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雨声渐小,兴许是香炉中的炭火熄了,土腥味卷土重来,弥漫在鼻尖,让人心口堵得慌。 话终是听进去了,谢杳杳侧身让开,淡淡道:“殿下宽心,臣与赵将军只有同僚之谊,无论是赵大都督还是赵夜清都对大渊忠心耿耿,且臣以后也定会约束言行,不给殿下和旁人惹麻烦。” 他说得对,她尚且受制于人,身陷囫囵,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信任她,又有什么能力保朋友不被牵连甚至嫁祸。 她连落水,都要靠别人来救。 见李知憬的背影渐渐远去,“谢杳杳。”她自言自语道:“振作起来,总会有出路。” * 天犹如被捅了个大窟窿,一连下了五六日的大雨,长安八水水面急速上涨,隐隐有溢出之意。 端午前一日,急报入京,江南道沿漓江一带水灾严重,一夜之间好几处堤坝崩析,淹了无数村镇,死伤难计。 漓江是大渊国境最长的一条河,横跨淮南道、江南道、剑南道多处,每年用于防治水患、固堤修坝的银两无数,偏偏溃堤的是人口密度最大的江南道一带,损失不可估量。 皇帝气急攻心,身形一晃,差点儿晕过去,急宣太子及六部尚书进宫,议政殿内灯火通明,气氛压抑。 谢杳杳陪李知憬一同去的,以她的品级不能入殿,候在殿外看头顶乌云密闭,不见星月。今年天气属实反常,几乎没有春日,直奔酷暑,雨量相比往年多了不止一倍。 她望着雨幕思考,大渊素来有大灾大祸之际皇子亲赴的规矩,眼下大皇子成王没有政务经验,二皇子怀王前两日因酒后失德调戏梦川郡主,被禁足府中,而现任江南道御史是李知憬举荐的贤良之才,恐怕赈灾治水的担子要落在太子头上了。 天快亮时,李知憬一行人才从议政殿出来,工部、户部两位尚书一左一右跟在他旁边,正说着什么。 走到近前,两位尚书躬身行礼,直言定不负陛下、殿下所托。 “殿下,咱们什么时候出发?”不待李知憬开口,谢杳杳先问。 “明日一早启程,有劳谢率安排。” 自打那夜的冲突之后,二人之间的气氛便是如此,分外客气,君臣和谐,堪称相敬如宾的典范。 赵夜清再找过她,说喝多酒乱说话,让她别往心里去,谢杳杳笑得恣意,拍拍他的肩膀,抬起下巴:“本率就不是小心眼儿的人。” 此事便在表面上翻篇了。 李知憬点了谢杳杳、丁臣元、青岚以及护卫若干,另一位副率周鹏则留守东宫。 谢杳杳先回府辞别爷娘,谢青黎板着脸说当以国事为重,护好太子周全,谢夫人哭得梨花带雨,只叮嘱女儿照顾好自己。 谢穆小脸埋在谢杳杳肩膀上,强忍眼泪:阿姐你早点回来,说好教我射箭的。 翌日天还未亮,赈灾的队伍就已浩浩荡荡出了长安城,谢杳杳骑马跟在李知憬车辇一侧,马不停蹄赶路,待到驿站时已近深夜。 她住在李知憬隔壁,方便照应,于是对付着吃了两口,草草梳洗睡下。 有人进入房间的第一时间,她就醒了,是多年行军打仗养成的习惯,谢杳杳悄无声息从枕头下摸出匕首,待那人掀开帷帐,她瞬间跃起,刀刃抵在来人颈间,低声道:“找死?” 二人靠得近,谢杳杳闻到熟悉的白檀香,借着朦胧月光抬眼去瞧,五官精致,高鼻梁桃花眼,竟是李知憬。 她一时忘了撤回匕首:“你大半夜不睡,来我房间做什么?” “你说呢?”李知憬桃花眼微微上挑,抬手覆在她紧握匕首的手背上。 二人全然没了前阵子的别扭,谢杳杳忙抽回手,匕首放回鞘中,拉开二人距离,结结巴巴道:“你……你疯了?” “换上衣服,跟我走。”李知憬丢下一套夜行服。 直至上了马,在夜幕中狂奔,谢杳杳明白过来,很多事情明路上是一套,实际另有乾坤,李知憬一定是发现了什么,才有当下筹谋。 待到天明,两个人又换了身普通平民的衣裳,往最近的城镇去,城门口的守卫查看证明身份的公验过所,李知憬从怀中取出递了上去。 “吴笙,长安……茶商……”守卫边查看边打量,翻到下一页:“吴氏窈娘……”手中又摸到几枚铜钱,守卫笑逐颜开,将过所还给李知憬:“没问题,进去吧。” “你倒是准备得周全。”谢杳杳打着哈欠,低声同李知憬说,他举止全然不像是久居东宫之人,对百姓生活了如指掌,看来这事儿没少干。 “咱们先找客栈歇息再走。”李知憬竟轻车熟路领着她去了处不起眼的逆旅邸舍。 柜台上算盘噼啪作响,掌柜头也不抬:“客官要几间房?” “一间,我们二人是夫妻。” 作者有话说: 李知憬:我不是怕你打我,我是怕你打了我不好收场,懂? 本章掉落十六个红包~~~谢谢小可爱留言感谢在2022-04-27 09:27:30~2022-04-28 10:31: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兔子?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qwe 14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十八章 客房同客栈的外观一样简约朴素,谢杳杳对环境不挑剔,行军时荒郊野岭也睡过,可面对一张两个人躺下连身都不能翻的床,她的嘴角终于抽搐了。 “吴郎你睡床,我趴桌子睡”这句话在嗓子眼憋了半晌也没说出口,明明二人可以以兄妹相称分别要两间客房,李知憬偏要整个“夫妻”名头,以至于连个可供凑合的坐塌都无。 “你习惯睡里侧还是外侧?”李知憬开始解腰带,语气云淡风轻好似谈论天气:“我睡相很好,你不用担心。” “谁担心?”谢杳杳见他坦坦荡荡,也不好矫情,可又迈不开腿,只得认输:“你睡床吧,我趴……” “你睡外侧吧,我看你反应挺快,万一有刺客,你也好护着我。”李知憬褪去外袍,脱鞋上|床,面朝里侧身睡下:“歇三个时辰就出发。” 李知憬这话在理,左卫率府的侍卫都留在赈灾的大部队,他身边就她一人,储君安危系于一身,是该谨慎。 她和衣躺在床外侧,侧身正好能看见屋子正中一张八仙桌,二人之间尚有一段距离,又隔着薄被,谢杳杳还是不免感觉到有属于男子的温度不断传来,搅得她心烦,可很快李知憬的呼吸声渐缓渐重,似是睡着了,谢杳杳放松不少,眼皮子重得抬不起来,慢慢进入梦乡。 梦中青林翠竹,几间茅草屋前头是竹子围成的小院,里头种着绿菜,养着鸡鸭,她手执一柄大勺在灶台前熬粥,脚下有个约莫三岁的小娃娃抱着她的腿流口水。 “阿娘,什么时候能吃啊?儿饿了。” “阿娘,还没好吗?儿好饿啊。” …… 小娃娃翻来覆去念叨同一件事,起初她还有耐心安慰两句,可任她如何添柴摇扇,锅就是不开,依旧水是水、米是米,各过各的,连个泡都不冒。 谢杳杳终于按捺不住火气,揪住小家伙的衣裳后领,冲院中大喊:“李知憬,别劈柴了,管管你闺女!” “闺女?”李知憬身子紧贴着墙,抬手掰开谢杳杳死死拽着自己衣领的手:“荔枝井又是哪口井?窈娘,你睡觉动静也太大了。” 谢杳杳缓缓坐起身,尽量笑得自然,一本正经解释道:“兴许是连夜赶路,太累了。” “哦,原来如此,眼下虽然荔枝时节已近末季,你若是馋,我可以想办法寻一些来,省得再入梦。”李知憬轻笑一声,明知故问,专往谢杳杳痛处戳。 谢杳杳望他,又好气又好笑,恼他一如从前喜欢让她吃瘪,又新奇他离开了太子身份后恍若变了个人,没有高位者的气势,也没有矜贵规矩,他太接地气了,好像过去十九年就是这么过来的,子承父业做个小茶贩,每年去岭南道谈定来年的春茶。 究竟李知憬是他,还是吴笙才是他? “城里有家馄饨铺不错,咱们垫垫肚子再出发。”李知憬穿戴整齐,检查了包袱,又回身叮嘱谢杳杳。 谢杳杳:连小吃摊子都清楚,殿下,你还有什么惊喜是臣不知道的? 秉着他不说,她就不问的原则,二人退了房,往馄饨铺子去,老远就闻到肉香,谢杳杳腹中馋虫大作,脚下不由得快了两步。 两碗热腾腾的馄饨端上,谢杳杳舀起一个吹两几下意思意思就放入口中,细细咀嚼,面皮劲道,肉汁鲜香,陷里还拌了葱花、萝卜,十分可口,幸福感顺着味蕾传达至四肢百骸,她眯着眼,嘴角上扬,冲李知憬竖起大拇指:“的确好吃!” “慢点儿吃,小心烫。”李知憬被她的表情逗乐,又冲灶台前忙活的老板娘喊道:“再来一碗。” 老板娘端着碗放在二人身前,双手在身前围裙擦拭,声音是小贩特有的洪亮清脆:“吴老板是又要去南边谈生意?身边这位小娘子是夫人吧,长得可真俊。” “老板娘好眼力,吴某年初成的婚。”李知憬颔首。 谢杳杳跟着一同笑,又觉得自己作为新娘子应该娇羞一些,遂低头佯装害羞。 “怪不得呢,新婚燕尔,自然难舍难分,我家那口子头两年恨不得贴我身上。”老板娘倒是不把他们当外人,笑眯眯指着新端上来那碗:“这算我送二位的,百年好合,白头偕老。” 谢杳杳干脆眼一闭心一横,也不同他们客气,开始吃那充满别样深意的第二碗。 白头偕老?李知憬琢磨起这四个字,谢杳杳睡相不错,但说梦话的习惯不怎么好,等以后成了婚,这毛病有点影响他的睡眠,不知太医令可有法子医治…… 直至谢杳杳心满意足干掉第二碗馄饨,打了个饱嗝,李知憬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属实可笑,东宫中他有他的长信殿,她有太子妃的长春殿,哪里就睡在一处了。 * 青岚精通易容之术出乎谢杳杳的意料,青岚假借生病留在驿站休养,易容成李知憬的模样,继续南下赈灾,他自幼与李知憬待在一处,行为举止模仿得惟妙惟肖,旁人无从辨别。 他们有秘密的信息渠道,无论那头发生了什么事,李知憬都能很快得知,若是事情重大,也可指示一二。 按照李知憬的计划,他会比大部队早到连山城三日,这时间足够他探清虚实。今年夏季雨水量暴增不假,奇就奇怪在溃堤的堤坝中有两处工程不可能崩得如此彻底,连反应撤离的机会也无,江南道御史本是工部出身,对于水患防治也颇有见地。 况且那两处工程李知憬也考察过,不像是偷工减料的豆腐渣,要么江南道御史作假如真,可他为何要以仕途乃至家族性命为赌注,要么有人暗做手脚,其心可诛,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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