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覃被烈日烤出一身细汗,鬓发也被吹乱,细棉布的素衣也是皱巴巴的。 饶是她天人之姿,也显得狼狈局促。 “我……不坐了。”李覃低下头,走到枝枝面前跪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我今日来,是有求于殿下。” 枝枝不太想说话,喝了一口降火的花茶。 李覃从袖子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枝枝,“殿下的那个丫鬟,确实是五皇子安插到陛下身边的细作。”她抬起脸来,恳求地看着枝枝,“只是当时陛下不能打草惊蛇,我便代为出手。” 枝枝捏着茶盏,最终还是抽了过来。 这信件不似不作伪,枝枝暂且收下了,撑着下颌没说话。 “李家如今已经得到了报应,空有爵位,再无实权。若是陛下再将李家满门流放,我的兄长不明不白死在了黎国,父亲也疾病缠身,这不亚于要了父亲母亲的性命。”李覃抓紧了袖底的匕首,一贯傲慢的神色彻底消失。 她跪伏在枝枝面前,眼泪一滴一滴流下来。 “还请长公主饶了我的父亲和母亲。” 枝枝给李覃也倒了一杯花茶,开口道:“我与宋诣说过,我不再计较这些。”她忍不住想,要么干脆还是提前回黎国算了,实在是受不了李覃这么三天两头地来叨扰。 “阿覃愿意以性命作为诚意。”李覃这句话说得非常快。 话音还未落,银光一闪,枝枝便听到匕首刺入血肉的钝响,鲜血溅到她的衣裳上。 李覃的衣裳霎时一片鲜红,枝枝愣了片刻,才喊人进来。侍女大夫匆匆而来,给李覃救治,好在白鹭和黄鹂诸人都守在门外,亲眼见到了是李覃自裁。 枝枝也没料到会如此,将李覃送走之后,即刻写了书信传给沈寒亭。 也不等沈寒亭回信,劲直带着护卫起身回黎国。 她本来就带了没多少东西,早就想走了,此时干脆利落。白鹭和黄鹂都是极为精明能干的,对此也不曾劝解,反倒是都很高兴。 齐国这摊子浑水,饶是局外人都看得头疼。 七月中的天气,尚且极为热。 赶路并不算轻松,一路上都是傍晚与早晨赶路,到了中午与夜里休息,走得也不快。等到了齐国边境时,便从京都传来消息,说是宁国公嫡女李三娘子死了。 李覃一贯有才名,饶是父兄臭名昭著,她也有不少人倾慕。 枝枝听到消息时,反倒有些麻木。 从她从金陵到齐国京都时,便时时能见到死人,锦绣堆底下不知道埋藏着多少白骨。何况,她走之后,便写了书信给宋诣,让他该如何处置李家便如何处置李家,不需要借着她的名号惹得李家人来纠缠她。 至于宋诣听进去了不曾,枝枝不想管。 好在到了黎国,便没有齐国那般炎热。 枝枝回了赤霞台的公主府,总算是彻底安宁了下来。七月的黎国暑热不算厉害,枝枝再也不担心撞见宋诣,干脆日日出去游玩。 她年少时在太学和沈寒亭的伴读和友人混作一团,时不时扮做小郎君出来玩。 枝枝也换上了圆领的胡服,长发都束在头顶戴上幞头,蹀躞带上还能挂许多小玩意,又方便又轻松。白鹭和黄鹂也换了男装,跟着枝枝去逛胭脂铺子。 掌柜的一见枝枝,便喜笑颜开。 这种举止大方又面貌出众的男装小娘子,几乎都是极其富贵的人家的女郎,“三楼都是西域刚刚进的货,都是极为新奇的,不如上去瞧瞧,一楼的货色都算是寻常。” “殿……娘子是许久不曾买过胭脂了。”白鹭提醒道。 枝枝点头,跟着上了三楼。 上面有几个妙龄少女坐在隔间内,靠近柜台的位置,则是有两个穿着打扮古怪的胡商。 “小娘子想要买些什么?” 枝枝想了想道:“都看看吧。”她其实很久没逛过胭脂铺子了,一时间好像什么都想买,“都想买点。” 掌柜的笑得越发高兴了,目光睃巡到枝枝身上,“云母做的花钿,遮盖您面颊上的疤痕是再好不过了。还有这玉屑獭髓制作的祛痕膏,长用下去,疤痕能减淡不少。” 白鹭道:“玉屑与獭髓制作的祛痕膏用过不少了,效果到底有效,可还有旁的膏药?” 古籍中记载,这两样东西都能祛除疤痕。都极为珍贵难以寻到,枝枝作为公主却用过了许多种的膏药,都是拿了这两样入药。 但是伤疤至今还在,只能靠画出花钿斜红遮掩。 “这……这倒是没有。”掌柜的有些为难,嘴也没闲着,“只传说西域有种异草,需要以情郎的心头血浇灌,一直到开出花蕾来,入药后再严重的伤疤也能治好。” 枝枝并未在意,“想来也是骗人的。” “这还未必。”掌柜的一边给枝枝取出各色花钿展示,“三十年前,便有人去西域寻到了那异草,给当时坊间的花魁娘子珍娘入药,治好了被钗子划烂的半张脸。” 白鹭嘀咕,“是清霜居士诗里的那个珍娘?” “是啊,当年可没人不知道珍娘的美貌。”掌柜的呵呵一笑,“不过,心头血取尽了,那人便死了,珍娘后来另嫁给了当朝尚书做妾。” 黄鹂给枝枝挑了几朵花钿,又去取胭脂在指尖化开,涂在枝枝手背上。 她肌肤白皙,什么色都涂着好看。 “这几个都包起来吧。”枝枝略微点头,“那大概要取许多血吧。” “听闻一日五滴心头血,日日如此。”掌柜啧了声,“伤口既不能不包扎,便又不得不日复一日剖开旧伤,不说失血,便是这样锥心的疼痛,也能将人折磨疯。” 枝枝摇摇头,蘸了几滴蔷薇露在指尖,信口道:“一道伤疤罢了,何必闹成这样。” “珍娘是名妓,相貌比性命还重要。”掌柜的也是感慨的语气,“世家贵女重的是德行才学,何况女郎生得貌美,气质也高华,这点疤痕是半点不碍事的。” 白鹭将花钿给枝枝贴上,也点头应和道:“我们娘子便是不要这美貌,也是天下最招人爱慕的女子。” 她说的话并非逗枝枝欢心。 不说楚小侯爷对殿下的心意,白将军更是想求娶自家殿下。再者,陛下唯一嫡亲长在身侧的妹妹,别说只是一道伤疤,便是长得平庸至极,赶着尚公主的人都能从京都一直排到齐国去。 枝枝并不太在意这张脸,美貌只是一个点缀罢了,她如今要什么没有。 “这紫茉莉香膏也是新品。”掌柜的继续努力推销。 枝枝便也蘸了一点,涂抹在手上,果然白皙生香。对面几个胡商却朝着这边走来,用有些古怪的中原话道:“原来你们黎国的人也知道紫玉草,听说前些日子有人找到了紫玉草的踪迹,听说也是个中原人。” 黄鹂站在枝枝面前,白鹭则给枝枝戴上幂离。 “这世上,还是有真情的。”掌柜的唏嘘了一句,“你们那儿可还有什么能祛除伤疤的灵丹妙药?” “有的都卖到黎国来了。”胡商哈哈大笑,“我们哪里会忘记商机?” 枝枝没太放在心上,她又挑了几样配好的香料,方才坐下。 这时候隔间内的几个小娘子走了出来,为首的少女穿着十样锦色的长裙子,象牙色衫子,频频朝着枝枝看了几眼,方才上前行礼,“长公主殿下。” 枝枝隔着幂离,只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察觉到枝枝的茫然,对方似乎有点局促,微微一笑,“我曾随着母亲去拜见过殿下,还是托殿下的福,幼弟才得以保命。” 枝枝便想起来了,这是宁郡王妃的女儿流芳郡主沈云。 “母亲与我原是要向殿下登门道谢的,只是殿下走得匆忙,我和母亲便未曾上门。”沈云的面色很温和,“这几日也不知殿下回京了,是以也未曾上门。” 枝枝回来得仓促,又怕上门的人太多,便没有放出消息去, “无妨,我也是想偷几日闲罢了。” “城郊的避暑山庄里有雅集,殿下一个人也无聊,不如与我们一道?” 枝枝想了想,她倒确实是有些无聊。 “好,那便叨扰了。”枝枝点头答应,她对沈云的印象还不错,何况这小姑娘待人处世也颇有礼貌,“只是我与京都如今的世家贵女们都不熟稔了,要劳你介绍了。” “这是自然。”沈云似乎很高兴枝枝答应了邀约。 一群少女们上了马车,朝着京都郊外的庄子而去。 这里四处种植着上百年的树木,一片浓绿之下阴影浓重,蝉鸣声不绝于耳。几个妙龄小娘子都穿着飘逸的衣裙,行走间环佩叮当,偶尔交谈时浅笑声响起。 沈云走在枝枝身侧,“这次来的都是与我交好的几个小娘子,都是很好的性情。” 几人步入内室,果然有一处极为广阔的池塘,风吹动水波,凉丝丝的风被推进亭子内。四周还摆了四个冰鉴,烟雾袅袅浮起,犹如仙境。 亭内也有几个少女,看见枝枝,立刻起身行礼,“长公主殿下。” 枝枝让她起来,也跟着坐了过去。 只是才一坐下,没半会儿她便忍不住咳嗽起来。白鹭立刻上前,对着一众少女屈膝解释道:“我家殿下有旧疾,天气只要稍稍凉些,便会咳嗽。” 沈云立刻让丫鬟去把冰鉴搬出去两个。 枝枝这才咳得好些,她在齐国时风寒没能及时吃药,如今到了夏日都不得安宁。 其余的少女看着枝枝,便也猜到大概是如此,不由开口道:“这肺上的疾病需得慢慢调养,如今便是吃药,也难以一时半会儿治好,殿下还是要保重身体。” 枝枝咳得面上有些病态的绯红,垂下含着水雾的眼睫,“是如此,无药可医治,只能等身体慢慢好起来。” “倒也未必。”说话的是云将军的独女,她从前全家都住在紧靠西北的边城,近些年才入京,言行上也要冒失爽朗些,“北狄皇室有秘制的膏药,说是效果很好。” 其余少女们恍然,“是听说过,似乎从前太宗皇帝还受到了进贡。” 只是进贡的食物和药物这些东西不好保存,大多当时便赏赐给了臣下后妃。如今几十年过去,当年的进贡早就没了,而早在十几年前,北狄便和黎国撕破了脸,脸面征战自然不再作为附属国而进贡。 “那药膏是北狄皇室的秘法制作,就连北狄民间都没有。”枝枝又咳了一声,谢过沈云给她添上的热茶,“听闻用料也金贵复杂,用料也血腥,并非可以公开的。” 枝枝到底是公主,所知道的还是要多些。 从前的太宗皇帝,也就是枝枝的父亲,曾提过几句与北狄相关的。 因为地处荒寒,所以北狄人的性格野蛮强横,又因为没有平原休养生息来读书治学,许多习俗信仰都极为血腥离谱。至于那膏药,也因为有股古怪的味道,黎国皇室甚少服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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