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景明坐正,重新将两人的距离拉开,果然,她的肩膀明显放松下来。 “李仁是李家独子,我和李家算是结下死仇了。”他叹息道,似乎有点后悔太冲动,“揍一顿让他知道厉害,过后和太子说开也就解决了,现在有点麻烦。” 一句话提醒了顾春和,无论如何是摄政王救了她。 谢景明瞥她一眼,“你是不是觉得我下手太狠了?” “不!”顾春和丝毫没犹豫,看见李仁倒下那刻,一种畅快淋漓的快/感,狂风般吹散满腔的阴郁,冲击得她几近眩晕。 “多谢王爷。”只短短四字,但从语气就能听出来她并没有敷衍了事。 谢景明嘴角绽开一丝笑纹,旋即隐去,正色道:“单一个李家,我还瞧不上眼,可加上太子……我也头疼,更不要说国公府。蔡老夫人把国公府的利益看得最重,绝不会因你和太子翻脸,说不定还会及时撇清关系。” 顾春和沉默了,许久也没说出他想听到的回答。 谢景明手指沾了些许药膏,抵住她的额头,略带粗暴地揉着,“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除了我,没人能护住你。 他力道不轻,刺痛犹如一束乱箭,毫不留情射穿她的肌肤,横冲直撞,疼得她一个劲向后躲。 却是咬牙不肯呼痛。 谢景明显得有点烦躁,“砰”地把药膏盒扔回桌子上,“你先睡会儿,大佛寺的素斋还可入口,吃过饭我们再回去。” 她哪有心情吃东西!然谢景明已经起身离开,不容她出言拒绝。 临走前他说,“我不知道李仁在这里”,旁的一句没解释。 炎炎的阳光照耀着屋子,顾春和躺在塌上,喘气声透着乏力,她好像明白为什么大姑娘说摄政王可怕了。 慢声低语,和颜悦色,却句句紧逼,别说还手之力,她连跑都不知道往哪里跑。 摄政王应是对她感兴趣的,可他不说,她也不能问——那只会自取其辱。 温顺地呆在他眼睛看得到的地方,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不扰乱他的生活,抛下所有的自尊做个供人赏玩的雀儿,直到他厌倦的那一天。 就这样么? 前所未有的挫败感折磨着顾春和,曾几何时,她也是一个明媚自信的女孩子,对未来充满各种美好的设想。 母亲的死,彻底改变了她的一切,或许她早该随母亲而去,如此免受这许多的苦难,没她这个累赘,父亲也会轻松很多。 她痴痴呆呆盯着房梁,手向上伸了一下,似乎不是很高,站在桌子上应该够得到,她慢慢直起上身。 不好死在这里,平白连累人家寺庙,还是找个没人的地方,清清静静的走。 顾春和慢慢躺了回去,闭上眼睛。 门外,谢景明的手微颤。 朦朦胧胧中,顾春和看见母亲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一瞬间无边的欣喜涌上来,她欢呼着,雀跃着,向母亲跑去。 当——当—— 苍凉的钟声震荡着瑰色的暮霭,顾春和猝然惊醒。 门口,谢景明负手而立,目光复杂地地看着她。 他身后的云霞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跳动着,翻滚着,西面天空烧得一片通红,波澜壮阔的霞光给他染上一层浓重的绯红。 “起来,吃饭。”他说。 大佛寺的素斋的确不错,豆干做得比肉还好吃,汤头鲜香爽辣,银丝面还是空心的,细如发丝,口感还劲道。 顾春和没有胃口,略尝了两口就放下了筷子。 谢景明却看不见似的,不停给她夹菜,目光灼然,大有你不吃也得吃的意思。顾春和只得硬着头皮塞,反倒比平时还多吃了一碗饭。 出门时,谢景明不知从哪里找来一顶幕离,给她遮挡额头上的伤口用。 析津县没人戴这个,汴京倒是有,但顾春和基本不出门,也没有戴的机会,所以,她根本不知道怎么戴幕离! 左摆弄右摆弄,倒把头发弄乱了,窘得额角泌出细细的汗,更加手忙脚乱。 谢景明看着好笑,重新拿回幕离,“低头。” 顾春和微微垂下脖颈。 已是初夏,当下最时兴的装扮是内着抹胸,外罩对襟褙子,衣襟或系或敞,但无一例外,领口都开得不高。 谢景明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截粉颈,柔嫩雪白,润生生泛着水气,便是那微微凸起的颈骨,都弯曲得恰恰好。 一丝乌发从颈后垂落,轻缓游曳,没入衣领深处。 他喉咙动了动。 “王爷?”顾春和抬起头。 “别动。”谢景明用手拢住她的发髻,左右一旋,幕离轻轻巧巧落在她头上,“好了。” 手上没有多余的举动,指尖也没故意划过她的脸颊。 薄纱模糊了顾春和的视线,她看不清谢景明的表情,索性也不去猜了,盯着脚下尺寸的地方,小心迈过门槛。 门口停着两辆马车,前面的富丽华贵,后面的简朴素净,跟车的婆子战战兢兢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 许清手脚麻利搬出脚凳,谢景明却不登车,只站在脚凳旁边看着顾春和。 顾春和犹豫了下,还是走向后面的那辆。 谢景明脸上的笑瞬间没了,扭头踩着脚凳登上马车。 咔嚓,凳子在他脚下四分五裂。 “去练兵场。”他冷声吩咐。 许清一个倒吸气,得嘞,今儿个郎主心情不好,又会是哪个倒霉蛋被修理一顿? 太阳没入西天,暮色沉沉压下来,给大地罩上一层薄薄的纱幔,国公府的大门变得影影绰绰,很有几分玄妙的气氛。 顾春和没有迟疑太久就决定坦白她家和李仁的纠葛,今天的事过不了多久就会传开,与其用另一个谎言掩盖,还不如把话说清楚,是骂是罚,她都认了。 不料刚到鹤寿堂门口,就见桃枝慌慌张张出来,抓着她的手就说:“东宫来人了,正到处找你呢!”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28 13:25:29~2022-03-29 14:17: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哈哈哈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滚滚 8瓶;Liang 4瓶;陈暮云 2瓶;angel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鹤寿堂灯火通明,却是满堂沉寂,冷凝的空气压在顾春和肩上,每走一步都要花费她全身的气力。 府里几位主子都在,老夫人罕见地阴沉着脸,“过来拜见李夫人。” 李夫人高坐上首,眼睛和鼻子通红,应是狠狠哭过一场,看她的目光又阴又冷,恨不能活剥了她似的。 一个衣着打扮明显异于国公府的宫人上前,把蒲团扔在顾春和脚下。 顾春和怎么可能给仇人磕头! 她紧紧抿着嘴角,倔强站在原地,不请安,不跪拜。 李夫人火了,把茶盏往地上狠狠一掼,“好个不要脸的小娼妇,给我划烂她的脸!” 立时有两个宫人要扭顾春和的胳膊。 “放手!”顾春和急急往后躲,“我又不是你的奴婢,你跑别人家耍什么威风?” 老夫人咳了一声,瞅瞅田氏。 关键时刻还得看我! 田氏暗暗翻个白眼,高声冷笑,“呦——,我竟不知,什么时候国公府成了别人家后院了?想抓就抓,想打就打,不知道的,还以为圣旨到了呢。” 李夫人面皮一僵,挥手止住手下,“国公夫人,我刚才已经把话说得很明白了,你没听懂?” “懂,懂。”田氏挑挑细细的弯眉,“你李家被顾娘子害得断子绝孙,你要她以命抵命,我都懂。不过呢,你要先去开封府递状子,捕快们拿海捕文书来,才能把人带走。” “这么说,你国公府是准备护着这个贱人,执意与东宫为敌了?”李夫人也是万紫千红中拼出来的,心计比田氏只多不少,一句话直接击中国公府的软肋。 无人开口应对,除了一两声夜风拂动窗棂的声音,偌大的鹤寿堂更无别的声响。 老夫人暗恼,看顾春和的眼神十分不悦,这孩子先是隐瞒她父亲打伤李仁的事,后又挑拨着摄政王打残了李仁,平时看着乖乖巧巧的,居然这么能挑事? 这下可好,李夫人没能力动摄政王,只能把气撒在她身上,结果这孩子连句赔罪的话都不肯说,不擎等着倒霉么! 倒把国公府架在火上,若让李夫人堂而皇之把人带走,那国公府脸面就没了,要是阻止她吧,太子误会国公府站在摄政王一边,也是麻烦,毕竟枕边风不可小觑。 深深吸口气,她开口了,“这话说得太重,国公府承受不起。事情原委还没问清楚,我也不能稀里糊涂让你把人带走,要是她做的,我二话不说把人绑到东宫赔罪。可顾娘子人你也看见了,这么娇弱的小姑娘,怎么伤得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祸水东引,谁打伤你弟弟的,你找谁去,别觉得国公府软柿子好捏。 李夫人不接招,“有件事我忘了说,顾春和是我李家的逃奴,窝藏逃奴是犯法的,本来我不想说的,省得国公府面上过不去。现今也没办法了,老夫人可别怪我。”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顾春和失声叫道:“你胡说!我和李家根本没关系,李仁害死我娘,我怎么可能做李家的奴婢?” 李夫人把卖身契抖得哗哗响,“白纸黑字,还有你爹的手印,岂能作假?” 老夫人拿过来仔细看了,叹息一声,“春和,你把国公府害惨了。” 顾春和抢过卖身契,不相信似地看了一遍又一遍。 “永卖此女,直钱五百贯”,的确是父亲的字迹,那鲜红的手印,就像迎头闷棍,击得她半晌回不过神来。 墙壁上,她放大的影子晃动着,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人我带走了。”李夫人起身,示意手下拿人。 “老夫人,夫人……”顾春和哽咽得几乎哭出声,“这是假的,我不信父亲会卖了我。” 但见四座的人,不是默然不语,就是错开目光装看不见,往日熟悉的面孔此刻竟变得那么陌生。 顾春和的嘴唇咬出了血,竭力抑制满腔的悲愤,不让自己流出泪来。 “慢着!”田氏牙疼似的,五官皱成一团。 她才不关心顾春和是死是活,但前些日子弟弟给她送了一盘卤肺片,她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什么意思,还是偷偷问了兰妈妈才知道。 别没心没肺的不长脑子! 当即把她惊出一身冷汗,她从不拂逆弟弟的意思,只在顾春和的亲事上,背着弟弟做了手脚。 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既然是弟弟看上的人,她再不愿意,也得护着,至少等弟弟回来再说。 田氏硬着头皮说:“顾娘子说卖身契是假的,我看事情尚且存疑,等调来析津县户籍查清楚了,你再来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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