值此时,清平观侧门响起了叩门声,无尘上前开门,贺风声音急切地响起。 “丞相,人救下了,只是这火势太大,余下的宫婢已顾及不得了。” “先送往后院安置。” 贺风领命将一行人安置好,这才回身禀命:“丞相,属下有一事不解,既是能捉那两个襄阳王的暗卫,为何不让属下立时拘捕她们。” 顾珩微微笑说:“她们不见了,襄阳王便知道中间出了差子,我叫你去乱葬岗寻个难产而亡的妇人顶替吴嫔亦是这个意思,我们只管救人,不管灭火,就是要让那二人以为万事自在掌控之中。” 的确,顾珩已料到襄阳王疑心大,火后定会再寻仵作验尸,寻常尸首断不可行,非要母子连体才可。 除此之外,顾珩亦寻了几具尸首,意图一并替换下吴嫔处的宫女,但无奈形势所困无法解救,只得安排人再将其安葬宫外。 贺风拜服之余,仍有一事不解,便开口问道:“杀人的法子有万种,就像今日若那二人在熏香中掺杂些要命的毒料,吴嫔主仆也活不成,您是怎么料到他们要纵火的?” 顾珩抚了抚老树上斑驳粗糙的纹路,略有感慨道:“那些法子杀人都会留痕,陆起章不会这样愚笨,猪油做燃引,星宿之说做由头,趁修整宫殿之时将猪油涂抹在其中,火一旦烧起来,便难以熄灭。” 顾珩眸光暗沉了下去,继而说道:“这样狠毒的手笔,陆起章是要一争了。” 陆起章的心思他尚且能够提前看破,可是秦观月的心思,他常常拿捏不准。 思及此处,顾珩将目光转向身后的寝屋。 寝屋里透着光亮,秦观月应当还没睡下。 只是那扇门屋紧闭,从回到清平观至今,他已被秦观月关在门外有两个时辰了。
第88章 顺着顾珩的目光,贺风也看向了那扇紧闭的门。 他是同丞相一起被关在门外的,丞相站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这两个时辰站下去,饶是贺风经年习武,也开始觉得腿肚子发酸。 虽然他不知道讲经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清平观这么多双眼睛看着,把丞相晾在这里,总归不是什么善行。 “丞相,不如去找孟夫人说说情吧。” 顾珩淡淡扫了贺风一眼,没说话。贺风当即知晓自己失言,向后退了一步,不再多语。 良久,顾珩向他吩咐:“去让膳房煮一碗玉心莲子羹。” 贺风退下后,顾珩在院内缓缓踱步。寝屋的门在骀荡的夜风吱呀一声被人推开,墨隐从门后走了出来。 顾珩循声回头,叫住了墨隐。 “她用过晚膳了吗?” 墨隐摇了摇头,顾珩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墨隐点了点头,反身叩了叩门。 “娘娘,是我。” 屋内传来一阵响动,半晌秦观月的声音在门后响起:“墨隐,怎么了?” “娘娘,刚才吴嫔宫中起火了。” “什么?” 雕花门倏地被推开,露出一双尽其讶异的明眸。 顾珩眼疾手快地伸手拦住那道半开的门:“月娘。” 话音刚落,那双眸子便飞快地消失在了门后。 “出去。”秦观月的声音冷戾,不留一丝情面地关上了门。 门阖上的一瞬,秦观月听见顾珩的闷哼。 她看见顾珩的左臂还被夹在门缝之间,然而顾珩却一动未动。 她惊骇地松开手,雕花门晃悠悠地“你来做什么。” “月娘,我不能进自己的寝屋吗?” “原来丞相是嫌我们母女占了清平观的地方,若是这样,丞相早说不就是了。天下之大,丞相容不得我,难道就没有其他容得了我们的地方?” “月娘,我没有这个意思。” 秦观月一拧眉,抬声问道:“那丞相是什么意思?” 顾珩低叹了口气:“月娘,先让我进去,好不好?” “这是丞相的寝屋,本是我占了丞相的地方,丞相要进便进,我走就是了。” “月娘。” 秦观月作势要走,掠过顾珩身边时,顾珩下意识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秦观月又恼又怨,满脑子都是那些学子夸公主与丞相般配的话语,压根听不进顾珩的话。 尤其是等到了顾珩主动来找她,她似乎觉得占了上风,更加不情愿轻易原谅顾珩。 腕骨被顾珩微凉的掌心圈握着,她愤愤甩开顾珩的手,旋即听见一声低沉的叹哼。 她意识到自己刚才甩开的是顾珩的左臂,一时有些心软,但又扯不下面子。 “你怎么不知道躲开的。” 两人僵持在原地时,贺风托着托碟走来:“丞相,玉心莲子羹做好了。” “月娘,生气归生气,别饿坏了自己,先把这碗粥喝了。” 秦观月扫了眼贺风手上的托碟:“怎么两碗,另一碗是给谁的?” “丞相宵衣旰食,忙起来常常顾不上用膳,自从上元节之后,胃疾就愈发厉害。丞相今日经会散去后至今没有用膳,所以属下擅自做主,也为丞相准备了一碗。” 提起上元节的事,秦观月才稍稍冷静了下来。贺风的话无疑是在提醒着她,之前她是怎么背叛了顾珩,又怎么害得顾珩胃疾再犯。 她自知理亏,状似无意地抬眼扫过顾珩的脸。 昏黄的檐灯衬着他轮廓锋锐的面容,渡过略显苍白的唇瓣。 秦观月看着他垂在一旁的左臂上还印着深深的皱痕,那是刚才被门夹过的印记。 她垂下眸子,一言不发地提裙向屋内走去。 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将屋门关上。 顾珩苍白的唇角终于扬起了笑意,向贺风伸开掌心:“给我吧。” 墨隐在旁看见,不禁关心道:“丞相,您的手臂……” “无事。” 贺风只得满目担忧地将托盘交给顾珩,那两碗莲子羹用青瓷碗盛的,很有些重量,顾珩用右手接过托碟的一瞬,险些没拿稳,莲子羹在碗里微微晃了晃。 但很快他便适应了托碟上的重量,稳步向屋里迈去。 顾珩走进屋内,身后的门也被墨隐带上。 桌前早已不见秦观月的身影,顾珩将托碟平稳放在桌上,转身向内室走去。 内室榻前的帷帐全部被放落下,层层叠叠地遮掩着榻内的风光,只有榻旁一双凌乱相叠的绣鞋,还足以窥得帷帐内躺着的是一位姑娘。 顾珩弯腰将那双绣鞋放好,撩开帷帐,坐在榻边。 秦观月蜷缩在榻上背对着他,双臂很警惕地环拢在一起。 “月娘,今日我很高兴。” 榻上的人微微动了动,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微微提高声音又反问了一句:“高兴?” 秦观月脆生生的冷笑了一声:“丞相自然是该高兴,毕竟今日之后,全天下的人都要知道丞相与公主多么般配了。” 在把顾珩拦在门外的两个时辰里,她在屋内,目光所及之处皆有顾珩的影子。 书台前是他曾经握笔绘文的地方,瓷缸前他常站在那处捻食喂鱼,榻上更是尽染他身上的松木香。 可如今看来更像是一种笑话。 在他人的眼中,只有柔安那样出身的女子,才堪与顾珩相配,那顾珩又是怎么想的? 她不敢问,但那一点微妙的自卑心又在作祟,让她对顾珩本就微薄的信任更加动摇。 更令秦观月感到气闷的是,她察觉到她如今的喜怒居然会被顾珩调动,她嗅到了一种危险的气息,似乎对于猎者而言,对猎物生出不该有的情绪,便是失手的开始。 想到这里,她既对自己的没出息生气,又怨自己比不得柔安那般的出身。 眼眶泛了酸,她将整个侧脸埋进枕头里,不愿让顾珩察觉到她的失态。 可即便她什么也不说,一切微小的举动都被顾珩都看在了眼里。 一阵微小的窸窣声后,秦观月的后背陷入了一片宽厚的温暖。 顾珩不顾她的挣扎,将她牢牢地环抱在怀中,将她的手握在掌中,缓缓摩挲。 秦观月似乎还有些不甘心,最后挣扎着又动了动。 顾珩冰凉的唇瓣落在她的后颈,轻轻落下了一个吻。 他的声音温柔,似一片皎白的月光落在沉寂的海面:“月娘,我的手臂好痛。” 顾珩像是对待珍宝般将她的手放在掌心呵护,常年握笔留下的薄茧摩擦着她的指尖,荡涤出略显缱绻的气息。 秦观月的确不敢再动了,她只消微微一动,便能感觉到后腰处碰上了如热铁般的坚实。 顾珩低沉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似是情人的低诉:“月娘,你能因为我而不高兴,说明你是在意我的。所以我很高兴。” 秦观月抿了抿唇:“丞相未免太过自信了。” 顾珩轻笑了一声:“今日讲经会是承了以陛下祈福的名义,实非我所愿。至于旁人怎么议论,我从来不在乎。月娘,百年后能共殓一棺,交由世人评判的,只有你与我二人。” 秦观月听见这句话,心里的冰棱渐渐消融,似乎先前的余气也不那样浓了。 她眉目间稍柔和了点,问道:“手臂还疼吗?” “嗯。”顾珩凑近她的耳边,握住她的手,意味深长,“今夜的衣裳,恐怕我自己一人不方便褪了。” 宫中一场大火后,襄阳王府鲜有的开始热闹起来,蒋氏派遣人于南浙查案之时,除了探听消息,还带来了几个舞姬,如今襄阳王府已高筑戏台,预备登台奏乐。 陆起章于台下取食着核桃粒,蒋氏则在一旁奉茶。 “王爷可安心了,今儿一早宫中就来了消息,说是吴嫔宫中早已沦为了一片灰烬,勿说是屋梁了,这阖宫连片成样的树叶都没有了。” 陆起章眉峰一挑,对于意料之中的事并未做出多大反应:“去的仵作怎么说?” “虽人已焦黑不辩,但数查点清楚了,一个不落。” 蒋氏双眼回转了一圈,然后俯身于陆起章耳畔沉声说道:“正宫中的人一尸两命,验过了。” 话音将落,陆起章则畅快的拍了拍桌案,兴致勃勃地冲台上人喊说:“今儿唱的好,本王自有厚赏。” 蒋氏见陆起章在兴头上,便借势再推一把:“王爷,燕帝已不大行了,之前您让属下办的事,属下已办妥帖了,您看是什么时候……” “既是已扫清了累赘,前路光明可盼,择日不如撞日,你去同他们知会一声,今夜我便会下达消息,明日朝会,顾珩的事自有定论。” 燕帝自病后,十日一朝议的规矩便充作摆设,朝臣只点卯而已。 陆起章眉头舒展开,仿佛对明日的事态胸有成竹,在他筹划的纹枰中,他由一个对弈者演变成一个掌控者,他意图将每一个落子都变成死棋,来成就他的伟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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