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大头兵抢饭吃的龙子凤孙,恐怕大周朝只有他一个。 他的笑容很有温度,看得出,他对那些兵勇有很深的感情,不是高高在上,不通军务瞎指挥,只知道争抢功劳所谓的督军,他真真正正把将士们放在心里。 怪不得能练出威名赫赫的关西铁骑。 这场事故,一船人也不知道能活下来几个,他嘴上没说,心里一定很难过。 顾春和脸皮有些热辣辣的,不用照镜子也知道此刻定是脸红了,悄悄垂下脖颈,不让他看见自己的愧色和眼中的痛惜。 只把菜碟往他面前推推,蚊子哼哼般的说:“多吃点。” 谢景明一怔,脸上的笑容愈加灿烂,连窗外暗沉沉的天际都染上了一丝明媚。 过了申牌,淅淅沥沥的秋雨渐渐停歇。 快到酉时了,顾春和怎么也坐不下去,直接来到二门处等着。 曹柔也等在这里,把脸扭过一旁,全当没看见她。 顾春和知道,她怨恨自家拖累了她哥哥,心里有气,当然对自己没有好脸色。 曹柔摆明了不想和自己说话,凭她的脾气,若是自己上前搭讪,肯定会换来她夹枪带棒一顿抢白。 今天大家伙都很高兴,顾春和不想煞风景,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几步。 过了一刻钟,谢景明也来了,立在顾春和身旁。 “郎主。”曹柔向这边走近一步。 “嗯。”谢景明略一颔首,目光仍停在顾春和身上。 曹柔止住脚步,低着头退回了自己刚才的位置。 谢景明负手而立,看上去安然自若,但不知为何,顾春和总觉得他的表情有点僵硬。 秋风凉丝丝的,半晴半阴,空气中充满雨后特有的草木香气,灰白色的云浅浅覆盖着头上的天空,只在云缝破处露出几缕浅金色的阳光。 又等了两刻钟,但见许清飞奔而至,满头大汗道:“到了,到了!老曹和顾先生的马车进府了,正在门口换轿。” 顾春和大喜,提起裙角,顺着青石板路就往外跑。 “慢些,路上滑。”谢景明喊了一声,然而下台阶时,他自己反倒趔趄了下。 许清眼睛瞪得像铜铃,天诶,郎主的动作怎么看上去有点僵硬?难道…… 他在紧张! 许清被自己这个发现惊呆了,眼睁睁看着郎主走远,竟忘记随侍左右。 曹柔从旁经过,白他一眼,“愣着干嘛,还不赶紧跟着郎主,当了大总管,就忘了本分了?” 差点把许清气笑,“曹家妹子,看你说的这话,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王府的女主人。” 曹柔的脸瞬间涨得通红,自知失言,一时又羞又恼,气呼呼说:“怎的,你自己做的不到位,还不让人说了?我也不稀罕当什么王妃,我只盼着郎主好好的!” 说罢小脚一跺,飞快地跑开了。 顾春和刚从穿堂出来,便见两顶轿子依次从照壁后绕进来,最前面是一个粗壮矮实的中年汉子,正是父亲的好友刘温。 “刘伯伯!”她使劲挥手。 刘温愣了下,看着眼前这个遍身绫罗的美人,有点没认出来,“你是……大侄女?” 他身后的轿子落地,轿帘一掀,顾庭云从内走出来,却是一眼看到了女儿,“囡囡。” “爹爹!”顾春和扑到父亲身上,大哭起来。 顾庭云左手紧紧搂着女儿,右手颤抖着,胡乱抚摸她的头发,她的脸,她的脊背,已经说不出话了,只有眼泪,无声地落在女儿的头发上。 谢景明站在后面,摆手止住众人问安,静静候了片刻,待她父女二人哭声稍停,方上前道:“顾先生一路辛苦。” 顾庭云打量他一眼,见这年轻男子气质华贵,笑容温和,虽不乏亲近之意,却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派头。 那是久居上位者才有的气度。 他当即猜到此人是谁,俯首抱拳,谦而不卑,“草民顾庭云见过王爷。” 谢景明马上还了一礼,“一路舟船劳顿,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请顾先生随我来。” 他的名头顾庭云早有耳闻,无不是说他孤傲乖僻,令人敬畏,今日见他如此礼待自己,心下更是诧异了。 许清指挥小厮将曹国斌抬上步辇,吩咐直接送到曹夫人处。 曹国斌摸着后脑勺,笑得憨憨的,“郎主,好歹把人送到了地方,就别治我办差不力的罪了,行不?” 谢景明扫一眼他的伤腿,“你这个老曹!许清,请张院判给他好好医治,用什么药材只管从库里拿。” “得令!”许清冲曹国斌挤挤眼,自取拿帖子请人不提。 曹柔守在哥哥身边,看着郎主一行人逐渐走远,扁着嘴,要哭不哭的样子。 郎主怎么能冲一个钦犯行礼?他可是堂堂摄政王啊! 哥哥也好,许清也好,为什么都装看不见,他们不觉得这辱没了郎主的身份? 她揣着一肚子心事回了院子,有心和哥哥念叨两句,然而哥哥嫂子抱在一处就不撒手了,俩人又哭又笑,她愣是没插进话去。 无法,她只得默默回了自己的房间,此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她抱膝独坐在昏昏的烛光中,只觉孤单极了。 谢景明本想让顾家父女先说说私房话,休息一晚,明天再谈正事。 顾庭云却道:“多谢王爷美意,还是先公后私,事关与北辽的和谈,我也不敢耽搁。” 于是谢景明连夜把文彦博和韩斌找来,几人看过那封密信,一时间都有种飞来横财的感觉。 信是归顺的辽人头领李修哥写的,先是骂了一通大周不守信誉,出尔反尔,将他们将牛羊一般送给北辽,简直可恶至极,把大周朝祖宗的脸都丢尽了。 然后附了一份口供,是他们俘获的使臣团文书写的,内容是使臣团和王家的私下协定。 王家交顾庭云和叛逃五百人头,二十年内,每年供奉北辽盐铁若干,绢布十万匹,黄金万两。 文彦博大叫道:“这不就是岁贡?只有打了败仗才给人家钱啊,咱们一直压着北辽打,到头来还要当冤大头?真亏太子他们想得出来!” 韩斌用手指点着信上一处,“与之相对的,北辽驻兵后撤二十里,但只有两年。哼,这才是太子真正的目的,借边关无战事,削减边防军的战力罢了。” “这上面有北辽使臣的手印,之前都是传闻,这下总算有了实证。”谢景明吊起嘴角微微一笑,“纵然官家如何想要和谈成功,也不能容许此等卖国行为。” 他收好信,“顾先生,有这份口供足矣,密信没有必要呈给官家。你现在是戴罪之身,不可贸然出现在大庭广众之下。” “我知道,但我非去不可。”顾庭云瘦削的脸显得很平静,“这封信言辞激烈,官家看了定然心生不快,可李修哥再三说,一定要替他们问一问官家,给他们一个交代……我担心,若是得不到官家的回复,他们会造反。” 一旦造反,他们就同时是北辽和大周的敌人,必死无疑。 顾庭云不愿意看见这样的悲剧。 谢景明沉吟良久,缓缓道:“让我想想,怎样不留痕迹把你送到官家面前,此时要从长计议,急不得。天不早了,还有人望眼欲穿等着你。许清,送顾先生回院子。” 顾庭云明白,接下来就是人家几位心腹商量的时间了,自己不便多留,忙起身告辞。 他也快按捺不住心里的疑问了,女儿和谢景明,到底怎么回事?
第69章 屋内烛光摇曳, 昏黄的烛光下,父女二人相互依偎着,十分温馨。 “长高不少, 看着像个大姑娘了。”看着女儿与亡妻愈加相似的面容,顾庭云又是伤感, 又是欣慰,不由坠下泪来。 顾春和逗趣哄父亲开心,“像?分明就是, 我都十六了呀。倒是爹爹,黑了, 也瘦了,定是吃了不少苦头, 得好好补补才行。我这里有好多好东西,等我每天变着花样给您炖汤。” 顾庭云笑着摇摇头,问她:“你在国公府过得好不好?怎么搬出来了?” “挺好的。”顾春和说,“老夫人待我不错。” 笑容却淡了。 那就是不太好,顾庭云重重叹口气,目光中满是愧疚,“都怪爹爹考虑不周全, 让囡囡受委屈了。” 顾春和低头悄悄拭泪, 尽量用平静缓和的语气,和父亲说着这段时间的经历,世子的痴恋纠缠, 廖家的恶毒强娶, 京城顾家卖女求荣, 还有李仁、李夫人、太子…… 却是隐去了谢景明拦截父亲来信, 暗中挑拨王家和父亲反目的事。 她没有过多详述细节, 只简短说了个大概,然而这一桩桩,一件件,还是听得顾庭云连连倒吸气。 “岂有此理!”他猛地一拍桌角,脖子上青筋暴起,衬着他略显扭曲的脸,显得有些可怖。 “我替王家卖命,太子不可能不知道,居然还算计我唯一的女儿,枉我把他视作正统,可恨,可恶!” 顾庭云气得牙齿咬得咯咯响,在屋里来回走着,“他不仁,就休怪我不义,面圣是一定的,就算废不了他,我也要撅断他一条胳膊!” 顾春和生怕父亲一时冲动,真对太子动刀动枪,忙劝道:“都过去了,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蔡家……唉,我把他们想得太好了,到底不是老公爷在的时候,老夫人竟由着沈廖两家作践你。”顾庭云说着,长长吐出口浊气,看得出内心极不平静。 “过去了,都过去了。”顾春和扶着父亲坐下,“现在廖家李家早没了,沈家落魄了,顾家也倒了,全仰赖王爷,我才有惊无险地走了过来。” 顾庭云带着几分小心问女儿,“王爷多次出手相救,又把你放在身边护着,你跟他……” 顾春和低着头,手指来回捻着帕子,“他没把我当玩意儿,许我正妃之位,可我还没想好答应不答应。” 玩意儿! 顾庭云脑子轰的一声,冲得耳鼓哔哔作响,女儿不会不知道这话含着多少恶意,就那样随口说了出来,可见平日里旁人没少奚落她,已是近乎麻木了。 身为丈夫,护不住爱妻,身为父亲,给不了女儿安宁,如今还落了个戴罪之身,连累女儿都抬不起头来。 他太无能,太失败了。 顾庭云咽一口又酸又涩的口水,强压下胸口搅心似的疼痛,爱怜地抚着女儿的头发,“孩子,你喜欢他?” 其实不问,他也能猜出来,提起谢景明,女儿眼神闪闪发亮,又是满脸的患得患失,这幅模样,定是把人放在心上了。 果然,女儿轻轻点点头。 顾庭云思忖半晌,忽戏虐般笑道:“我投靠王家,是刘温引荐的,来摄政王府,还是刘温竭力说服的我,这个墙头草……也不知什么时候转向摄政王这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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