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不知道沈蝉音差点嫁给白息这件事。 而如今,沈蝉音与宋诣定下婚约,宋诣这样无异于挑衅。 “尚好。”白息淡淡道,目光落在了枝枝身上。 宋诣手里的酒盏被他遥遥举起,矜贵恣肆地一低下颌,分明不说话,却显得更为傲慢冷漠,高人一等地俯视姿态。 白息指骨咔嚓一下作响,却举杯喝了手里的酒盏。 “陛下真是过分。”枝枝小声说道。 “是阿音先看他。”宋诣也侧过脸,小声回答她。 两人对视了一眼,枝枝哼了声,侧过脸去不理他,抿了一口果子酒,才继续道:“白将军在我心里,就和哥哥一样,是最尊敬和信任的 人。”她抓住宋诣的袖子,嗓音又软又糯,“你不要胡闹。” “朕不曾胡闹。” 枝枝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对着宋诣毫无保留地翻了个白眼。 宋诣便趁着没有人在意,伸手挠了挠她的掌心。 少女的手细白柔软,被他勾得有点痒,便下意识想要松开收回去。宋诣抓住腕骨,有一搭没一搭地摩挲了片刻,才将她的手拖到自己的袖子里,五指扣进去不松开。 他眼尾狭长,散漫从容地睨她一眼。 满是刻意。 枝枝说不上来心头为什么被撞了一下,她咬唇,狠狠一抓他的手背。 宋诣却不说话,可有可无地一拉枝枝,她便险些栽入他怀里,不得已扶住宋诣的肩膀。 “胡闹。” 青年笑了笑,“殿下,坐端正。”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但是周围人多少都听见了,朝着她瞧过来。枝枝正靠在宋诣身上,气得在袖子里一打他的手,却被宋诣抓住了手腕按在地上。 枝枝一个踉跄,脸都撞入他怀里。 所有人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枝枝脊背都僵了,一时之间杀了宋诣的心都有了。 “殿下醉了。”宋诣不紧不慢,伸手扶住枝枝的肩膀,似乎有些为难,“果子酿虽然甘甜,尝起来叫人难生警惕,醉了才最让人意外。” 言毕,扫了一眼白息。 大家听不懂这话什么意思,胡乱应付过去。 枝枝也干脆装醉,自暴自弃,不打算要脸面地扑在宋诣怀里,袖子里的手却趁机在他胳膊上狠狠一拧。 察觉到宋诣脊背一僵,她闷笑了声,胡乱伸手搭在宋诣腰间,伸手又要拧。 但宋诣反应很快,伸手扶住枝枝的手,将她打横抱起来,“朕先送长公主下去安歇,”他扫了一眼黎国众人,姿态倨傲又有礼,“诸位继续。” 枝枝由着他抱着,一直出去了,才抬起头来。 “我不想出去。”枝枝还没见过白息,有些生气,“我许多人都未曾叙旧。” 宋诣仍抱着她,由着她扑腾。 从廊庑穿行而过,积雪在檐上化为水珠落下来,少女嗓音软糯,“宋诣,你不讲理。” 藏在暗处的人抽出刀剑,察觉到宋诣过来,稍稍收敛气息。 宋诣唇边笑意清淡,扫了角落一眼,不紧不慢地抱着枝枝朝着外头走去,安抚性地敲了敲她的脑袋,“殿下就是喝醉了,否则怎会这般胡闹?”
第81章 枝枝气恼, 干脆不理他。 过了一会儿,枝枝开口道:“我前几天总是做噩梦,”她垂下眼,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看宋诣的表情, “我梦见我在灯会上, 看着陛下和另一个小娘子挂姻缘牌, 提着花灯看烟火。” 宋诣身形微僵。 他抱着枝枝,问她,“还有呢?” “还梦见,陛下冷眼看着我被那位姑娘刁难打骂。”枝枝的梦境太过于真实, 醒过来时便忍不住地心惊胆颤,“我那时候,是个见不得人的外室。” 宋诣将她放下来, 才道:“是噩梦而已。” 他伸手来牵枝枝的手, 带着小姑娘往前走, 闷闷不说话。 宋诣的步履有些快, 枝枝跟得勉强,不免有些生气, “你等等我!” 走在廊下的宋诣忽然顿住脚步,回过头来,他黑沉沉的眸子瞧着枝枝, 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殿下,你说了愿意嫁给我的。” 枝枝抿唇, 过了一会儿, “你的反应好奇怪。” 不远处的侍女急匆匆的跟上来, 捧着手炉和斗篷, 上来给枝枝加衣。 枝枝听话地披上斗篷, 接过手炉。 白鹭握着枝枝的手,觉得冷得厉害,不由唠叨,“殿下见不得风,一见风便咳嗽……说来,这些日子殿下似乎一直不曾咳嗽了。” 往日白鹭都以为是自己给枝枝穿得多,但是今天穿着单衣走了一路,也不见枝枝咳嗽。 枝枝道:“是陛下给我服了药,便好了。” 白鹭古怪地看了宋诣一眼。 宋诣扫了白鹭一眼,见白鹭低下头,便并未多做暗示。 跟在后头的黄鹂却盯着枝枝的侧脸,那上头的疤痕是最明显的,留了那么些年都祛除不掉,只在宋诣身边住了一段时间便好了。 她们便是再迟钝,也知道宋诣大概是取心头血喂养了药草。 那样的法子,能做出来的人大概也是个疯子了。 宋诣既然能将四海都纳入他的棋局中,从一个被外戚压制的傀儡太子,转而成为如今黎国西夷处处都要讨好他的君主,自然不是个没脑子的糊涂人。 他明明知道代价太大,却为了将枝枝追回去,不择手段至此。 做得出挖心头血滋养药草的事情,那想必也做得出来,利用北狄皇室骗来秘药的疯事。 这一点,大概沈寒亭也早就知道了,才干脆把枝枝推给宋诣了。 “殿下方才说,做噩梦了?”黄鹂温声道,“若是这样的噩梦成了真,也不知殿下会不会气恼呢。” 枝枝捧着手炉,“当然会气恼。”她笑眯眯的,“若是谁这样欺负我,除非让我欺负回去,否则怎么也是不能原谅的。” 说完,她便挥退了侍女。 宋诣走在她身侧,扫了一眼地上的积雪,“除夕了,齐国也攒了不少政事。”他伸手握住枝枝的手,“年前成婚,随我去齐国可好?” 如今都要过年了,不仅要祭祖祭天,各地的官员也要回京叙职,确实离不开宋诣。 “这么快……” 枝枝有些犹豫,她的梦境实在是太过真实了。 她有时候甚至会觉得,那就是她曾经历过的事情,只是如今忘记了。 “流芳郡主年初要成婚,她和我关系不错,我必然是要看着她嫁人的。”枝枝下意识找了个借口,说道,“要么等过了年,我们再见面?” 宋诣的面色苍白了几分。 他敛眉道:“也好。” 见宋诣并未生气,枝枝松了口气。 因为是除夕的缘故,宋诣陪枝枝见了一次沈寒亭,便马不停蹄回了齐国。 而枝枝留在宫里过了除夕,第二日才回了公主府。 年初的前几天忙得很,各家的夫人小姐都来拜见她,还有不少经人引荐而来的少年郎,挖空了心思扮做小厮琴师入府来送行卷。 枝枝不胜其烦,干脆所有人都交给白鹭去见。 一直到初十,楚亦在城郊办了个蹴鞠比赛,邀请了许多世家女郎一起参加,说是为了给她解闷。 在枝枝的记忆里,楚亦还是个非常欠揍且不讲理的小孩子,去了见面才惊觉两人都长大了。红衣少年高坐马上,瞧见她便笑,“阿音姐姐,怎么不骑马?” 枝枝下了马车,看着他们在场内踢蹴鞠,“我不会。” 说得他不知道一样。 少年一勒缰绳,侧身越过围栏,翻身而入一把拉住枝枝,眉眼明朗,“我教你。” 女郎们喧哗一声,纷纷笑起来。 枝枝被他拉得一踉跄,然后一拍楚亦的背,把他推出去,“玩你的去!”说完,她便转而坐在了碧纱橱内,“好久没看蹴鞠比赛了。” 楚亦笑嘻嘻地翻过去,上了马面色才露出点失望。 即便是忘记了几年的记忆,阿音还是不肯让他走近半步,反倒又和宋诣熟了。 场内的少年们都忍不住朝着碧纱橱内张望,勾肩搭背地一拉楚亦,调笑起来,“你惦记的公主姐姐不肯和你一起骑马,不如还是听你阿娘的,相看相看未婚妻吧。” 楚亦一脚把人踹翻,“胡言乱语!” 云娘子坐在枝枝身侧,忍不住偷瞧她,好一会儿才低声道:“殿下如今瞧着,倒是气色好了许多。”看见枝枝脸颊上消除的疤痕,她忍不住又瞧了瞧,“殿下脸上的疤……是用了臣女之前说的那味药草吗?” 枝枝和她们一贯不摆架子,此时撑着下颌侧目,“嗯?” 瞧见枝枝疑惑,云娘子以为枝枝是忘记了,提醒道:“传闻以情人的心头血滋养药草,一直养到长出花蕾,以花蕾入药,便可以消除寻常药膏无法去掉的疤痕。” “是么?”枝枝失忆的消息,知道的人不多,她此时下意识不动声色地探听道,“那岂不是要日日剖开胸口?” “是这样,赌上性命去消除一道疤痕,且又不知道传闻是否是真的,实在没必要。”云娘子快言快语,看着枝枝,撑着下颌继续道,“能为殿下做到这个程度的,是……白将军吗?” 云娘子飞快垂下眼,掩盖住眼底的失落。 枝枝摇摇头,“不是白息。” 云娘子抬起脸,刚想开口,便听到枝枝继续问她,“除了疤痕,还有什么奇怪的药方,能够治疗咳疾么?” 从前沈蝉音时常和沈云走得近,而流芳郡主沈云的闺中密友圈子里有云娘子,那时候几位小姑娘就知道沈蝉音身子不大好,尤其是咳疾严重,受不得半点凉。 但是如今才正月,屋外寒风料峭。 枝枝坐在这里,面色白里透红,竟然一口都不曾咳过。 云娘子微微睁大了眼,盯着枝枝,好一会儿才以一种羡慕酸涩的语气道:“是齐国陛下给殿下找了药么?”她低下头去,解释道,“北狄是有一味秘药的,从前我似乎也说过,只有北狄的皇室才知道如何炮制,极为珍贵隐秘,便是北狄的普通贵族都用不上。” 枝枝撑着下颌,好一会儿,才眨眼道:“这样珍贵的药,只是治疗咳嗽么?” “并非如此,是治疗痨病的,所以才珍贵。” 但是枝枝算不得痨病,所以用起来也太过暴殄天物。 不过也只有齐国那位陛下,才能用得出这样的手笔,除了宋诣,谁能从凶恶的北狄人手里拿出这样珍贵特殊的药。 如今列国之中,就算是凶悍如北狄,也要在齐国面前俯首。 沈云听着两人说话,不由道:“能做到这个地步,也难怪殿下如今愿意和他重修旧好。”她知道一点点内情,此时也真心为两人高兴。 枝枝想起自己的梦境。 她梦见自己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跳下来之前,还穿上了自己十二三岁时最爱的红裙子,不愿回忆自己曾那样卑微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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