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想求求王爷,想法子赦免您的罪名。” “能脱罪固然好,可是囡囡,咱们欠王爷的越来越多,拿什么还?” 顾春和一怔,明白了父亲的意思。 “不用担心爹爹,”顾庭云宽慰她,“爹爹既然敢杀北辽使臣,就留有后手……爹爹只和你一人说,李修哥——就是归顺大周的辽人头领,已带着剩余的人前往辽东五京道,那里远离北辽政治中枢,又靠海,倒是一处避难的地方。” “爹爹打算去那里?” “暂时不想,我还有事没做完。不过这是咱父女保命的最后一招,记住了,就是谢景明,你也不能告诉他。” 顾春和自是牢牢记下,又听爹爹说起草原风光。 “广阔到能投射白云影子,有时候我就躺在矮山坡上,阳光肆意地泼洒在身上,我看着远处的白云从山头上宣泄而下,在头顶上奔腾而过。周围很静很静,只有天,只有地,中间夹着渺小的自己,置身其中,真是心境都不一样了。” 他慈爱地看着女儿,“女孩子也该去外面走一走,看看外面的世界,多接触一些人和物。不能总困在后宅,抬头四四方方的天,低头四四方方的地,就把人困死了。” 顾春和心下微动,“我……可以出去吗?” “当然,”顾庭云失笑,“你才十六,不着急嫁人,再等几年出嫁也不晚。” 如果摄政王真心爱你,不至于三四年都等不了。 看着陷入沉思中的女儿,顾庭云暗暗攥了下拳头。 摄政王心机深手段高,大概以后还是一国之君,女儿无论心机还是城府,都太欠缺了,如何能面对云谲波诡的后宫。 他谢景明的宠爱,能维持一辈子吗?以后女儿颜色不在,他能保证不对其他女人动心? 天底下的岳父,谁都能指着鼻子教训女婿,除了官家的老丈人! 老父亲着实不放心就这样把女儿交到他手里。 再等等,再看看,女儿的终身大事,万不可草率,他要好好考察这位的品性。 过了几日,谢景明过来和他商量面圣的事。 “秋闱张榜了,我在官家面前提起历届的三甲,官家还记得你是他御笔钦点的探花,一个劲儿说可惜。” “恰好你的老师,欧阳太师也在,当场就跪下替你求情,用性命担保你刺杀北辽使臣必定另有内情。官家却不过他的面子,命我暗中寻找你。” 谢景明笑道:“过个七八日,先生就可以面圣了。” 哪有那么恰好的事,肯定是他事前和恩师说好的,在官家面前演一场戏罢了。 恩师年过古稀,一心修道养性,早就不过问世事了,他到底花了多少心思,才请动恩师出马! 顾庭云的目光十分复杂,良久才感慨一声:“王爷为我们父女做到这一步,用心良苦,顾某在此谢过了。” 他那双老道的眼睛,似乎能洞悉一切,谢景明莫名有点心底发虚,“这也是为了扳倒太子,不光是为了你们。” “我能派上用场就好。”顾庭云呵呵笑着,话锋一转,“小女对王爷也是颇多回护,我略说一句,她就不高兴了,还抢白我一顿。” 谢景明怔楞了下,什么意思,老泰山对我不满意? 顾庭云慢慢踱到窗边,看着院子里满树的红叶,长吁短叹道:“我和李家的纠葛,一早就和王大人说明白了,小女的去向也早早和他打过招呼。他亲口答应我,派人把小女从国公府接到丰州妥善安置,连宅院都替我买了。” 谢景明眉棱骨跳跳,突然觉得不太妙。 “却是没几天就变了脸,我想不通为什么,便偷偷问了王家的幕僚,原来是有人暗中散布我是摄政王细作的流言。” 顾庭云猛然转身,“再想想接来下发生的事,王爷,恐怕你摆脱不了其中的干系吧?” 谢景明哑口无言,耳根渐渐红了。 又觉一阵气馁,真是奇怪,在他面前怎么就拿不出摄政王的气势? “小女不知内情,我刚露出疑问,她就和我闹了一场。”顾庭云连连叹气,“真是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可是她亲爹,哼!” 不甘心地瞪他一眼,一甩袖子,摆着方步径自走了。 秋风穿窗而过,红叶飒飒地响,好像一团团燃烧着的火焰,驱散了深秋的寒意。 谢景明独自坐在窗前,笑纹从嘴角荡漾开去,一瞬间满脸满眼都是笑意,甜甜的,一直甜到心里。 小姑娘知道在父亲面前替他说好话,到底还是惦记他的。 忽然间浑身充满干劲,快点把老泰山搞定,就可以正式提亲了。 九月底某个晚上,顾庭云秘密入宫,见到了早已不上朝的庆平帝。 庆平帝五十上下的年纪,面色苍白,两腮凹下去成了两个深潭,眼睛灰暗无光,因病痛折磨,显得比同年龄的人衰老很多, 顾庭云瞧着,想起当年初见官家的模样,一股酸涩苦辣冲抵上来,竟呜咽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砰砰以头叩地。 “没有让人信服的理由,你就是把地磕出个坑,朕也不会赦免你。”庆平帝笑了笑,声音很低,闷闷的模糊不清,像是喉头堵着一团棉花。 顾庭云抹一把眼泪,“人犯顾某,非是告罪求饶,乃是想起二十年前殿前应试,那时是何等的风景,现在……一时情难自禁。” 庆平帝也恍惚了下,二十年前,他刚登基不久,正是万丈雄心,踌躇满志,希翼整肃朝纲,查奸除佞,将大周朝推上鼎盛的高峰。 不想二十年过去,奸佞除去几个不知道,大周倒是丢了好几个郡县,地方门阀的势力越来越强,居然隐隐有皇令不出京城的趋势。 比如之前的青苗钱放贷,硬生生被堵在京城,只查抄了几个出头鸟,其他地方,毫发无损。 国库见了底儿,边关将士的冬衣还没有着落,那些害民巨贼却一个个吃的肠肥脑满。 他想管,可面对空前团结的官宦集团,一身病体的他只觉力不从心。 再看看地上跪着的人,想当年也是志得意满的探花郎,在殿前针砭时弊,侃侃而谈,端得是意气风发,风流倜傥。如今头发都见白了,满脸都是生活的沧桑。 或许是同样的落差,庆平帝对他多了几分唏嘘,吩咐他站起来回话。 侍立一旁的谢景明暗挑眉头,这是个好兆头,官家已经心软了! 庆平帝咳了几声,“说说吧,为何杀了萧贤,破坏和谈?” 顾庭云双手捧出密信,复又跪下,“官家,北辽根本没有和谈的诚意,要想他们老老实实和我们谈判,不仅要把他们打服气了,还要换掉既定的谈判官员,让北辽真正害怕的人上场谈条件!”
第70章 庆平帝只扫了一眼密信, 立时白了脸,待看过后面的口供,已是浑身发颤, 气得头晕目眩,连句完整的话也说不出来。 “好个王家!好, 好……” 他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景明急忙上前一步,一下一下抚着他的胸口, “官家保重龙体。” 庆平帝把信拍到他手里,喘吁吁说:“朕早料到王家肯定会与北辽使臣私下勾连, 却没想到王家竟卑贱到向北辽称臣的地步!” 谢景明装作第一次看见密信,眼睛里全是惊讶错愕, “盐铁茶,还有布匹,这些都是严禁卖给北辽的战备物资,王家哪儿来的胆子,敢藐视朝廷的法令?简直与卖国通敌无异!” 顾庭云又加了一笔,“与其他边境不同,河东路与北辽接壤边关走私成风, 不止平民商贾, 连流寇都参与进来,每年流入北辽境内的盐铁茶无法估量。” 谢景明把信轻轻放在龙案上,“口说无凭, 你可有证据?” 顾庭云摇摇头, 重重叹出口气, “还需要什么证据, 去边关看看就知道了, 当地的父母官怕犯众怒,不敢管。我和王大人提过几次,他倒是让人去查,可最后也是不了了之。” “不是不敢管,是不想管,恐怕那些人也暗中掺和一脚。”庆平帝连连冷笑,“走私,一本万利的买卖,财帛动人心啊。” 这些钱最终到了谁的手里,谢景明没有继续发问,欲速则不达,有些事情,还得让官家自己品出来。 庆平帝毕竟做了二十多年的皇帝,阅历很深,经过最初的震怒,此时已渐渐平静下来。 “谈判的朝臣早就定了,都是熟悉北辽的人,阵前换将乃兵家大忌,不能换人。”庆平帝眼皮一闪逼视地上跪着的顾庭云,“你说这些,无非是想替自己脱罪罢了。” 顾庭云道:“人犯不敢推脱,然萧贤该死!使臣团在丰州飞扬跋扈,无视大周律法,看中谁家的娘子就公然讨要,听说谁家有珍玩,就逼着人家敬献给他们。” “从丰州到并州,使臣团借‘剿匪’之名,一路搜刮民财,老百姓早已苦不堪言,然王大人不知出于何种顾虑,竟对此不管不问。” 顾庭云叩头,“任由他们绞杀归顺的辽人,我大周已成了不讲信义的小人,更会失去民心,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民众对朝廷失望,会做出什么举动?官家,他们为了一己之私,是把您放在火上烤啊!” 庆平帝恍惚了下,“民为邦本,本固邦宁……朕进学的第一天,陆先生就讲的这课。” 口中的陆先生,就是顾庭云的岳父陆蒙,曾为帝师,因与老相国政见不和,因言获罪,先被贬谪出京,后被问罪抄家。 随着陆家的坍塌,再也无人能撼动老相国在朝中的地位。 而老相国,是太子最大的靠山,其亲密程度已超过与官家的父子情。 谢景明俯身,重重握了下庆平帝的手,“跟北辽谈还是要谈的,顾先生说的有理,谈也不是这个谈法。我既然能打散北辽王庭一次,就能打散两次——谈判桌上所有的底气,都来自前线的胜利。” 庆平帝回握他一下,微微颔首。 谢景明心头稍松,试探道:“顾先生杀了萧贤,一是为自保不得不为之,二也是扬我大周国威,替朝廷平息民愤,法理不外乎人情,官家可否酌情减免一二?” 庆平帝闭上眼睛,半晌才道:“此事容后再议,先将人押入大牢。” “官家容禀,人犯还有话要讲!”顾庭云重重叩头,“所有人都知道大周富庶至极,尤其在京城这个富贵窝,上至高官,下到平民,奢靡成风,喜好攀比,多少人被享乐磨平了志向。” “他们不知道外头是什么样,更不知道,大周的脖子上早悬了一把刀!” 顾庭云说得兴起,膝行上前,直接从龙案上拿过纸笔,连比带画,“这是我大周的疆域,如今,北面有辽人,西面有党项国,东北女真人正在悄然崛起,还有这里。” 他在纸上某一处点点,“这块草原,诸多部落一直在互相争斗,所以没有攻击过我们,但是近两年来,小部落逐渐并入了大部落,一旦这里形成稳定的政权,势必是不输于北辽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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