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他大权在握,本也不必钦天监说什么就听什么。钦天监所言若不合他的意,他不理会也就是了。 在钦天监监正入殿之前,殿中的氛围已平和下来。 皇帝坐到了床边,徐思婉坐到了近前的绣墩上。太后怒色不再,沉吟了良久,一声哀叹:“倩贵嫔,你是个好孩子。这些事,是哀家对不住你。可事关哀家性命,哀家别无他法。” 徐思婉闻言自然不恼,和和气气地笑着:“臣妾都明白。臣妾是晚辈,自当顾及太后娘娘的安康。这些日子,臣妾不是没想过走个痛快,只是臣妾也怕疼怕死,这才拖到了今日。一会儿咱们且听听钦天监究竟如何说,有没有别的法子。” “嗯。”太后点了点头。徐思婉仔仔细细地看着她面上的疲态,只觉她在这个时候,也不过是个寻常的老妇人。 等了约莫三刻,监正终于赶了来。近来钦天监触怒圣颜,他这个监正最是不安,前两日听到宫中又递出来些说法能将此事收场,他正犹豫是否写个折子上奏,就被传到了长乐宫来。 入了寝殿一看,太后、皇帝、倩贵嫔三人皆在,这监正冷不防地打了个寒噤,下拜间连口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并不叫起,也不看他,说出的话平淡得寻不到分毫情绪:“关乎母后与倩贵嫔的天象和八字之说虽非你所呈奏,但你身为监正,该当心里有数。朕问你此事非杀倩贵嫔不可么?可还有旁的解法?” 监正呼吸屏住,旋即想到了宫里飘出来的那些消息。 那些说法他未敢直接禀奏,是因觉得也会触怒圣颜。可现下皇帝这样问起,他倒觉得比先前的赐死之说好。 而且既能留倩贵嫔一命,也不会太得罪背后想要她命的人。 监正重重叩了个头:“陛下,女子本为阴,倩贵嫔娘娘却八字俱阳,是以命格极硬,以致冲撞太后。但若要解此困局,也未必就要取娘娘性命。只需……只需让娘娘离开后宫,挑一处极阴之所供娘娘居住,直至太后病愈便可。” 皇帝一怔:“极阴之处?” 徐思婉略作忖度,即道:“大人,敢问冷宫可算得极阴之处?” 监正僵了僵,避着皇帝的视线道:“是,冷宫……确是极阴之处,可平衡娘娘的命格。” “这便简单了。”徐思婉舒气一笑,离席下拜,“陛下,若能保太后娘娘平安,臣妾愿自请废位,住去冷宫。” “阿婉!”他低喝,意欲制止她的话。 她不急不慌地抬起头,神情坦荡:“百善孝为先,臣妾身为儿媳,自当以婆母的安康为重。只是冷宫素来是关有罪妃嫔的,臣妾并未落罪却要去那样的地方,为着自己的平安,想求陛下和太后娘娘准允几件事,陛下且听一听,如何?” 他定定地看着她,一喟:“你说吧。” 有了这三个字,她就已知他会准她入冷宫了。 他果真是烦得撑不住了,她不怪他。 但她会让他后悔。
第88章 金蝉 徐思婉思索着, 好似刚想到这些主意,是以在边斟酌边说:“宫中势力纷杂, 若有人想要臣妾性命, 见臣妾入了冷宫,最是容易下手。求陛下下一道旨,一则在冷宫之中给臣妾挑一处像样的院子, 二则方圆十丈之内不许旁的宫人接近,唯臣妾身边的宫人可以走动。如此若有可疑之人,臣妾便能及时知晓。” 皇帝缓缓点头,沉了沉, 道:“可以。再则……冷宫妃嫔不可随意走动, 宫人却还是可以出来回话的。你若有什么不妥,及时差人出来回话。” “谢陛下。”徐思婉衔笑, “臣妾会挑几名最忠心的宫人带进去。但除此之外, 从家中带来的一应嫁妆,臣妾也想搬进去。宫里见风使舵的人太多, 臣妾到时失了依靠,就只得靠银钱傍身了。” 这回不待皇帝发话,太后就先一步道:“应当的。拈玫殿中的东西,需要什么你都尽管带去。” “谢太后娘娘。”徐思婉一拜, 再执起身时笑意变得更浓, 带了几分说笑的意味, “三则,宫中新人不断,若太后娘娘过个三年五载才能病愈, 也不知陛下还能不能记得起臣妾。臣妾想求陛下一个承诺, 到时要将臣妾亏欠的位份补回来, 不然臣妾在后宫里是要受欺负的!” 她抑扬顿挫的语气引得他失笑,摇了摇头,伸手拉她起来:“你为着母后进冷宫一遭,不论日三日五日还是三年五载,出来时,朕都封你妃位,绝不让你受委屈。” 徐思婉闻言,笑容愈发地真心实意。 宫里的小嫔妃是不值钱的,晋晋位分无非皇帝愿意哄着。而到了主位宫嫔,品秩越高则晋得越慢。自贵嫔之位往上熬,三年五载也多半晋不到妃。 是以若她经此一道就能捞个妃位,实是赚了。至于太后的身子——三年五载想要痊愈许是不能,但熬不到三年五载就病故却并不难。 她于是反握住他的手,剪水双瞳望着他,满目的柔情:“这些承诺,还请陛下莫要让旁人知晓,只臣妾心里有数便是。本朝从未有过入了冷宫还能复位的嫔妃,旁人以为臣妾入了冷宫就再无翻身之地,臣妾才能平安。若不然,臣妾只怕日后再也见不到陛下了。” “朕明白。”他颔首,眼底染着淡淡的悲色,亦有些愧疚泛在其中。她恰到好处地也哽咽了声,万千委屈尽在不言中。 太后见状亦神情复杂,沉默良久,叹了一声:“哀家若是病愈,倩贵嫔大功一件。哀家若是熬不住……”她又舒了口气,“那时倩贵嫔已身在冷宫,便是哀家自己命不好了。你放心,到时哀家自会留下遗旨放你出来,堵住文武百官的悠悠众口,许你的尊位也都会给你的。” “臣妾深谢太后娘娘关照。”徐思婉满目感念地深福,便就此告了退,那钦天监监正也随她一并退出寝殿。 二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长乐宫的宫门,她瞧得出监正心虚,在有心避着她。但她偏生走出不远就回过身,含笑一唤:“监正大人。” 监正驻足,瑟缩着躬身:“贵嫔娘娘。” 她信步上前,美眸落在他面上,口吻怡然自得:“本宫不知钦天监是受了何人支使,竟这样与本宫过意不去。但如今,陛下的态度监正瞧见了,本宫相信监正能走到这个位子上必不是个糊涂人,今日欠本宫的恩情,监正最好记得。” “……是。”钦天监监正额上冒着冷汗,强撑的笑比哭更难看。 徐思婉轻然一笑:“日后,也还请监正多上点心,看清局面。这后宫里,陛下是护着本宫的,太后亦对本宫心存亏欠。至于皇后娘娘……她痼疾缠身,这后位还能坐多久都不一定,监正若这样没头苍蝇一般帮着她,来日再触怒圣颜,本宫可也未必还有闲心帮监正了。” 监正悚然一惊:“贵嫔娘娘,微臣并未……” 她无心听他多说,冷淡地回过身,径自登上步辇。 步辇一路往霜华宫而去,她回到霜华宫,就命人关了宫门,闭门谢客。再回到拈玫殿,又将殿门也紧紧闭了起来,旁的宫人都留在外头,只唤了花晨、月夕、兰薰、桂馥,唐榆、张庆、小林子、小哲子八人进来。 这八人,是在她身边服侍得最久的。要同去冷宫,也只有他们八人最让她安心。 可谨慎起见,她终不敢一厢情愿地觉得安心,索性开诚布公地将话说了个明白:“为着太后的身子,我是非进冷宫不可了。本朝不曾有过入了冷宫还能复位的先例,自此一去……虽有太后与陛下承诺在先,但将来如何我也说不清楚。所以,我不逼你们跟着我。” 言毕,她看向四个侍婢:“你们四个的出路是好安排的。若不随我去冷宫,我这就让爹爹去给你们说亲,寻几户品性可靠的读书人嫁过去。来日他们若能考取功名,你们便也都是官家夫人了。” 花晨听到一半眼眶就红了,连连摇头:“娘娘,不行……” 兰薰深皱着眉:“娘娘说什么呢?我们跟了娘娘十几年,在徐家没受过委屈,进了宫也倚仗娘娘吃香喝辣。如今娘娘一朝落难,我们若就这样走了,可还算是个人么?” 徐思婉凝神:“月夕和桂馥呢?” 月夕咬唇:“奴婢嘴笨,不会说那些表忠心的话。可说句实在的,奴婢从不觉得嫁人有什么好,也不觉得当官家夫人就一定风光。真比起来,倒还不如一辈子守着娘娘来的踏实,反正娘娘也不会给奴婢什么委屈受,就算在冷宫过得清苦,心里也舒坦。” 桂馥点头,附和道:“是这个道理。娘娘待奴婢们亲近,就是入了冷宫,奴婢也没什么好怕的。倒是嫁人……就是家里再为我们精心挑选,过了门也总要面对公婆妯娌,奴婢宁可守着娘娘。” “好。”徐思婉缓出几缕笑,点点头,眼波流转,目光落到几名宦官面上。 唐榆与她视线一触就蹙了眉:“下奴的心意,娘娘还要问?” “不问。”徐思婉轻哂,睇向张庆。 张庆垂眸:“当年阿凡那一出事,娘娘若怕节外生枝,大可将下奴也打发走。下奴是死是活,与娘娘也没什么相干。娘娘留了下奴,是救了下奴一命,娘娘的恩情下奴一直记得。” 徐思婉对这个答案也并不意外。当年本就是她有意拿捏了张庆,张庆的一切感念,都在她的算计之中。 至于小林子与小哲子,也都纷纷表示愿意随她同去冷宫,毕竟像徐思婉这样待下宽仁的主子不是那么好找的。若离了她被调去别处,指不定会过上什么样的日子。 更何况,她好歹得了陛下的允诺。君无戏言四个字放在那里,他们都觉得她复位只是迟早的事,值得一赌。 徐思婉心弦松下,缓缓点头:“好。”语毕顿了顿,又言,“去帮我请思嫣来,我有些事要交待她。” 八人见状,会意地退出去,自有人去请思嫣前来。 不过一刻,思嫣就到了。因圣旨尚未传下,她对方才之事毫不知情,听思婉一说,顿时惊得失了血色:“姐姐?!” “你别急,有着孕呢,当心身子。”徐思婉心平气和地睇了眼她的小腹,喟了声,续言,“这只是权宜之计罢了。让太后日日这样闹,也不是办法。” 她略去了皇帝与太后对她的允诺没提,思嫣面色焦灼,腾地站起身:“什么权宜之计?入了冷宫的嫔妃,有哪个能活着出来的?太后那是病急乱投医,陛下倒也肯听!”说着就转身,“我去求见陛下去!” “回来!”徐思婉几步上前,将她拉住,思嫣红着眼眶,望着她又气又恼,她只笑笑,口吻和软下来,像是在哄小孩,“听话,这些姐姐心里都有数呢。这回叫你过来,也不是要你去帮我鸣不平,只是有个忙要托你帮我。” 她边说边扶着思嫣回去落座,思嫣闻言滞了滞:“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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