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诣看着鲜红的血迹,眼前有些发白,隔着从街道上穿行而过的绯红喜轿,只觉得这红色刺得他目眩神迷,好半天都缓不过来神。 街那头的少男少女浑然不觉。 “那个,乳糖能不能分我一块?”楚亦挠了挠头发,笑得有点不好意思,他垂着眼去看只到他胸口高的少女,板了板笑起来还有些稚气的脸,“我也想吃。” 枝枝讶异地看了楚亦一眼,“你都几岁了?” 楚亦弯下腰来,指尖探出来,偷了一块儿乳糖塞入口里,“明明是阿姐随身都带着糖,不是自己想吃,难道是猜到我想吃才特意带着么?” “我……我当然不是自己想吃。”枝枝辩驳道。 “那阿姐便是念着我了。”楚亦笑起来,小虎牙一下子就暴露了。 话还没说话,楚亦便趁着枝枝不防备,又故技重施要来偷她的糖吃,被枝枝抓包扑过去要把自己的荷包抢回来。 楚亦一躲,枝枝一下子撞进他怀里去。 喧闹的锣鼓一响,挑夫洒下一大簸箕铜板儿,无数孩童冲上来,撞得本要站稳的枝枝往前一跌,再度扑进了楚亦怀里去。 楚亦下意识,伸手搂住了枝枝的腰。 宋诣抹掉唇边的鲜血,冷冷扫了对面的楚亦一眼,朝着街对面走去。 一直走到枝枝身后,他才轻咳了声。 楚亦回过神来,瞧见是宋诣,原本要松开的手下意识又放了回去,微微一笑,“齐国陛下,您来得倒是快。” 这话不阴不阳,明显没什么好意思。 宋诣面色如常,只扫了一眼他放在枝枝腰间的手,眉尾沉沉压下去,眸色幽暗,“朕若不来得快,岂止宵小之辈趁机又做了什么?” 他语调嘲讽冷淡,目光落在枝枝身上。 枝枝抬眼看他,不动声色往后退了一步。 宋诣收拢在广袖内的指骨猝然收拢,好半天才垂下眼睫,目光落在她和楚亦几乎贴在一起的衣袂上,到底没有开口喊一声阿音。 游人如织,锣鼓喧天。 他站在人潮汹涌里,想起大半个月前,枝枝穿着木屐穿行在覆着厚厚积雪的甬道前,小跑着朝他而来。 她穿着绯红的衣裙,金铃铛被风掀起脆响,柔软雪白的狐裘上浮着水汽。她软白的脸被风刮得有些泛红,鼻尖亮晶晶的,目光柔软又明净,弃了油纸伞在风雪中朝他跑来。 宋诣在马车前驻足,等她向他扑来。 他抬起手,少女便如归巢的乳燕般扑入他怀里,衣袂上仍带着风刮过的冷香。 她闷闷的,似乎有点不高兴,委委屈屈问他,“你回了齐国,是不是要许久才能回来?”小姑娘在他怀里蹭了蹭冻僵的鼻尖儿,抬起鹿儿般的眼,瞪他,“不许回去就忘记答应给我做糕点!” 小姑娘颐指气使,又娇又俏。 而眼前的枝枝不动声色地远离他些,原本言笑晏晏的神情,再见到他的一瞬间彻底褪去,变为有些疲倦的疏离,就那么冷淡着他。 好像多和他说一句话,便脏了她的眼似的。 宋诣喉咙口说不出来的干,好半天,才淡淡道:“殿下让我早些回来看你。” 他往前走了一步。 青年身量修长,仪态端正雅致,只是投射下来的阴影带着难以言说的帝王威慑。 枝枝本能地又往后退了一步,宋诣伸手,想要捏住她的肩膀。楚亦却往前一步,侧身借着扶枝枝的动作,肩膀一下子撞在宋诣身上。 撒钱的挑夫抛出铜板,随手丢开空掉的篾筐。 篾筐撞在宋诣背后,前后猛地砸向他。 楚亦这一下撞得狠,他一皱眉,背一下子靠在了门板上,脑后哐当一下撞到门,却捂住肩头抓住篾筐,“……嘶。” 枝枝被这一大声惊得回神,下意识朝楚亦看过去,“阿亦,怎么了?” 门板本是活动的,撞上去动静大,实则一点也不疼。 “撞到头了,”楚亦龇牙,捂住后脑,委委屈屈地低下头道,“阿音姐姐,齐国陛下委实不讲道理,哪有这样的?” 宋诣胸肺处旧伤被撞,腥甜涌上喉口,却被他下意识压制下去,有些踉跄的脚步也下意识稳住,抬眼便瞧见楚亦惺惺作态,不由冷笑,“我如何了?” 他这人就是不说话,也显得傲慢矜贵,遑论此时语气不好。 枝枝皱眉,“是你撞的阿亦。” 宋诣的目光一下子冷下去,朝着枝枝看过来,便越发显得冷淡漠然,气势深沉。 “我没事。”楚亦哼唧了声,揉了揉脑袋,又嘶了一声,伸手抓住枝枝的袖子,半点不要脸地撒娇,“阿音姐姐别为了我和齐国陛下赌气。” 枝枝哪里见过这么听话的楚亦。 她目光柔和了些,看了一眼他的脑袋,微微踮起脚来,“给我瞧瞧,看起包了不曾。” “不曾不曾。”楚亦心虚,“齐国陛下想必也被我撞疼了。” 枝枝欣慰于楚亦总算懂得了谦让和礼貌,她随意扫了宋诣一眼,才继续敲了敲他的脑袋,看瞧着还好,便道:“没事便好,若是起包了,待会我随你去医馆买药酒揉。” 宋诣沉默看着枝枝和楚亦说话。 他们两人默契十足,举止亲昵,好似他这个外人才是多余的。 宋诣喉咙处腥甜涩得如有一把刀子横亘在那,咽不下去,呕不出来,扯得嗓子疼得要命。好半天,他才张口,低声唤枝枝,“阿音,我回来看你了。” 枝枝这才侧目看他。 “陛下。”她语气不咸不淡,显得有些疏离。 宋诣不蠢,自然知道她什么都想起来了。 他设想过,若是她回想起忘记的那段记忆,知道他有意趁着她不记得了骗取她的喜欢,会骂他是小人骂他自私卑劣。 也设想过,她会毫不犹豫地悔婚,决绝果断地撕碎掉他好不容易骗来的几分念想。 却怎么也不曾想过,两人对面时,又会恢复她不曾失忆之前的客气冷淡。好像横亘这不可跨越的千山万水,分明记忆里浓墨重彩,对面时只能当做风轻云淡的陌生人。 “我说希望您快些回来,是因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枝枝抬眼,看着宋诣,眼帘微颤,“如今记起来了,您不要当真便是。” 宋诣立在原地,日光在他脚底投出一片阴翳。 他就如一副雕塑般站在那,从容镇静地问她,“那朕与殿下的婚事,还做得数么?” 枝枝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诸国之中,再也没有不需要依附齐国的存在,黎国当然更是如此。即便是沈寒亭,也没有办法不给宋诣面子,何况枝枝只是个没有实权的长公主。 楚亦挡在枝枝跟前,毫不犹豫,“做什么数,你还想作数?” 宋诣皱眉,语气不善,“朕没问你。” “陛下若是有气,对我发便是。”枝枝也看向宋诣,语气淡淡。 她眼见着宋诣烦躁地一甩袖子,却并没有如她意料之中那般掉头就走,反而是扫了一眼身后的侍从,淡声道:“把楚侯爷带去看戏。” 楚亦刚要说话,就被一个手刀拍晕了。 枝枝:“……” 可真是半点不客气。 宋诣伸手握住枝枝的手腕,带着她往不远处的酒楼走去,劲直领着她进了雅间,才松开手。 枝枝揉了揉被捏得有些泛红的手腕,瞧了宋诣一眼,有些拿不准他这是什么意思,或者是想做什么。但他半天不说话,枝枝只好开口试探,“陛下将楚亦带去做什么了?” 宋诣眉梢一跳,深邃的眉眼间浮现一丝戾气。 他不动声色扫了枝枝一眼,才淡声道:“死不了。” 枝枝只好沉默。 外头送亲的队伍彻底远去,锣鼓的声音渐渐熄了,使得室内越发寂静。 宋诣伸手将她手腕拿起来,瞧了一眼有些泛红的手腕,握着她腕骨的手便轻了些,“你说要等朕的,”宋诣的嗓音透着几分疲倦,眸色隐忍地瞧着她,“朕……” 枝枝瞧他一眼,抽回手,“做不得数的。” 宋诣瞧着她的眼底,慢慢浮起一丝血色,微颤着垂下眼皮去。 好半天,他忽然伸手按住枝枝的肩膀,将她圈在屏风前,语气近乎咬牙切齿,却莫名有些卑微疯癫,“枝枝,不知道还有什么能偿还你了。” 他衣襟上清浅的木樨香,玄色衣衫上重重刺绣,庄重华贵地覆在枝枝身上。 枝枝被他扣着,却第一次觉得心头轻快起来。 她有些失神地瞧着屋顶的承尘,过了一会儿,回答他,“陛下是不欠我什么,我们早就两清了。” 宋诣握着她肩膀的手往上了几分,修长冰冷的指骨捏着她柔软脆弱的脖颈,他的下颌抵住枝枝侧脸,将她圈在怀里,语气有些冰冷,“朕不许你两清。” 枝枝推了宋诣一把。 男人胸膛坚实,并没有推动。 枝枝并不怕宋诣,干脆由着宋诣,以一种亲昵的姿态窝在他怀里,语调也清清冷冷,“即便是四海称臣,陛下也不要觉得,本宫就会对你言听计从。” 宋诣摩挲她微微跳动、温热柔软的颈窝,红得几乎滴血的眼微垂。 好一会儿,他低低道:“枝枝,乖,听话。”
第83章 枝枝微微侧过脸去, 眨了一下眼。 宋诣松开捏着她脖颈的手,有些索然无味,将枝枝的衣领整理好,“先前说的话……都不算数了吗?” 这话枝枝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坐在窗前, 好一会儿, 才朝着宋诣看了一眼。 他唇边有一缕血迹, 此时看她的目光难以言说的寂寥,咳嗽时鲜血顺着指缝流下来,他看了一眼京都的春色,“那便不作数。” 枝枝拿不准, 他是不是准备放手了。 但她不知道说什么,干脆不理他。 宋诣从袖子里抽出一只匣子,打开来, 递给她, “御苑的杏花开了。” 那是一支放在盒子里的花苞, 上面被人洒了水, 开了一半。黎国这时候还很冷,杏花自然没有开, 即便是齐国,怕也是宋诣想了法子才让杏花在这个节令开。 她没有接,只扫了一眼, “我并不缺这个。” 风花雪月,只有出身高贵的人赏着才觉得风雅难得。 从前当歌女当妾室的时候, 枝枝从不觉得这东西重要, 只想着不要再被人污蔑, 不要再被人打骂羞辱, 让她安安生生过几日便是好的。 如今她很少回想了, 回想起来也波澜不惊。 枝枝起身,朝着外面走去。 宋诣看着那支杏花,似乎想起身去追,最终在刘成的目光下,还是低头不说话,只手腕上浮起的青筋显出他的情绪。 “陛下,您若是想追……丢一回面子,也……”刘成道。 宋诣看着楼下穿过人潮,步履匆匆的少女,漆黑的眸子里满是挣扎,起身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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