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寂寂如霜。雅室里的人站在窗前,望着她的身影如燕子般起落,低低笑了一声,忽而又咳嗽起来。 “殿下。”洛十一推门进来,往他的手上放了一个暖炉。 谢无恙轻轻哆嗦了一下,把暖炉往怀里捂了捂,转身迈步下楼:“走吧。还要赶在她之前回去。” 两人钻进了停在书坊后的青幔马车里。洛十一压低了戴在头上的斗笠,坐在车座上挥起长鞭,低喝一声,驱动着拉车的白马小跑着向前。 车厢里安安静静,车里的人倚靠在车厢壁上,微微有些喘息。 “殿下,”洛十一忍不住回头道,“没必要熬到这么晚的。江少侠说过你应当亥时回宫,沈药师也特意叮嘱了你要早睡。” “躺了十来天了,我现在清醒得很,哪里睡得着?”谢无恙笑道,“洛十一,你越来越像一个碎嘴的老婆子了。” “殿下今日饮了浓茶,当然睡不着。江少侠说……” “说到茶,你是不是趁我睡着跟她说了不该说的?”谢无恙打断他的话,“你以后再敢跟她嚼我的舌根,就把你从东宫送走,远远扔到哪个不知名的地方去,以后都别回来了!” 他这话说得又狠又凶,洛十一却丝毫不怕。这位赶车少年神色淡淡,继续道:“要是江少侠在,殿下断不会说这样的话。倘若殿下又不肯早些就寝,我让顾詹事同江少侠说去。” 车里的人停了一下,冷冷哼道:“好啊洛十一。你越来越会仗着她的势了。” 赶车的少年一声不吭,再次挥起长鞭。马蹄声踢踏,低低回响在秋色浓郁的夜里。 - 姜葵回到东宫时已经很晚。她只去西厢殿里瞧了一眼谢无恙,见他似乎睡得深沉,便不敢打扰,自顾自回到寝殿里睡了。 她的床边还放着谢无恙睡的那张榻,被子铺得整整齐齐,似是在等待主人的归来。 翌日清晨,她从床上醒来,梳洗完毕,懒洋洋地去偏殿给谢无恙喂药。 顾詹事仍扶着谢无恙坐起身,姜葵勺了汤药喂到谢无恙的口中。他的气色似乎好转了不少,面庞上有一丝红润,唇瓣也不那么苍白,喝药的时候轻轻抿着,似是有些紧张。 姜葵喂了他几口,忽然发觉他的耳廓红了。 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他,注意到他温顺又乖巧地小口饮着她喂来的药,咽下去的时候长睫稍稍一颤,但是眉心却没有蹙起来。 “顾詹事,你先退下。”她放下碗,朝身边的顾詹事颔首,“我来照顾他就好。” 顾詹事扶着谢无恙躺下去,而后行礼退出去,关上了殿门,殿内归于寂静。 姜葵冷冷盯着谢无恙。他紧紧闭着眼睛,连睫羽都纹丝不动,呼吸声压得极浅,有点儿像是在瑟瑟发抖。 姜葵哼了一声,狠狠戳了一下他的额头。温暖的指腹戳在他冰凉的皮肤上,一下子带起一点微微的红色。 他的喉结轻轻动了一下。 “夫人。”他睁开眼睛。 两人对视,同时静了一下。 “谢无恙,醒了还装睡?”姜葵有些恼火,“你知不知道你睡着的时候有多少人在操心?” 谢无恙小声道:“抱歉。” “看在你是病人的份上,权且原谅你。”姜葵冷声道。 两人又对视一阵,一时间谁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谢无恙实在睡了太久,姜葵不太确定他还记得多少事,正斟酌着打算发问。 谢无恙忽然小声咳嗽了一下。 “我饿了。”他说。 作者有话说: 注:王仁裕《开元天宝遗事》:“长安有平康坊,妓.女所居之地,京都侠少萃集于此,兼每年新进士,以红牋名纸游谒其中。” (地名都是改编化用的,文中描述和史书所载不一样,别代入真实历史哦!)
第49章 投喂 ◎一口一口。◎ 谢无恙神情恳切地望着姜葵, 目光里藏着试探。 他确是大病初愈的样子,大约在她喂药前后方醒不久,显得有些疲倦和虚弱。散乱的碎发搭在肩上, 有种可怜巴巴的感觉。 “哦。那就饿着吧。”姜葵干巴巴地说, “你今日既然醒了, 该去就任雍州牧了。” 谢无恙又咳嗽起来。 姜葵起初坚信他是装的,但是他咳得有些喘息,她被迫心软了一下,俯身扶他起来, 拍着他的背帮他顺顺气。 她一低头, 长发披落下来, 扫过他的脸颊。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他低着头,一边咳着嗽,一边不动声色地勾动唇角, 眸光里藏着一分坏笑。 “夫人, ”隔了一会儿, 他仰头望着她, “我真的饿了。” 他一仰头,长而微卷的睫羽抬起来,在暖黄的灯光下根根分明。那张过分好看的脸, 仰起来的时候露出清晰的下颌线, 唇线微微抿着,似是隐约上扬。 姜葵咬了咬下唇,很无奈地说:“你想吃什么?” “冻酥花糕。”他温顺地答。 “……我又不会做。”姜葵瞪着他, “你想吃也吃不上。” “夫人可否去一趟温亲王府, 为我向如珩讨要一份?”谢无恙试探着问。 原来他与谢瑗倒有一样的爱好, 都爱吃温亲王谢珩做的甜膳。想来这位小皇叔能深得这些公主皇子的喜欢,有部分原因是他做得一手好菜。姓谢的都喜欢给人喂东西,也许是从谢珩那里学来的习惯。 姜葵被谢无恙真诚又恳切的目光动摇了一下心神,紧接着迅速察觉到了他的真实动机:“你想要支开我吧?” 谢无恙低垂着头,叹了口气:“我没有。” 姜葵重重哼了一声,把小瓷勺塞到他手里:“先把药喝了,自己喝。” 谢无恙摊开手:“刚睡醒,没有力气。” 姜葵有些摸不清他的虚实,但是他的神色间是有几分恹恹,修长的手指松松地搭着,掌心冰冷。于是她闷闷地舀了一勺药,往他的口中送,一声不吭。 他一口一口地饮下了,目光一直注视着她。她被他盯得有些窘迫,厉声命令道:“闭上眼睛。” 这个人听话得令人烦恼。他即刻闭了眼,任凭她给他喂药。每次小瓷勺碰撞碗壁,清脆一响,他就张开口,等她把药送进来,再乖乖咽下去,喉结微动,睫羽也跟着一颤。 ……他甚至显得有些喜欢喝药。 谢无恙果然和祝子安不一样。这么苦的药,谢无恙居然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等他喝完了药,姜葵坐在他的床边,严肃问他:“谢无恙,你还记得多少事?” 谢无恙先是很小声地说了一句“怎么你们都爱问这个问题”,随即在她听见这句话之前立时回答:“我都记得。” “真的。”他很诚恳,“这次运气很好,什么也没忘。” 两人就秋狩遇袭之事长谈了一阵,姜葵注意到谢无恙确实是饿了,起身喊宫人往殿里送来早膳。很快,形形色色的精致糕点被呈了上来,漂亮的糖霜洒在白瓷托盘上,清甜幽香,惹人食欲。 姜葵扫了一眼那些糕点,回头冷冷望着谢无恙:“你病刚好就吃又凉又甜的?” 谢无恙默默低了头。 姜葵挥手命宫人把这些甜膳送走,转又令他们送来了一碗白粥。粥是方煮好的,仍在冒着腾腾热气,只是清汤寡水,瞧着没什么滋味。 姜葵端起那碗粥,凶巴巴地喂给谢无恙,不理会他的眼神。她一边喂一边说:“你睡了那么多天,此刻只能喝粥,别的要等你好了再说。” 谢无恙长叹一声,闭上眼睛,任她投喂。 “还有一事,”等他的气色恢复得更好了些,姜葵终于发问,“你还记得那两个小太监吗?一个叫小豆子,一个叫小喜子的。” “记得。”他朝她颔首,“夫人请讲。” “他们往你的药里下了毒。”姜葵低声道,“我不确定我察觉的时候,他们是否已经下过毒了。” 出乎意料的是,谢无恙显得很平静,只是点了一下头。 “没什么。”他轻声说,“想杀我的人很多。” “那你就任他们杀?”姜葵简直理解不了这个人的思路,“你应当好好彻查你的吃食和用药,也许里面都有人投毒呢。我来之前,你根本不管事,东宫乱得一塌糊涂,谁知道还有没有别人在给你下药。” 他无声地笑了一下:“反正都是将死之躯了,还怕这些做什么。” 姜葵被这个人的态度气到了。她瞪着他,他只好又说:“好。我以后不说这话了。投毒一事,恳请夫人帮我查。倘若查出了什么,也请夫人告知我。” “若是查出你的病与那种毒药有关,岂不是可以治好你呢?”姜葵十分不满他这种丧气的样子,“我可不想没嫁人多久就变成寡妇。” “抱歉。”他轻轻地说,“我也不想的。” 他关注的重点完全不对。姜葵忿忿地跺了下脚,认真向他指出:“我说的是,也许可以治好你呢?” “其实我不太关心治病的事。”他垂下眼眸,慢慢道,“这么多年了,我只是想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毒。” “夫人,多谢你助我。”他又抬起头,忽然换了自称,“康,不胜感激。” 这句话说得极为郑重,那个谦逊的自称仿佛有千钧之沉。这一霎的寂静之中,他望向她的目光里有一种渺远的光,似是在隔着无数茫茫岁月朝她道谢。 “你再睡一会儿吧。”姜葵看了他一会儿,慢慢别过脸,“今日你才醒,暂且许你不用去就任雍州牧。我帮你拖一拖,你好好休整几日。” “好。”他闭上眼睛。 等到谢无恙重又睡下了,姜葵离开了西厢殿。她独力操持东宫事务,忙得几乎脚不沾地。 待繁星上升,晚风吹落枝头残叶,她终于得了闲,前往东角楼书坊去见祝子安。 笃笃的叩击声又响起在书坊的门前。 “蒲柳先生在。”打开门的时候,说书先生柳清河打着呵欠作答。 姜葵谢过柳清河,嗒嗒踩上木斜梯,一把推开镂花门的时候,那个人已经坐在屏风下等她。他提了一壶茶,慢悠悠倒了一盏,抬头看她:“江小满,你好慢。” “今日忙。”她往他对面的蒲团上一坐,毫不客气地接过他手里的茶,饮了一口,点了点头,“你沏的茶确实好喝些。” “那是你沏茶的手艺太笨。”祝子安低低笑出声,为自己也倒了一盏。 姜葵剜了他一眼,这才注意到,今夜他准备了两壶茶,一壶是沏给她的香茶,一壶是沏给他自己的浓茶。她扬眉问:“你又喝浓茶?大半夜的,不怕睡不着么?” “你管我这么多做什么?近来偏爱这种茶罢了。”他随口解释一句,在两人之间的矮案几上铺开昨日绘就的草图。 这一夜,两人讨论了如何从平康坊望月楼里救出冷白舟。商量过几番后,他们定了一个粗略的方针。祝子安正在纸上画图,姜葵坐在他身边,思考着计划的可行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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