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听得谢景明心头砰砰直跳,模模糊糊冒出个念头,似乎长久以来官家秉持的“君权高于一切”并非全然正确。 良久,他方抱拳一揖,“先生的话我记下了。” 记下,并不是认可。 顾庭云知道,只凭几句话很难改变一个人的固有思想,他没有当场发作自己,已经很给面子了。 他会成为真正的贤明之君吧。 陆家学说也许会有大发异彩的那天。 顾庭云深吸口气,看看一旁的女儿,忍不住添了一句,“如果他要纳小,趁早离他远远的,嫁不嫁的,就算嫁了还能和离呢,大不了爹养你一辈子!” 顾春和心头一暖,柔柔笑道:“好,开春我就去找爹爹。” 谢景明的眉头皱了又皱,怎么回事?这俩人三言两句,自己就成了负心汉? 他连正眼都没瞧过别的女人! 时辰不早,该出发了。 一直送到城外码头,顾春和还舍不得松开爹爹的袖子,小脸泪水涟涟的,那模样看得顾庭云鼻子发酸。 “再过两个月又能见面,乖囡囡,爹爹在滦州等你。”顾庭云狠狠心,拉开了女儿的手。 待要上船,远远有个女声喊他:“顾先生请留步!” 来人正是杜倩奴。 许清想拦,却见谢景明冲他摇摇头,忙退后一步,顺利地让杜倩奴来到栈桥前。 “你是……”顾庭云讶然打量着她。 杜倩奴双手捧着一对小小的金镯,眼中含泪,“先生,我是倩奴,您还记得我吗?喏,这镯子还是您给我的,如今早戴不进去了,一直也没舍得融了再打。” “倩奴?”顾庭云仔细认了片刻,也显得有几分激动,“当年你才十岁,我都快认不出来了。你如今……” 他突然不说话了。 杜倩奴笑笑,“到底没能离了那火坑。” “对不住,”顾庭云眼中满是歉意,长长一揖,“说好了带你一起走,是我们对不起你。” 杜倩奴想扶,手伸到中途又急急缩回来,忙不迭还礼,“瞧您说的,老鸨不放人,您和姐姐能有什么办法?再说我现在也挺好的,都成花魁了,吃穿用度,堪比大家小姐,我没什么不满足的。” 顾庭云叫过女儿,“这是我和你姐姐的孩子,春和,叫姨母。” 顾春和乖乖巧巧唤了她一声。 “好,好。”杜倩奴的眼泪刷地淌下来了,胡乱抹一把,递过去一个小包袱,“当初要不是姐姐救我,我早被老鸨打死了,这是我偷偷攒的钱……是干净的,您别嫌弃。” 顾庭云只取了一吊钱,“有此足矣,小妹,多保重。” 船离了岸,渐渐地远去了,船头站立的人也渐渐变小。 顾春和觉得视线有点模糊,伸手揉了揉眼睛,再睁眼时,已经看不到父亲的身影了。 河风寒凉,谢景明解下氅衣披在她身上,“咱们回吧。” 顾春和嗯了声,眼睛看着杜倩奴,犹豫着,脚没动地。 “你是不是想着帮我一把?”杜倩奴笑吟吟道。 顾春和讶然,自己的心思那么容易被看穿? “你的眼神和你母亲一样,都是心肠软的人,当年也是,她自己的生活狼狈不堪,还总想着照顾别人。” 杜倩奴笑着拭泪,“孩子,我过得还好,谢谢你。” 她没有借机亲近顾春和,这一点倒是出乎谢景明的意料。 毕竟,一力砸钱捧她的恩客,就是老相国的小儿子宋孝纯。 难道是他草木皆兵,多心了?
第74章 青楼从来都是花钱没数的销金窟, 而汴河边上的万花楼则是京城最贵的风月场所。 杜倩奴是这里的花魁,演一曲三两金,侍奉一宴就要五两金, 若想与共度春宵,光有钱不行, 还得看她瞧不瞧得上你。 今天显然来了贵客,老鸨满脸急色,“你可算回来了, 宋大官人都等老半天啦,再不回来, 干脆叫别人伺候他得了。” 杜倩奴冷哼道:“那好呀,我累了, 正不想见客。” “哎呀,顽笑一句你怎么还当真了?”老妈忙不迭挤出一脸笑,连连说好话,才算把她请到楼上。 没办法,谁让宋大官人就认准了她呢? “让我好等,你去哪儿了?”宋孝纯面带不虞,明显等得不耐烦了, 不过语气还好。 杜倩奴斜睨他一眼, “前儿个就和你说了,要送一位故人,让你晚些来, 你自己忘了, 反倒怪我的不是?” 宋孝纯揽佳人入怀, 赔笑道:“祖宗, 我爱你还不来及, 哪敢怪你?这人谁啊,比我还重要?” “是我旧日姐姐的夫君。”杜倩奴慢慢说了顾陆二人的故事,目中满是憧憬,“我真羡慕姐姐啊,无论她是大家小姐,还是风尘女子,顾先生不离不弃,待她始终如一,她应当是这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了。” 宋孝纯听着顾庭云的名字有点耳熟,却想不起来哪里听到过,索性抛到脑后——一个陌生人怎比眼前佳人重要? 他坚定地说:“你会比她更幸福!” “唬我呢。” “我何时骗过你?我要替你赎身,风风光光把你娶进门,今天回去我就筹钱。” “真的?!” “当然!” 杜倩奴呆呆盯着他,眼泪一颗颗流下来,“宋郎,有你这句话,我就是死也无憾了。” “说什么傻话,咱们还要长相厮守,白头偕老呢!”宋孝纯已开始畅想未来的生活,“汴京熟人太多,你不自在,我爹也管得太严。咱们去南边,也学西施范蠡,泛舟五湖,逍遥七十二峰间……” “宋郎,你可要快些赎我,这地方,我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杜倩奴双手环住他的脖子,“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你可……说话要算数。” 层层帷幔飘落,所有的情话都被遮掩在这锦绣堆之下,富丽堂皇,不知真假。 入了冬,西北风一天紧似一天这天早起下起来雪来,银白色的雪粒子撒盐般沙沙落下,不多时变成大片大片的雪花,晌午未到,天地间已是浑然一色了。 鎏金火盆炭火熊熊,烘得暖阁温暖如春,顾春和不过略坐片刻,已热得手脚发燥。 啪,栗子在火盆爆了一声。 谢景明用火钳翻了翻,夹出几个烤好的栗子放在盘子里,抬头说:“热?把大衣裳脱了吧。” 顾春和实在热得难受,解下外裳放到一旁,只穿着窄袖短袄湖绸长裙,一下子清爽不少。 她忍不住说:“炭火烧得太旺了。” “是你穿的太多了,我又不是外人,怎的还穿得这样正式?” 顾春和脸面一红,进门就脱大衣裳,总觉得有点不好意思。 谢景明笑笑,仔细剥好烤栗子,“一年四季,我最喜欢冬天,雅一点可以围炉听雪,赏梅品茗,还可以去林子里打猎,烤肉配美酒,实在是人生一大乐事。” 顾春和没有顺他的话说,反而笑道:“我跟你不一样,一年四季,最讨厌冬天。” “为什么?” “太冷了呀!” 顾春和摇摇头,颇为感慨,“如果没钱买炭,那就是要命的冬天。京城还好些,析津县更冷,小时候一入秋,我就和张泽兰几个到处捡柴火,就连这么点的干树枝都不放过。” 她用手比划了下,浅浅笑着,不见苦涩,只有对过往的留恋和感怀。 “后来我爹做了私塾先生,家里的情况才慢慢好转,有钱买炭了,我娘也不用拼命做针线活贴补家用了。” 顾春和伸出手晃了下,笑嘻嘻说:“看不出来吧,我小时候手上还长过冻疮呢,把我娘给心疼的。” 谢景明眸色稍暗,忽然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像是要找出旧日的伤痕。 粗糙的指腹带来一阵麻麻的战栗感,顾春和缩手,“早长好了,看不见的。” 却没挣开。 谢景明轻轻吻着她的手,“以后不会了。” 她的脸绯红,好像一朵徐徐盛开的玫瑰花,等着人来折。 谢景明一阵口干,那手便顺着她的胳膊一路攀爬到脖颈,手指勾住了她领间的盘扣。 顾春和慌慌张张地向旁边躲闪。 她旁边是一张炕桌,桌上摆着茶盏和几只碟子,满满当当,她一动,桌上的杯碟也跟着晃动。 声响惊动了外面伺候的丫鬟,小丫鬟不敢进来,隔着厚锻帘子怯怯地问了声。 谢景明置若罔闻,微微用力,她的衣扣便弹开了,露出一小片欺霜赛雪的肌肤。 顾春和一惊,却是一动不敢动,生怕打翻碗碟,只用眼睛瞪他。 红着眼角,眼中莹莹微光闪烁,毫无威胁,反而更像娇嗔。 叫人更想欺负她。 谢景明的手滑到她精致的锁骨,指尖细细描绘着,嗓音喑哑,“就这么放你走,好不甘心。” 顾春和半边身子都麻了,心脏急跳,呼吸短促,却不得不使劲压抑着,唯恐外头的人听见喘息声起疑。 “郎主?姑娘?”小丫鬟提高嗓门。 谢景明握住,轻轻揉了一下。 “唔……”顾春和用力捂住嘴,又疼又痒又麻又酥,说不出来的感觉,怪异,然而舒服得紧,一瞬间,她的心智都有些迷乱了。 “想让她退下?”谢景明低头,温柔地看着她,“自己说就好了啊。” 忽轻忽重,一下一下画着圆。 她哪敢张嘴? 只怕一张口,就是羞死人的娇吟。 真是讨厌,她越窘迫,他怎么看起来越得意,越……兴奋? “不过浅尝一下就受不了?若是那般这般,你到时又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谢景明的额头也泌出细细的汗,一手扯开自己的领口,慢慢贴近。 顾春和本能向后躲,后腰撞上炕桌,哗啦啦,杯盏齐齐蹦跳。 厚锻帘子重重抖了抖,小丫鬟不是贴在门帘上,就是准备进来了 “没事!”顾春和急忙出声。 谢景明低低笑了声,带着十足十的坏意,“我看你能忍到几时。” 大手肆无忌惮。 脱了大衣裳,倒是给他行了方便! 顾春和又羞又恼,抓住他不安分的手指放到嘴里,本来打算狠狠咬他一大口,最好咬出血,然而最后心一软,比嗑瓜子的劲儿还小。 嫣红的唇,略显粗粝的手指。 谢景明的眼眸蓦地变暗,蕴含着另一场风雪。 顾春和坐在他怀里,清楚地感受到男人的变化。她害怕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这个报复性的动作,反而将她送入更危险的境地。 她不安地动了动,想从谢景明的怀里逃脱。 “别动。”谢景明紧紧搂住她,不留一点空隙,“我不介意提前大婚。” 可她介意! 顾春和无处可躲,只能往他怀抱深处拼命藏,似乎看不见他,他也就瞧不见自己的窘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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