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思婉一听,便知花晨将白日里的事尽跟她说了。 这没什么不对,因为那样的大事本也瞒不住人。她便只笑了笑,摇起头来:“我不会把自己搭进去的。我答应了唐榆,要好好活着。” “那姐姐还那样去欺辱皇后?”思嫣黛眉紧蹙,“她到底是一国之母,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此事只怕不能善罢甘休,姐姐太心急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徐思婉靠向椅背,阖上眼睛,“你放心,我从来不是意气用事的人。如今多了唐榆的仇,我就更加不是。” 思嫣无法理解:“可是姐姐……” “你不要问了。”徐思婉轻笑,“我现在没什么心力解释。等日后有力气了,再慢慢跟你说吧。” 思嫣拧着眉一味地看她。 她的举动让人心惊,便是她这个当妹妹的,都不禁怀疑她是不是被唐榆之事所伤,有些疯了。可她这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又看起来很平静,似乎运筹帷幄,一切都是她的算计。 思嫣一时不知该怎么劝,只得有气无力地又说了一句:“那姐姐若有什么用得上的地方,便去找我。我……知道咱们姐妹之间已没有多少信任可言,姐姐只说自己想告诉我的便是了。” “好,那你这就帮我个忙。”徐思婉笑笑,美眸睁开,视线落在她清素的脸上,“出去的时候帮我跟霜华宫门口的宫人传个话,告诉他们这就关了宫门,我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思嫣凝神一想,“那若陛下……” “自然包括他。”徐思婉抿唇,“去吧。” 这话反倒令徐思嫣彻底安心了。事关皇帝,可见她真的在算计。既还有心算计,那就不必担心太多。 徐思嫣于是帮她沏了盏茶就安安静静地告了辞,徐思婉不紧不慢地品完了那盏茶,便也回了前头的寝殿,命人将唐榆的卧房落了锁,什么也不许动。 回到寝殿,她就让花晨去传了话,命张庆顶上唐榆的位子,为霜华宫掌事宦官。这原本也在情理之中,因为在唐榆之下最得力的就只有张庆。 但张庆却是个老实人,又被她白日里的举动惊着,进来谢恩时大气都不敢喘地道:“下奴自知比不了唐榆,不如将掌事的位子空着,下奴……做副掌事也是一样的。” 徐思婉听得好笑,睇了他两眼:“你怕什么,本宫又不吃人。日后好好办你的差,唐榆没了,本宫还需你好好替本宫撑着呢。” 张庆听她这样说才稍稍安心,徐思婉刚要摆手让他退下,小林子进了殿:“娘娘,陛下……在霜华宫外。” “不见。”徐思婉下颌轻抬,“不必另寻说辞替我遮掩,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就说我不想见人。” “诺。”小林子告退,张庆刚退开半步的脚顿住,想了想,壮起胆子道:“下奴斗胆,娘娘既要下奴掌事,下奴想知道娘娘心里是什么打算。” 徐思婉勾起笑:“有长进。” 她就等着张庆问呢。她身边的掌事若对她的事漠不关心,亦或胆子太小什么都不敢听,那就形同虚设了。 她便悠悠道:“他必须在本宫和皇后之间做个抉择了。” 自打出冷宫以来,她就在逼他一次次地选,让他的心一点点地倒向她这边。 但现下看来,她还是逼得不够。 他还是对她不够依赖,也对皇后不够绝情,总怀着一种可笑的天真,还想在她们之间粉饰太平。 所以她只能把他逼到死角里,逼他不得不二选一。而经了诏狱一事,这也正是逼他抉择的最好时机。 他对她存了更多的愧疚和心疼,也对皇后存了更多的怨气。这份怨气可是唐榆用命换的,是唐榆一字字让王敬忠听见,是因皇后已有人手可以仿造她和卫川的字,所以他才没识出来。这份算计背后意味着什么,他自然要记到皇后头上。 那现下让他做一次选择……她也不算逼他太狠嘛。 是以一连数日,皇帝都被她拒在门外。若放在往常,他大抵会强闯,现下顾忌她的急火攻心,却也不敢。 徐思婉对此甚感欣慰,想他总算在她面前瞻前顾后起来。她就是要他这样,要他彻底将她的喜怒视为自己的喜怒,才能彻底拿捏住他的心。 而她打皇后的那一耳光,亦是搏赢了。 国母横遭羞辱,她合该在当日就被赐死才是。然而这件事却没了下文,如烟云般悄无声息地散去,这背后是谁在压着,不言而喻。 只可怜皇后在这样的不公之下又气得吐了好几次的血,啧,真是可怜。 日子就这样入了腊月,腊月初一,六宫妃嫔照例来向她问安。 莹妃着意到得早了些,入殿见她气色尚好,显而易见地松了口气,她睇着莹妃直笑:“姐姐这是什么表情?” “你说是什么表情?”莹妃瞥她,“我一连好几日没睡好了,想来看看你,又怕自己说错了话,反倒火上浇油。你既走出来便好了,唐榆的事……” 她顿了顿:“我私下打听了,六尚局给他置了口薄棺,有在京郊挑了块风水尚可的地方,安葬得还算体面。” “是么?”徐思婉语调上扬。 那日花晨劝住了她,打消了她为唐榆大操大办的念头,但后来她还是让花晨送了些银两给六尚局,银两却被六尚局退了回来,带了话说为她办差是应当的,让她不必这样客气。 彼时她以为,这只是六尚局的场面话,六尚局实则对这些事避之不及。现下看来,他们到底知道要看她的脸色办事了。 莹妃一喟:“我也着人去给唐榆烧过纸了。哦……对了,思嫣还着意让人寻了两块尚好的金丝楠木,说你若用得着,就让尚工局给唐榆打个牌位,料子在我那儿放着呢。” “……好。”徐思婉有些动容,对思嫣的怨也少了些,不觉间外头传来声响,是有旁的嫔妃来问安了。莹妃攥了攥她的手:“你可得撑住了,你若出了什么事,后宫不知多少人要看笑话呢。” “谢谢姐姐。”徐思婉抿唇,理好心绪,就让花晨请了嫔妃们进来。 这样的大事之下,嫔妃们反倒都会察言观色了,哪怕一些脑子蠢笨的也知道不能触霉头,众人在她殿里喝茶,只挑些无关紧要的话题来说,说话间还要不住地看她的脸色。 小坐约莫一刻,外头忽而稍稍乱了一阵,宫人们惶恐的问安声将众人的神思也拉过去,徐思外黛眉微挑,刚抬眸,就见皇帝已然入殿。 六宫妃嫔都连忙离席问安,徐思婉亦起身,没精打采地施礼深福。 皇帝只看着她,语声虽冷,却不是同她说的:“都退下。” 嫔妃与宫人们忙不迭地告退,殿中倏然安静下来。徐思婉不必他扶,自顾立起身,他几步上前:“阿婉。” 她并不客气:“臣妾无心见人,只是为了维持六宫和睦不得不准允她们按礼数前来见礼,陛下倒学会趁火打劫了?” 她始终没有看他,眉目冷淡地垂着,他沉沉地一叹:“为了一个心怀不轨的宦官,你便要这样跟朕赌气吗?” 她讥嘲一笑,别开脸,不欲作答。 他睇了她半晌,终是退让,语气放缓:“你告诉朕,让朕如何做,才能弥补你?” 弥补? 她定定地看向他,心里在想:我只想让唐榆活过来。 只是现下不是斗气的时候。 “厚葬唐榆。”她吐出四个字,他皱眉:“他对你存有企图,朕不能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让六尚局好好葬了他,已是朕大度了。” “他有什么企图?”徐思婉毫不客气地反问,“动心算得错处么?他虽动了心,却发乎情止乎礼,多年来不曾让臣妾察觉半分,若不然,岂轮得到长秋宫那个贱妇来做文章?” 她语中已对皇后没有半分尊重,他却无暇顾及,只想说唐榆的事:“但他……” “花晨,本宫累了,送客。”徐思婉干脆道。 花晨低眉顺目地上前,在他身侧福了福:“陛下,太医说娘娘得静养,动不得气。” 他的话一下子噎住,薄唇紧抿半晌,再度退让:“朕会吩咐下去,就按……”他斟酌了一下,“按伯爵之礼葬他。” 说完,他到底还是有几许不满:“他对你便这样要紧?” “主仆之情,说重也重,说轻也轻。”徐思婉风轻云淡,“臣妾本不想为了他伤及和陛下的情分,是陛下非让臣妾难过。” 皇帝颜色稍霁,沉了沉:“还要朕做什么?” 她微微仰起脸:“废了皇后,立臣妾做皇后。” “这不可能。”他断然。 “那便没什么好说的了。”她不再理他,提步走向床榻。他连忙跟上她,语中并无对皇后的留恋,只有无尽的懊恼:“朕知道皇后伤了你,可她到底是一国之母,岂能说废就废?况且……她身子已是那个样子,后位早晚都是你的,你又何必争这一时之气?” 徐思婉脚下一顿,侧过脸,视线再度盯在他面上:“人活着,有时争的便是一时之气。皇后将臣妾逼到这个份上,次次都欲取臣妾性命而后快,臣妾凭什么还要在这里不急不恼地等他善终?” 皇帝摇头:“但朕……” “好了,臣妾知道陛下为难。”徐思婉垂眸,话锋陡转,“那臣妾只再求陛下两件事,陛下若准了,别的就都算了。”
第110章 侍奉 皇帝的态度一时很有些诚惶诚恐:“你说。” 徐思婉神态恹恹的, 沉了口气:“一则……臣妾要去给皇后侍疾。” “侍疾?”皇帝一怔,“为何?” 她没精打采道:“皇后心机深沉, 明明已抱病这么久了, 还能惹出这样一场大戏来陷害臣妾。若非唐榆忠心认罪,臣妾蒙在鼓里,简直百口莫辩。所以就这样任由她在长秋宫里闷着, 臣妾不能安心,唯有臣妾自己守着她,有了异样臣妾才好知道。” 她说完,不知皇帝听没听出, 这只是说着好听的场面话。 但不论听出与否, 这要求都出乎意料,皇帝不禁哑然, 劝道:“便是有这份顾虑, 也不能让你辛苦。你若不放心,不如指个得力的大宫女过去, 替你盯着。” “陛下在臣妾这里装什么傻?”徐思婉挑眉,口吻里有一瞬的娇娆,继而又沉下来,打量着他道, “就是陛下如此和臣妾两情相悦, 臣妾若想往御前塞个人, 也是断断不可能的。皇后视臣妾若眼中钉肉中刺,如何能让臣妾的人在她跟前站住?不寻个由头打死都不错了。” 皇帝闻言屏息:“那朕差个人过去。若她再打什么主意,自有人直接去御前向朕回话。” 徐思婉的神情愈发冷下去, 瞟他一眼, 不作声地走到床边坐下了身, 垂头丧气的,大是心灰意懒之态。 他知她不快,走上前,讨好道:“朕是为了你的身子着想。你刚病过,太医说你不能动气,长秋宫那边还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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