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帝见顾珩双目似有戾气,连忙长叹一声,言语悲戚:“朕如今身子不中用了,且不知还能不能得见吴嫔腹中孩子,只怕一朝……” 话说到这里,他很适时地咳嗽了几声,虚弱的开口:“朕还想着,身边能有个人能收拾后事。” 燕帝自知自己气数已尽,顾珩和陆起章随时可以取而代之。 而他们二人争斗后,这个王朝是否还姓陆,则不得而知。 燕帝向顾珩投去一种探究的眼神,他已入黄土半截,不能再赌了。 “陛下的意思,臣听懂了。后天,便会迎公主回宫。” 顾珩对答之快,一时让燕帝有些恍惚,只欣悦地口称甚好,二人便再无他话了。 过了两三日,待身上的淤青红印都渐渐消退之后,秦观月才将自己浸入泡满了药材的浴桶中。 褪了衣服才发现,有些她看不见的地方,还是有些印痕,好在都能用衣裳遮盖,不至于失了体面。 若不是被小臂脖子上的印记绊住了脚,她早就等不及离开清平观。 秦观月从浴桶中迈出,墨隐在旁为她换上宫女的衣裳。 “娘娘,果真闻不出了。” 秦观月由着墨隐为她穿衣,没有回话,似在思虑着什么。 吴嫔这一胎关乎社稷,秦观月明白其中利害。 在她第一次被顾珩软禁密宫时,阖宫上下只有吴嫔来过,还为她带来了贴身的衣物。 即便只是为了吴嫔,秦观月也会尽力照顾她的周全。 顾珩寻来的药材的确能遮掩身上的香气,但为求万无一失,秦观月特意改了妆容。 如此一来,往日艳丽的容貌立时素净了不少,只是那双勾人魂魄的眼,无论怎么掩盖,也难以隐去其风采。 只要不是近身细看,秦观月这一身装扮已足够隐人耳目。 先前顾珩以各宫宫人为燕帝祈福为由,将吴嫔宫中不相干的人调去观中不少,如今留下近身侍奉的只有二三。 顾珩会让秦观月去吴嫔处照看,一来是为了保护吴嫔,二来也是为了监视。 吴嫔胆怯怕生,比起手下的女暗卫,不如她往日较为信任依赖的秦观月前去。 秦观月来时,吴嫔正在服药。 吴嫔胆小,自知这一胎的凶险,整日提心吊胆有人要暗害她的孩子,夜不能寐,模样看上去憔悴了许多。 听侍女说顾珩那边派了人来照看,一时也提不起兴趣,只是恹恹地挥了挥手:“知道了,劳丞相费心,我有些乏了,你先下去吧。” 然而秦观月依旧站在原处不动,引来了吴嫔的目光。 吴嫔这么一细看,才发现站在殿下的女子眉目清丽,肌肤白润,不像是宫中粗使的侍女,倒与俪贵妃有几分相似。 可俪贵妃,不是因为疯病一直被丞相安置在密宫吗? 吴嫔心里慌乱,颤颤开口:“你走近些来。” 秦观月笑着走上前去,不再与她顽笑。 待走到吴嫔身前,她轻声开口:“是我。” 吴嫔在美人榻上屈腿坐着,听见熟悉的声音,惊得手上一抖,手中端着的药碗险些跌落下来。 当看清面前女子的容貌,她当即将药碗交到侍女手上,掀了腿上盖着的毯子,要下榻跪拜行礼。 秦观月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你有了身孕,快别行这些虚礼了。” 吴嫔激动地眼眶含泪,紧紧握着秦观月的手:“贵妃娘娘……” 好久违的称呼,秦观月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唤自己。 算一算她被顾珩构陷囚于密宫至今已有数月,这数月的时日,却仿佛比她前十余年的日子还要凶险。 她被囚于密宫,又设法逃脱,与陆起戎匆匆一别,恐怕此生再也不会相见。 这之后,她又被顾珩找到,如笼中雀鸟一般被关在清平观中,手脚戴上了枷锁。 哪还能配得上这一句贵妃娘娘呢? 秦观月抬手为吴嫔拭去眼角泪水,半是喟叹半是安慰道:“时候不同了,不必再这么唤我,咱们只以姐妹作称吧。” 吴嫔含泪点了点头,又似乎想起什么,屏退了殿内的侍者,只与秦观月两人相视而坐。 “娘娘的病好些了吗?丞相他怎么会允许娘娘过来?我先前想去看娘娘,可是每次都有守卫说娘娘病情严重,不允我进去探望。” 吴嫔还是不敢唤她为姐姐,依旧叫着娘娘,秦观月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依着她这么叫。 吴嫔似有满腹疑虑要问,一句接着一句的问询似连环的炮珠般溢出口中,秦观月一时不知该先回哪句。 这其中的经历曲折,哪里是一两句话就能说完的。何况还有许多事,是不能与吴嫔说的。 秦观月沉吟了一会儿,拍了拍她的手:“我如今已经好了,只是陛下龙体有恙,丞相怕我冲撞了龙气,便一直将我安置在密宫。但妹妹放心,看在家父的面子上,丞相也不敢亏待我的。” 这一番话说的她自己都要作呕,顾珩在衣食用度上的确不曾亏待过她,可是私下里的索取,可比什么亏待都要命。 甚至距那天已经过了两日了,她的后腰还是隐隐作痛。 吴嫔细细看了看秦观月的面色模样,确信的确是不曾亏待之后,终于停止了啼哭。 但看见秦观月的装扮,又不免好奇地问:“娘娘怎么穿着宫女的衣裳?” 秦观月本来是不在意的,但经吴嫔这么一问,多少有些不好意思。 她清了清嗓子道:“丞相念在你我往日情谊,特意让我来陪你,这些日子我便扮作侍女陪在妹妹身边,直到妹妹顺利诞下皇嗣,我便放心了。” 提起皇嗣,吴嫔的面上又是愁云浅淡。 她垂下头抚摸着小腹,低叹了一声:“这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娘娘知道的,如今的时节……” 吴嫔话到此处不再多说,但眼角又盈起了泪。 秦观月何尝不知她的难处?但富贵险中求,对于吴嫔来说,若是能顺利诞下皇嗣,至少能免于殉葬的下场。 眼下重要的是,不能让陆起章知道这个孩子的存在。 她看着吴嫔惨白的面色,正在想该如何安慰,便听见吴嫔轻若蚊呐的声音响起。 “娘娘听说了吗?柔安公主要回来了。” 秦观月从未见过燕帝膝下的几个公主,也并不了解这些皇族贵胄的隐秘过往。 关于柔安公主,她知之甚少,也并不关心。 但难得吴嫔有心思谈论别的事,若能让她心情愉悦一些,也算是功德一件。 “妹妹见过柔安公主?” 吴嫔轻轻摇了摇头:“我入宫时,公主已不在宫里了。只是听说这位二公主身子羸弱,很小就不在宫里了。这次回来,似乎是陛下的意思,交由丞相去办的……按说,今日也该到了。” 交给顾珩去办?秦观月眉目一滞。 难怪顾珩这两日见不着人影,只跟她说是出宫办差,却并未说明是去做什么。 与吴嫔又闲说了几句,吴嫔心情大好,服了药后难得地有了困意。 不知为何,秦观月心中泛起些不安的潮波,那种难以言说的感受像一只大手,缚住了她的呼吸。 待吴嫔睡下后,秦观月便一人在吴嫔宫中后院转了转。 这一转,她听见两名宫女窃窃私语,谈论着柔安公主今日回宫面见燕帝之后,并未回寝宫—— 而是径直往清平观去了。
第74章 听见这一句话,秦观月的眼皮跳了跳,霎时间便明白了那种不安的征兆是从何而来。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柔安公主,她已从这一两句话中便感受到隐在的威胁。 一个久居宫外的妙龄公主,风尘仆仆地赶回宫中之后,不在意流言蜚语,居然先去了顾珩的清平观。 她与顾珩难道有什么少时情谊? 秦观月躲在门后,将身子缩了缩,欲图再从这两个小宫女口中打探到多一些消息。 谁知两个小宫女似乎说完了话,突然站起身转过头,与秦观月的视线正巧对上。 左边那个瘦弱些的粉裙小宫女吓得尖叫了起来,惊飞了檐上的一只冬鸟,也让秦观月跟着吓了一跳。 右边那个穿黄裙的小宫女眼疾手快地捂住了她的嘴,但还是迟了。 “嘘,娘娘好不容易才睡着,若把娘娘吵醒了,仔细你我的小命。” 粉裙小宫女颤颤地点了点头,黄裙子才缓缓松开了手。 三人相视无言,粉裙子紧紧盯着秦观月的脸看了半晌,不自觉地开口。 “俪……” 秦观月心头一紧,别开了脸。 好在吴嫔身边伺候的近身宫女绿莺及时赶来:“刚才是谁在喊叫,把娘娘吵醒了,娘娘让你们进去呢。” 左边的小宫女面色惨白,险些腿软坐倒在地:“这可怎么办。” 绿莺好言提醒:“别让娘娘久等了。” 秦观月知道,吴嫔自然不会为难她,于是面容平静地跟着绿莺迈进了殿内。 吴嫔刚从睡梦中惊醒,神色憔悴地坐在榻上。 “刚才是谁在喊叫?” 粉裙子如吴嫔一般胆怯怕事,早已骇得跪在了地上,全身都如筛糠:“都怪奴不好,扰了娘娘清梦……” 这宫里能留下的大多是吴嫔亲信,人人皆知吴嫔如今有了身孕,平日伺候都得小心。 粉裙子自知罪过,生怕因为自己这一声尖叫害得吴嫔受了惊吓,于是跪在地上连连磕头,一口一个饶命。 吴嫔看不得这种场景,皱眉挥了挥手:“你先起来吧。说清楚,你大声喊叫,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秦观月在一旁静静看着,感慨吴嫔这性子,和善有余,胆魄有限。 这般御下宽容,是很难管住下人的。若是不幸遇上几个心眼多的丫头侍从,恐怕会吃亏。 粉裙子得了赦,长吁了一口气,吸着鼻子回答道:“奴刚才正同玉和姐姐聊着天,一转头便看到了这位姑娘杵在门后边,我瞧着这位姑娘像、像极了……这才……” 话说到最后,粉裙子的目光落在秦观月的身上。 纵然这一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但吴嫔和秦观月都明白她话中的深意。 吴嫔一时语塞,不知该如何应对,像只小兔般无助地望向了秦观月。 “姑娘是把我认作了俪贵妃娘娘吧。” 粉裙子没想到秦观月会这样直接,反倒有些不好意思。 秦观月垂下长睫,露出半截秀颈:“奴没有贵妃娘娘那样好命,出生勋贵世家。奴是路边遗孤,当年幸得丞相庇护,给了奴一口饭吃,才得以有今日来照看娘娘的运气。” 说这些话的时候,秦观月的面色平静如水,没有一丝波澜。 一切本就如此,好运从未光顾在她的身上,从始至终,她不过是短暂地占用了别人的身份,时候到了,就又变回了那个被爹爹抛弃的卑微遗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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