热烈得很,她猜想是因为宫中没有哪个嫔妃在这方面能与她相较,让他觉得闷了。 是以她自然拿出了浑身解数让他尽兴,哪怕后来实在疲累得吃不住劲儿,也还有一双妙手能为他解忧。 翌日天明她起得很晚,起床后在清凉殿悠闲地用了早膳,有意卖好的尚服局就上赶着将吉服直接送来的。 吉服本就重在大气庄重,不似寻常裙裳轻盈多姿,贵嫔与婕妤位的吉服又是颜色偏深的枣红色圆领袍服,即便是妙龄女子穿上,也不免会老气几岁。 然而便是这样的衣裳也难掩徐思婉的妩媚,那暗沉的枣红色反将她的肤色衬得更白,修长的玉颈美得勾人心魄。 齐轩本事抽空进来看她,抬眸扫见她在镜前试装的美貌,不自觉地走上前,鬼使神差地从身后将她拥住。 她稍稍一避,他恰好一吻落在她颈间,深吸了一口她身上浅淡的桂花香,笑道:“朕一会儿便下旨,册礼的时候,让此番随行的宫嫔都来观礼。” 她哑了哑:“何必弄得阵仗那么大?” 他低笑:“阿婉这么美,朕要六宫都看到。” 她但笑不言,对镜又理了一理衣衫,就回过身,踮起脚尖与他一吻。 他笑意深深,她望着他眼中的倒影,笑容真挚:“臣妾的想法,却和陛下不同呢。” 他一愣:“你怎么想?” 她恳切道:“这样的大日子,臣妾巴不得一个外人都没有,只陛下在。” “那怎么行。”他嗤笑,俯首与她额头相抵,“册礼繁复,总会有外人的,皇后更是要来,便也不差几个嫔妃。你想只与朕待着,就等册礼结束之后,朕独自陪着你,谁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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