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柔已经走了,顾春和没有回头找她——再问也不会问出来什么来。 她慢慢站起来,机械地挪动着步子,向谢景明的院子走去。 天阴得重了,闷雷一声接着一声,安然正指挥一干丫鬟婆子收拾廊下的花草,见她悠悠荡荡游魂似地走来,不禁吓了一跳。 “怎么了这是?”安然忙扶着她进屋。 “王爷呢?”顾春和突然抓住她的胳膊,眼睛直愣愣瞧着她,“我要见他,现在,马上!” 这样子明显不对劲,安然不敢耽误,立即派人请郎主归家。 很快,谢景明回来了,一进屋,他就直觉不太妙。 顾春和张张嘴,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带着哭腔问:“我爹是不是出了意外?” “你又在胡思乱想,”谢景明温和地笑笑,挥挥手让伺候的人下去,轻轻抚着她的肩头,“过几天我让许清去趟河东,亲自探探消息。” “我要听实话。” “我说的就是实话。” 顾春和霍地甩开他的手,惨然一笑,“谢景明,你起个誓吧,若你有一句虚言,我顾春和……就不得好死。”
第64章 屋里的空气仿佛瞬间冻住了, 死一样的寂静。 谢景明慢慢收回停在半空的手,一字一句道:“收回你的话。” 他不敢。 顾春和苦笑着,眼里莹莹闪着泪光, “果然在骗我。” 谢景明铁青着脸,“你在拿刀子扎我的心。” “我只想听实话。有很多事我觉得不对劲, 朦朦胧胧的,眼前总有个雾团似的看不清楚,今天方得了一阵风。明明托你寻我爹在先, 为什么兰妈妈的回信都有了,你还没有消息?” 没有得到他任何回应, 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 那就是有意瞒着她。 顾春和闭闭眼,又问, “我爹先前托人捎信,捎信的人说交给门房了,为什么我一封也没见到?那信……是不是你截下了?” 谢景明错开她的目光,一言不发。 不说话,便是默认了。 顾春和眼前升起一团白雾,泪水蒙住了眼睛,也哽住了喉咙, 一时竟开不了腔。 她相信这个男人是喜欢她的, 不然也不会因为一个虚无缥缈的誓言就害怕了,可喜欢,就可以擅自截停她的信? 在那些难捱的日子, 面对众人的刁难和白眼, 明里暗里的各种流言, 她全凭着对爹爹的思念才能熬过来! 他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多么想念爹爹? 那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封家书, 那是她唯一的亲人, 是她于黑暗中的一束光! “为什么?”顾春和颤着声问,“为什么!” 谢景明终于开口,“你一心想着和你父亲团聚,好离开国公府,离开京城,我怎能让你走?” 竟是这个理由! 终归是云端之上的摄政王啊,习惯居高临下俯瞰世界,他的喜欢,或许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傲慢。 她很想叫他多尊重自己一些,然而看看身上,穿的戴的,吃的用的,都是王府给的,有一样是从顾家带来的吗? 没有! 曹柔说的对,她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顾春和深吸口气,将所有的悲声藏在喉中:现在不是为自己哀鸣的时候。 她的思路出奇地清晰起来,“我爹信上说,王家家主对他极为器重,还让府里的小公子拜他为师,为何他们会突然翻脸?” 谢景明呼吸停滞了一下,罕见地有些着慌:“早和你说过了,因为北辽使臣团从中作梗。” “出卖功臣,王家会背上不仁不义的恶名,我特意问过韩公子,王家格外注重名声,在河东路风评很好——不然我爹也不会想去投奔他家。” 顾春和走近一步,“是什么让王家宁肯毁了声誉,也要借辽人之手杀我爹?如果是为了和谈,那简直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王家不会做赔本买卖。而且北辽是战败者,何来的底气在大周地盘上为非作歹?你,有没有做过手脚?” 谢景明颇为意外地看着她,这个曾经怯弱得在他面前不敢抬头的小姑娘,如今也敢质问他了。 究竟是坏事,还是好事? 可有些事始终无法回避,一旦做了,总有蛛丝马迹可寻。她已经起了疑心,花些时间,会慢慢打听出来的 再遮掩下去,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他分明不信鬼神,不信报应,但一想到她方才让自己起的誓言,他就心惊肉跳,不得安宁。 谢景明强压下心中的不安,哑着声音道:“顾先生和王家关系甚笃,我不能让他站在我的对立面,他日与我为敌。我的人暗中向王家‘告密’,英国公早在一年前就投靠我了。王家再听说你在国公府,自然会怀疑你父亲的动机。” “北辽人生性好勇斗狠,喝酒时挑拨几句,就激得他们要和大周叫板。偏巧那时,我接连做掉了李家、廖家,拔了谢元祐近三分之一的暗桩,他也着实恼火,憋着一口气要和谈成功。所有的事都赶在一起,就……” 看着她愈发苍白的脸色,谢景明不由止住了话头。 “你怎么敢?怎么敢!河东是王家的地盘,你挑拨王家和我爹反目,考虑过我爹的境遇吗?” “我没想到他为了五百辽人不肯走,当时我的人都到他家门口了。” “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顾春和挣开他的手,“我……我爹现在怎样,还活着吗?” 谢景明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一个月前,行船遇险,你父亲和曹国斌几人落水,一直没有找到。” 顾春和身子晃了晃,眼中的光彩一点点暗了下去。 该恨他吗? 顾春和不知道,或许更该痛恨自己,如果不是她任性,非要母亲去买银簪子,这一切根本不会发生! 如果不是她生成这幅样子,惹得这些人一个两个都惦记她,娘会好好的,爹也好好的。 自责和悲愤煎熬着顾春和,胸口疼得厉害,几乎要炸开了,她不得不用力捶了两下,终于发出了第一声哭喊。 爹——! 嘶哑的,带着血的声音,像是从一个濒临溺死的人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 轰隆隆,外面暴雨如注,跳跃的闪电愤怒地撕扯乌云,将暗黢黢的苍穹照得一片血红。 她跌跌撞撞往外跑。 有人抱住了她。 “放开我,我要去找爹爹。”顾春和哭喊着,“我要找爹爹,我不信他死了,他一定还活着,我爹不会扔下我不管!” 谢景明死死抱着她,不敢松手,“我知道,我知道!沿岸的渔民断断续续救起不少落水的人,你父亲或许正在哪户人家养伤,我的人已经沿岸细细搜去了,肯定能找到他。” 惊雷一声接着一声,将她痛苦到极致的脸照得雪白。 谢景明心里已开始后悔。 每一步都走错了,每一句话都讲错了,如果当初待她诚心些,再诚心些,多几分尊重,少几分自作主张,耐心听听她的声音,今天的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如今,他只能紧紧抱着她,一遍又一遍许下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实现的诺言。 窗纱微明,雨点沙沙地打在窗棂上,不知早晨,还是傍晚。 顾春和疲惫不堪,只觉得头碎掉了,昏昏地睡在哪个角落。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样回来的,等她有些意识的时候,人已经躺在宽大的床榻上。 屋里只她一个人,春燕和萱草在外间守着,估摸是怕她想不开,剪子、绳子之类的都收起来了。 “姑娘?”春燕听见动静,端了温茶过来,“喝口水吧,您的嘴唇都起皮了,想不想吃东西?灶上温着红豆粥。” 顾春和呆呆望着头上的承尘,没有言语。 “姑娘,兰妈妈看您来了。”萱草扶着兰妈妈进门。 顾春和仍痴痴呆呆的没有反应。 兰妈妈颤巍巍坐在床前的绣墩上,看着毫无生气的顾春和,不由叹息一声,“你都躺两天了,水米未进,这样下去你自己就先垮了,还怎么找你父亲?” 顾春和眼珠动了动,说话的语气跟死了差不多,“死了也好,就能和爹娘团聚了。” “胡说!”兰妈妈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头发,“听妈妈的,你的日子才哪儿到哪儿,以后路还长着呢,这人啊,最不能作践自己的身子骨。” 以后? 顾春和心里头茫茫然的,此后将怎样生活下去,她不知道,也没有精力去想。 “妈妈不说漂亮话唬你,都一个月了,你爹的确凶多吉少,可也没他确切的死讯。退一万步讲,就算他不在了,你就不活了?” 兰妈妈苍老的声音在寂静的屋里流淌着,仿佛从严冬流向阳春的溪流。 “为人父母,没几个不盼儿女好的,你想想,你爹娘是看见你平安喜乐,一大家子热热闹闹的高兴,还是看见你孤苦寂寥死去高兴?” “我一个人活着有什么意思?”顾春和脸上没有泪,可她绝望的表情比哭更叫人揪心。 兰妈妈一阵难过,“有,怎么没有?你活着,爹娘就在你心里活着,以后还会在你的孩子心里。你死了,世上再也没人记得他们,他们才是真正的死了。” 顾春和怔住,黯淡的眸子终于燃起了一点星光。 为了爹娘,活下去? 看到她脸上终于起了变化,兰妈妈心里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只要有念想,人就能活得下去。 “妈妈,妈妈,我真的好想娘啊,好想爹爹,想得心都疼了,怎么就……再也见不着了呢?”顾春和将被子拉过头顶,再也忍不住,藏在里面痛哭起来。 只听她一声声喊爹娘,喊得兰妈妈心都碎了,眼泪扑簌簌落在猩红的锦被上。 哭吧,哭吧,痛痛快快地哭吧,把所有的委屈痛苦都哭出来,过了这道坎,你就能立起个儿来了。 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落在谢景明身上,她的哭声,就像这雨,冰冰凉的,浇在他的心上。 恐怕以后很长一段时间内,他都不能出现在她面前了。 西北角的小院,曹柔鬼鬼祟祟推开院门,见院里没人,一闪身进来,低头猛冲向自己房间。 “阿柔,去哪儿了?” 曹柔吓得浑身一颤,抬头见是曹夫人,讪笑着说:“我刚去后园子逛了逛。” “下雨天逛园子,你可真有兴致。”曹夫人冷冷道,“你是去看顾娘子院里的情况吧?” 曹柔哼哼唧唧说:“我怕她死了,谁知道她胆子那么大,敢当面质问郎主。” “你还知道害怕?好端端的说些不着四六的,现在可好,他俩闹僵了,倒霉的是你我!” “郎主才不会因为一个女人寒了下属的心,再说我哥都因为她爹死了,凭什么再找咱们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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