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澄朝也走过来, 默默在她榻边坐下。 李嗣音瞧了他一眼,而后才回答赵太医的问题, “好像没什么大事, 就是伤口疼得很。” 赵闵听了, 悬着的那颗心才将将落下来,摸着胡子出言宽慰道:“公主没事就好, 伤口慢慢养着去总会好的,不必担心。” 李嗣音点了点头。 犹豫了瞬, 她还是出声问了句,“赵太医,这伤会留疤么?有什么法子能不留疤么?” “呃……这个, ” 赵闵忍不住想抹把额头上不存在的汗, 语气有些虚, “宫里是有这样的药膏的, 若是有药材, 老夫也能做。只是……目前来说,要集齐那些药材十分困难,最便捷的法子还是回宫里……” 可他们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不能立即回宫。 这一趟是出来解蛊的,好不容易解决了刺杀的事情,都到昌州了,怎能不去一趟百花谷呢? 李嗣音默了默,片刻才低低应了句,“我知道了。” 赵闵忍不住出声安慰她,“公主莫怕,纵使没有那宫里的药膏,老臣也会想尽办法让公主手臂处不留疤的。” “嗯,本公主相信赵太医。” 李嗣音弯了个笑容出来。等她说完,几人之间的话题有一瞬间空白,气氛沉默了几秒。 李嗣音转眼瞥了瞥燕澄朝,心中怪异他今日沉默得有些过分,但想着醒来前听到的内容,还是问道:“赵太医,燕世子这手情况如何?是又发生什么事了?” 赵闵叹了口气,“昨日伤筋动骨,前阵子养回来的全作废了,燕世子这右手的伤一拖再拖,迟迟不好,这回再要动它就真的不行了。老夫怕世子忍不住,便想着给他右手上个板子固定住,这样想使劲儿也使不了。” 说到这儿,赵闵默了默,“但世子不同意。” “燕澄朝,” 李嗣音偏头问他,“你为何不愿?” 燕澄朝抿了抿唇,看她一眼又移开目光,淡淡道:“我只是觉得没有必要……” 李嗣音很少在燕澄朝身上看到这样优柔寡断的反应,依她跟他作对这么多年的经验,这时候他难道不该很嚣张地说“本世子不需要那玩意儿”,或者明明觉得上个板子挺好但就是嘴硬“破板子有什么用”吗? 虽然他说的话很正常,但是放在燕澄朝身上,总显得不那么正常。 李嗣音困惑地看了他几眼,想了想,还是对赵闵道:“赵太医,我能跟燕世子单独聊聊吗?” “诶,好啊。”他正想找个人劝劝燕澄朝呢。 赵闵笑眯眯地应了,背着个小药箱溜溜达达地走了。 厢房里一时只剩下二人。 李嗣音忆及昨晚燕澄朝的情态,不太好意思地开口,“那个,我昨晚是不是吓到你了?” 燕澄朝因她这话闭了闭眼。 昨夜守在她身边时,一阖目便是那柄钢刀劈向她的画面,画面里的她没有避开那把刀,倒在血泊里,倒在他怀里慢慢没了声息。他被那种痛彻心扉、害怕失去的滋味折磨了一宿。 每到这时,他总忍不住想起,那时自己用尽全力也来不及赶到她身边的无力感。或许只有他自己知晓,生死的瞬间,那把刀被打歪的瞬间,他才感到自己的心脏重新回到了胸腔。劫后余生,他抱住她的那一刻心里只余满满的庆幸,和被吓得想哭的冲动。 燕澄朝从来不知道,原来李嗣音在他心里的份量早已超过了他自以为的。 “嗯,” 燕澄朝睁开了眼睛,神情温润平静,“是被你吓到了。” 又轻声喃喃:“你吓死我了……” 李嗣音没想到真是她的原因,哑然地张了张嘴。 她不大会安慰人,但燕澄朝是因为担心她才这样的,她伸出手,试探性地拍了拍他的左肩,“别、别怕,我已经没事了……莫非你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不愿让赵太医上夹板的么?” 好怪。 李嗣音强忍住心里的别扭,默默收回了爪子。 她和燕澄朝相处的风格,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温馨和谐了?他们从前明明互相看不顺眼的啊! 她手指揪着被子,“你还是听赵太医的话,把右手的伤养好吧。你是为了救本公主受的伤,若是没有养好留了后遗症,本公主心里过不去……” 燕澄朝失神地看着李嗣音的小动作,闻言,睫羽才轻颤一下。 他抬头应她,“好,听你的。” 李嗣音手指顿住了,神色怪异,忍不住扭头去看他,却见他此时已站了起来,一面往外走一面说道:“九公主好好养伤,我去看看外面剩余的事做得怎么样了。” 外面剩余的事? 是了,那些巫族人、还有沂水郡的太守…… 李嗣音忽然叫住他,把沂水郡太守裴元的事说了,她坐在床榻上,看着燕澄朝扶着门框半侧过身的身影,轻声道:“若是裴太守当真如那巫族将领所说,那他便是受了天大的冤屈……报上去让父皇调查清楚罢。” 燕澄朝轻应,“好。” 门外的光影将他的影子拉长,在他的脸上扑了一层亮堂堂的光。 燕澄朝忽然笑起来,俊朗眉目都舒展开,“九公主,打个商量好不好?” 李嗣音疑惑瞧他。 “我们不做死对头了吧。” 少年说完这句话,静静看了她一会儿,而后走出去了。 留下李嗣音独自在床上发懵。 不做死对头,做什么? ……不是,她也没同意啊! * 直到起来用膳,李嗣音都没想明白燕澄朝那句怪模怪样的话到底什么意思。 罢了,想不明白的事便不为难自己了。 她受了伤,朱砂自醒来后看到她便哭哭啼啼的,见到她手臂上的刀伤更是心疼,说什么也不让她拿筷子自己吃饭了,要她来喂她。李嗣音随她去,一面吃着饭一面问起如今外面的状况。 朱砂道:“昨日那巫族叛军尽数被于统领拿下了,现在关在监牢里,张太守说这案子太大要移交京城大理寺呢。沂水郡那边,也暂时由张太守管理,等京城调任了新的官员下来再交给他。至于裴太守的案子……” 小丫鬟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张太守说,他们带着人去搜查太守府时,找到了被锁在柴房里的裴家人。他们被绑起来,堵住了嘴巴,形如枯槁,骨瘦如柴,都快饿死了。裴太守遇了害,那些巫族人将裴太守身边的人都处理干净,又逼着裴夫人对外谎称裴太守身体不适暂时告假,将底下衙门都哄骗了过去。” “那些城门画像、十里村搜查……全是巫族人冒充裴太守下的命令。” 李嗣音听完朱砂的话,情绪也有些低落。 她道:“裴太守是个好人,待会儿我便写一封书信传给父皇罢,为裴太守正名,补偿裴太守及其家眷。我多希望这样一位太守还活着……” 朱砂夹起一块虾饺喂到李嗣音嘴边,“公主快别想那些事了,左右会有张太守他们去解决。咱们安心吃饭吧。” 李嗣音把虾饺吃了,却只把朱砂的话当耳旁风。 昨夜她受伤睡了过去,好多事情都还迷糊着,没解开疑惑呢。 “朱砂,” 李嗣音把虾饺咽下去,眼瞅着她又要夹东西喂她,连忙出声道:“那巫族人背后都是些什么人指使的,查到了吗?谁要绑本公主啊?” 朱砂摇了摇头,“公主,还没查出来呢,张太守说那巫族将领嘴硬得很。” 行吧。 暂时审不出就审不出吧。 他们敢干出袭击大夏公主这事儿,就已经打了大夏的脸了,反正父皇定不会绕过他们。她这个做公主的只要静待结果就好。 李嗣音知道了所有事情的后续,也就没再多问,乖乖巧巧地让朱砂喂她吃完了饭。 用过膳后,张太守和于盛等人来看她。 先前救她的副统领也在。 李嗣音这才知道这副统领姓陈名广,那日和朱砂赵闵他们分开后就引走了追来的巫族刺客。陈广干掉了那些刺客,但也因此受了伤,昏倒在郊外。 不曾想被一个农女捡回去了,那女子带他去了医馆,又细心照料他,这才捡回一条命来。后来他想来找李嗣音他们,却意外查探到了沂水郡都在通缉他们的消息,于是为了不暴露身份,他便暂时乔装打扮,寄居在了农女家。 又因为住在人家家里不好意思白吃白喝,就去码头当了个船夫,挣点钱给农女交家用。结果就阴差阳错遇上李嗣音他们了。 陈广虽是习武之人,面皮却生得白净秀气,说起那农女时难得窘迫地挠了挠头。 李嗣音笑了笑,先是谢谢陈广危急关头救她一命,又忍不住问道:“陈副统领,你和那农女后来如何了?” 陈广被问得霎时大窘,有几分局促地回道:“属下、属下打算娶那女子为妻……” 几人都善意地笑起来。 张太守和于盛更是直言喝喜酒莫忘了邀请他们,惹得陈广面皮涨红。 等说完了这些事,于盛才提起来,“九公主,我们还去漳州百花谷吗?还是就地折返京城了?” 毕竟路上遇了险,比起那虚无缥缈的解蛊,似乎还是九公主的安危重要一些。 李嗣音道:“自然是要去的,我们都已走到昌州了。我记得于统领说过,过了昌州,便到漳州了,而百花谷就在漳州的信陵郡和晋安郡交界处,这不是很近了吗?” “若是担忧我的安危,” 李嗣音对张太守笑道:“便请张太守再派些人护送我们吧。”张太守应了。 她想起那些在刺杀中为了保护他们而牺牲的士兵,眼神黯淡了些,对于盛道:“于统领,那些牺牲的士兵,便上报朝廷好好处理他们的身后事吧。他们应该得到嘉奖,我的命,是靠你们这些保护我的人救下来。” 于盛心头一热,铿锵应道:“多谢公主!” 这件事便就这么定下来,刺杀一事后续交由张太守处理,而于盛等人,依旧护送着李嗣音和燕澄朝向百花谷进发。 张太守和于盛陈广三人出去了。 李嗣音躺在床榻上想,这次,是真的要解蛊了。说起来,她还有些话没问过燕澄朝,譬如山洞里那意味不明的拥抱,譬如昨夜那些失态的呼唤。 好好的死对头变成这样。 小公主烦恼地一拉被子,蒙住头嗷嗷叫了两声。 * 燕澄朝此时正候在院子里,见张太守和于盛陈广从李嗣音处出来,笑着迎了上去。 三人在此处见到燕澄朝,俱是诧异,纷纷见礼。 于盛问道:“燕世子莫非是来寻九公主的?今日时辰已不早,不如世子明日再来罢。” “不不不,” 燕澄朝连忙摆手,笑着指了陈广道:“我今日来不是来寻九公主,是来寻陈副统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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