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嬷嬷忙给萧容擦着眼泪,“公主,九皇子当真去了,太医把的脉,在南撷院时,就已经没了气息,公主节哀!” “节哀”这个词兜头砸下,把萧容砸的身子摇摇欲坠,当初周嬷嬷去世,孔嬷嬷也对她说节哀,如今阿淮走了,还是孔嬷嬷对她说节哀。 可她要如何节哀,她的阿淮死了,是被她害死的! “啊——”萧容大哭了起来,情绪犹如山洪暴发,倾泄而下。 绿枝吓了一跳,忙抱着她,“公主,你可不能哭了,太医说你气急攻心,昨晚吐了血,对身子损耗极大,再哭下去,你的身子怎么办。” 萧容哪里还听得下去什么劝诫,恨不得随着阿淮一道离开。 绿枝没了办法,只得搬出楚淮,“公主,九皇子让你好好活着,你莫要辜负他的期望,九皇子虽去了,你还得替他活下去,要保重身子。” 果然,听到楚淮,萧容的哭声渐渐地小了,她记得阿淮说要她好好活着,从前她一直期盼着好好活着,可如今,活着已经成为了负累,她害死了阿淮,有什么资格活着? “公主,九皇子之事并不是你的错,别往自个身上揽。” 说到底,公主才是最无辜的那一个。 萧容没说话,她抬手摸向自己的发髻,空的,什么都没有,那一瞬间,萧容慌了,拉着绿枝问,“簪子,我的簪子呢?绿枝,我的簪子。” “公主莫急,九皇子送给你的簪子我收着呢,在这。”绿枝从一旁拿过木盒,象牙簪安安静静的躺在里头,只是簪上多了一丝鲜红色,给原本素雅的簪子添上了几分艳丽。 绿枝:“公主,簪子我洗过了,只是上头的鲜血洗不掉。” 萧容紧紧地攥着簪子,像是在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嗓音沙哑:“你们下去吧。” 她往床榻间缩了缩,不想再开口。 绿枝与孔嬷嬷担忧,却也不得不听萧容的,轻声退了出去。 萧容将木盒放在一旁,手中捏着簪子,簪子上有细碎的血线蜿蜒,是阿淮的血,她闭上眼,脑海中全是阿淮浑身是血的模样。 她太没用了,居然连阿淮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阿淮……”萧容将象牙簪捂在苍白的唇瓣,呼出的热气喷洒在簪子上。 她闭上眼,紧紧地攥着簪子,阿淮才十七岁,他还没有娶亲,还没有娘子,居然就这般孤零零的死去,黄泉路上连个作伴的人都没有。 越想,心就越痛,那碗长命百岁的长寿面,却最终成为了索命面,没能让阿淮长命百岁,他的生命终结在了十七岁。 萧容坐了很久,脑子里走马观灯一般,想起阿淮初入宫的那个腊八,想起阿淮双手为她捧雪,想起阿淮从长乐湖中救她…… 阿淮阿淮,她满脑子只剩下阿淮了。 萧容睁开眼,掀开被子想躺一会,在衾被上的木盒滚了几圈,垫在木盒里的锦缎掉了出来。 她伸长手将木盒拿了过来,捡起锦缎要铺回去,忽然瞧见木盒底部似乎刻了字,床榻上里光线有些暗,她看不太清楚。 萧容的心扑通扑通的跳动,急忙下了床榻,凑到烛火前,在看清楚那些字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盈满了眼眶 ——玲珑骰子安红豆,入骨相思知不知。① 怪不得这颗红宝石雕琢成了红豆的模样,怪不得不是金簪、银簪、玉簪,而是象牙簪,因为象牙亦是骨头,红豆镶嵌在象牙内,可不就是“入骨相思”。 萧容的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眼前一片模糊,只晓得紧紧地握住簪子,原来阿淮有那样的心思,可他为何不说。 因为阿淮知道他们是不可能在一起的,公主与质子,自古便带着悲□□彩,绝不可能有好下场。 昨晚她说要嫁给阿淮,他却拒绝了,分明是不想拖累她。 “阿淮,我身上的大山,再也移不开了……”萧容蹲在地上,痛苦的抽噎。 死别,是一座永远也无法逾越的大山。 这一晚萧容哭的肝肠寸断,像是要将今生的眼泪都流干,她宁愿不知阿淮心悦她。 阿淮心悦她呀,才会毫无防备的吃下她准备的长寿面,可却死在了这碗长寿面上。 阿淮死在了心悦之人的手上。 “阿淮……” * 绿枝在屋外守了一整晚,生怕公主会想不开,她晓得九皇子对于公主来说是不同的,可偏偏九皇子因为公主亲手做的长寿面而死,这简直就是锥心之痛,她怕公主撑不住。 天光大亮,绿枝揉了揉眼,看了眼屋内,没有丝毫动静,转头去了膳房提早膳,再回来,屋子还关着,可公主昨个一整日水米未进,怕是饿极了。 绿枝轻轻地推开门往里走了几步,原以为会瞧见颓丧的公主,却没想到,公主已穿戴整齐,坐在妆奁前。 萧容只着了一身霜色襦裙,未施粉黛,面容苍白,发髻上只别了那只象牙簪,再无其他,象牙簪上耀眼的红宝石与这身素雅的装扮格格不入。 “公主,用早膳了。” 萧容缓缓转过身,面上没什么表情,眼里也没了光亮,似呆呆的木头,但也没拒绝用早膳,这让绿枝松了口气,摆好了早膳,晓得公主难受,特意拿的素膳。 用过早膳,绿枝正不知该如何劝慰公主,九皇子已去,活着的人还是得好好保重。 “绿枝,随我去一趟正乾宫吧。”萧容起身。 “公主要去见陛下?公主三思,莫要惹恼了陛下。”绿枝生怕萧容去寻仇,她觉得此刻的萧容真干得出来。 萧容摇了摇头,并不多言,径直往外走。 绿枝跺了跺脚,只得跟上。 正乾宫庄严肃穆,是武德帝的处理政务,休憩之所,隶属前朝范围,后宫妃嫔不得轻易踏足,萧容从未来过这里。 这是第一次来,原以为会被拦住,却不曾想,一路畅通无阻,武德帝似乎知晓她会来。 绿枝在外边等候,萧容独自进入正殿,殿内武德帝端坐龙椅,一旁只有两个侍从伺候。 萧容行了礼,武德帝瞧了她一眼,穿着霜色的襦裙,格外素净,娉娉袅袅,哪怕面容憔悴,也难掩丽色,倒是越发像琦娘了。 “身子好些了吗?”武德帝关怀道。 萧容并未回答,反问道:“父皇,是您在儿臣的长寿面中下了毒,对吗?” 武德帝皱了皱眉,“小九,你并非孩童,梁楚两国之事你也清楚,楚淮若回楚国,于大梁无益,朕不得不这般做。” 吩咐萧策处置楚淮不过是声东击西,武德帝早就知道楚淮和萧容走的近,他便寻了那个机会下手,楚淮果然中招了。 “不得不?父皇,阿淮是我唯一的朋友,您为何要让我亲手杀了我的朋友,供父皇驱使的人那么多,为何偏偏要利用我?” 萧容高声质问,这是她头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武德帝说话,从前她都是尊着、敬着这个帝王,哪怕武德帝从未关心过她。 帝王威严受到挑衅,武德帝脸色沉了下来,“小九,你放肆,你这是对父皇说话的语气吗?” 从前萧容性子温婉,说话轻声细语,和琦娘极像,今日却像是变了一个人,竟敢在正乾宫质问他。 “父皇?您当真是我的父皇吗?我被扔在南撷院十五年,您从未管过我,任由我被旁人欺凌,遇到阿淮之前,我根本不算是一个人。” “陛下既然这般不待见我,当初为何要让我母妃有孕,又为何要生下我,当初我出生时,您为何不掐死我,也免得我在深宫战战兢兢的受苦!” 萧容一边说一边掉眼泪,抽噎着几乎喘不过气来,心如擂鼓,她从未这般大胆过,今日根本就没想活着走出正乾宫,积压在她心里十五年的怨气,她不吐不快。 “南撷院的冬夜有多冷,您不知道,皇姐们是如何折辱我的,您也不知道,皇后与贵妃步步紧逼,让我在深宫如履薄冰,您更不知道!” “我好不容易遇到了阿淮,感受到了一丝丝的温暖,可您却偏偏要折断这份希望,您知道我心里多痛吗?您从未把我当作女儿,您也从未惦记过我母妃,把我当棋子的时候,您倒是想起我是您的女儿了,何其可笑!” 武德帝被她说的心头烦乱,越是说到琦娘,他心中就越躁,琦娘,那个美好的像花一般的女子,即便过了十几年,他仍旧记得。 对萧容,他的确没有关怀过,宫中拜高踩低,他亦是过来人,萧容必定受了不少委屈,现下见她红肿着双眼控诉,武德帝心里不是滋味,可他却绝不会承认自己的过失。 “小九,你身为大梁公主,这本是你的责任,楚淮若回楚国,他日梁楚战事起,你以为你还能安稳的做着公主吗?” 萧容冷冷地笑了一声,眼泪滑过唇瓣,嘲讽道:“是啊,我是公主,是您亲封的安阳公主,可您问过我是否想要做这个公主吗?我不想要,我不想做手上沾着朋友鲜血的公主!” 武德帝的脸色越来越黑,殿内的侍从大气不敢出,跪倒在地,恨不得没听见这些话,在陛下身旁伺候了这么多年,还从未见谁敢这般对陛下说话,安阳公主怕是不想活了。 武德帝的确很恼,这是头一个敢这般对他说话的人,但看见萧容红彤彤的双眼,痛不欲生的神色,还有与琦娘越发相像的面容,到底还是不忍心责罚,沉声道:“朕看在你伤心过度的份上,不与你计较,忘了楚淮,你还是大梁的公主,朕会为你迁宫,护你日后安康。”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他也并非心如铁石之人。 萧容却直挺挺跪了下去,“多谢陛下,但不必了,儿臣已了无牵挂,愿落发为尼,求陛下成全。” 阿淮死了,她还做什么劳什子公主,她该永堕地狱,偿还她的罪孽。 乾德帝惊诧,一掌拍在龙案上,怒气丛生,“萧容,你是大梁公主,岂能为了一个质子落发为尼,你让百姓如何看待皇家?” “陛下怕什么,想来天下百姓也不晓得还有我这个公主,即便我死了,也没有人会知道。”萧容自嘲一笑。 “不行,朕绝不允许,你死了这条心。”武德帝断然拒绝,若答应了,这不是让天下看萧家的笑话,自古哪有公主落发为尼的道理。 萧容脊背挺直,“阿淮死前我答应了他,要嫁给他做他的娘子,既然陛下不肯让我落发,那我要在南撷院为他守丧三年,以赎我的罪孽。” 她知道武德帝不会肯的,公主落发为尼,会成为所有人的笑柄,会揣测皇家不睦,众口铄金,会动荡大梁江山,武德帝怎么肯。 “你要为楚淮守夫丧?”武德帝难以置信的看着萧容,她对一个质子,居然有那么深的感情? “是,儿臣无需迁宫,只想在南撷院为阿淮守丧三年,求陛下成全!”萧容连一句父皇都不肯喊了,眼前人根本就不是她的父亲,只是一个无情的帝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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