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噢,是的。我听养牛的古老伯和塔拉送来的田嬷嬷说,漠北吃的青菜都是野菜,果子也都是野生的。我哪受得了这个啊,就想着寻几个会侍弄菜园的仆妇带去,到那边种点我们中原的青菜。” “要不要父皇帮忙?” “不用吧?”康宁迟疑道:“我二哥三哥总不能还寻不到合适的人。” 康平帝笑笑,转而道:“朕给你赐一千亲卫,三十户家仆,两名长吏,五名门客,你看可还需要添减?” 三十户家仆,一家至少有两人,能当值伺候的最少也有六七十,康宁对这个人数没有意见。 “您给我的那些亲卫,我带去漠北了,他们家人可怎么办?”康宁蹙眉,家人都带去,她的压力大,不带吧,侍卫恐怕会心生不满。 “这个你不用操心,他们的家人也不见得想去漠北。至于以后,谁想带家人搬至漠北,大康也不阻拦。”康平帝挪动黑子破坏了康宁的布局,指点道:“你去漠北站稳脚跟了,要在鞑靼人里培养自己的人。那时你可以给个封赏,完成了哪些任务的人可以讨个恩旨放回家乡。” 康宁听得连连点头,受教了。 宫外,未时刚过,公主府的来客陆陆续续找借口离开,二公主精心准备的戏班子都来不及登场。 “齐世子,要不要再去喝一杯?”离开公主府所在的朱雀大街,二皇子骑在马上邀请。 “改天我邀请殿下去将军府喝酒,卑职身体有些不适,想回府上躺一会儿。”齐槿安婉拒,他心情有些不好,无力应酬。
第1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回到府里,齐槿安洗掉一身的酒气和粘腻的浊汗,换上宽松的道袍,披着还在滴水珠的湿发独自去了书房。 “都下去,没我的命令谁都不能进来。”他低沉地吩咐。 “诺。”下人三三两两鱼贯而出,书房又恢复了宁静。 齐槿安背对着书架沉吟片刻,转身从书架的夹层里抽出一个个或长或短的匣子,同一种木料的乌色匣子摆满了整个书桌。这些木匣做工看着不像是出自木匠之手,更像是一个还没出师的学徒的练手之作,有两个木匣粗糙地还摸得到木刺。但越往书案尾,呈在其上的木匣不仅平滑,还手艺纯熟地雕刻了图案。 齐槿安打开工艺最粗糙的那个木匣子,这是他自己动手做的第一个木匣,底部有个凹槽,还沾着暗红色的印子,那是他用锉刀创到中指留下的。当初他本想扔掉这个面容坑洼的瑕疵品,但三公主说粗制滥造的木匣刚好配她雕刻的第一个瑕玉,因为“配”这个字,他藏着暗喜把匣子留下了。 他动作轻缓地拨开木匣,里面静静端坐着一只面容模糊的玉兔子,这是康宁亲手雕刻的第一个玉雕,是她十一岁时,在他从上书房毕业那年,欢欢喜喜送到了他手里。 齐槿安接着打开第二个木匣,这个木匣表面勉强光滑,里面装着一个墨色药囊,已过经年,木匣似乎已经被药香浸透。当年康宁自学医书制了药囊,她兴奋地送给她的兄弟姐妹炫耀,他知晓后同她要,她说她的绣品只给她的亲人。但在他写了一篇夸赞的诗文后,第二天便收到了绣有木槿的药囊。为此他窃喜不已,忍不住追问她是不是早就给他准备好了,她不承认,只说药囊是她同宫女要的。但他私底下观察过,药囊上的木槿跟三皇子药囊上的兰草是同出一人的绣艺。 第三个木匣里是一支浸蕴着佛香的木钗,那年他十六岁,他说他以后要同他父亲一样驻守陇西,三公主听闻后从大相国寺的主持手里求来了菩提树树干制成的木钗送给了他,这也是她主动送给他的最后一样东西。 砚台、镇纸、褪了色的宫花、颜色暗沉的金钗、一把做工精良的弯弓、一本一年前畅销的话本、一叠精美书签、一串手链,最后一个刻了花纹的木匣装的便是映山红缂丝团扇。这些都是这两年他借着种种理由从三公主手里讨来的。 从晚霞漫天到金乌藏山,书房里暗到看不清人影,就在书房外的仆从急得抓耳挠腮之际,听屋里人终于发话了,“点灯。” 昏黄的烛光亮起,仆从借着光看到书案上摆着一个大木箱,木箱阖得严丝合缝,丝毫不给人窥探的机会。 “把我腾出来的书都给摆在书架上。”齐槿安独自抱起樟木箱子,只留了个提灯笼的小厮,其余跟随的仆从都被他挥退。 “你也下去,都出去用膳,我现在不用人伺候。”到了主院,他把守着的丫鬟小厮都赶了出去,接了灯笼独自一人在院内晃悠。好一会儿,他停止转动,拎起花匠用的锄头在他卧房窗外两尺远的地方挖坑。 半个时辰后,原本平坦的地面出现了个半人深的四方坑,他从坑里爬起来,进屋拿了叠油纸把箱子给包裹严实,末了犹豫不决地把箱子落进土坑里。 今日二公主越矩的举动和她若无其事的态度让他膈应,尤其是受邀赴宴时相熟的人暗中对他的侧目,让他难看不已。他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无形中套了个奸夫的壳子,何其可笑。最让他难受的是三公主没有赴宴,是误会了他还是不屑与之为伍? 整个将军府静悄悄的,齐槿安听着隔壁似有似无的宴饮声,席地而坐,一点点把湿土推进坑里,还是埋在土里安全干净。是他率先推远了她,不能给她承诺,不愿意为她放弃权势地位,就不该给她带去被人嬉笑议论的苗头。 齐槿安没再另设饯别宴,不然就是打二公主脸,他再怎么不满他也是臣,二公主是君,是皇女,有皇上给她撑腰。他没必要为一时之气让皇上对他心有芥蒂。 三月初十,齐槿安拜别来为他送行的二皇子三皇子,以及与他交情颇深的世家子弟。 “我们三公主养牛养出感情了,这不,一大早跑去了西山,说是要把牛安排好亲手交到齐世子手里。”三皇子见齐槿安时不时往城门里望,他有些为他心酸,知道他想见谁,也没藏着掖着康宁的行踪。 “那臣这就往西山去,看公主有没有要帮忙的。”齐槿安现在顾不了别的,还是想再见康宁一面。 “我同你一起去,我跟三妹还约着有事要办。”二皇子出声,他意味不明地看了眼三皇子,打马跟上齐槿安。 “我也去,刚好我今天也没事。”三皇子也撵了上去,还不忘回身说:“你们先回城,不用跟着了。” 三人骑马在前,身后跟着五百兵士,刚到西山山脚,就见一大群膘肥体壮的牛声势浩荡地往山下奔,一行人赶紧避在山道上让牛先行。 “古老伯,你真不留在中原?”康宁还想挽留,这几千头牛要赶往陇西,路程远不说,一半都还揣了崽,路上有熟悉的人照顾肯定是好一些。 “老奴还是习惯了漠北的生活,等秋天台吉来了,我是要随他回去的。”中原的生活是比漠北安定,但规矩大,不自在。 “要不您来年随我一同过去,这批牛送到陇西了,我让齐世子派人再送你回来?”康宁劝道。 “这……” “草原牛的脾性再没有比你更了解的了,本宫担心我朝的牛倌照料不周会导致许多牛犊夭折,我们这半年辛辛苦苦照顾它们,可不能白费了功夫。”大雪纷飞的时候康宁都不忘西山的牛,去年寒冬,一匹牛都没受冻。开春后,母牛还都怀上了牛犊,只要再等两个月,牛群里要降生近两千头牛犊,要是在路上死了大批,康宁气都要气死了。 “古老伯是吧?你放心,到陇西后把牛安顿好了,我就派人送你回来。如果不出意外,你应该是能赶在台吉来之前回到燕京。”齐槿安突然冒出来说话,吓了两人一跳。 “那也行,我信公主的。”古老伯答应下来,他也操心这群揣崽还要远行的牛,漠北的这个时候雪还没开化,母牛正是安胎的时候。 “齐世子,牛我就交给你了。”康宁笑意盈盈望向齐槿安,威胁道:“牛要是出了事,我拿你是问。” 齐槿安苦笑,以前从不称他为齐世子,现在再也听不到她唤他齐槿安。 “公主放心,臣必尽心竭力。” 牛群已被牛倌赶到宫道上,跟上来的兵士也散开把牛群围在中间。齐槿安等了又等,见康宁没话再跟他说,失魂落魄地告辞:“两位皇子留步,臣该走了。” “公主,您大婚臣是回不来了,贺礼臣已备好,届时有三皇子代臣转达。臣先提前恭贺您新婚大喜,愿您同台吉芝兰茂千载,琴瑟乐百年。”齐槿安跪地一拜,深深一叩。起身后翻身上马,甩一响空鞭,马踏蹄而去。 康宁目送齐槿安于马上渐行渐远,哑声许久。 “三妹,你可真狠心。”三皇子愤愤不平道:“他是要去战场的,你连声保重都吝啬说。” 康宁没辩白也没否认,早就主动放弃了的,何必再情深。 “三妹,你要的仆从我找好了,要不要去看看?”二皇子出声打破紧张的氛围。 “去。”康宁掏出哨子吹响,不一会儿,山道上奔来一匹枣红马,前些日子她让人给红豆打了马鞍,今天是她第二次带它出来放风。 “三哥你去不去?我托二哥给我寻了几个会打暖炕的匠人,你帮我掌掌眼?”康宁骑上马,主动给三皇子递台阶,示弱道:“我明年的今日不定还在大康,三哥你让让我,别同我计较。”她叹口气,真心实意道:“妹妹我情绪有些提不起来,一想到要远嫁他乡,就忍不住失落焦灼,要是有让你不舒心的地方,你别往心里去。” 三皇子听她这么一说,心下立马愧疚,“是我牛心左性,三妹别听我胡言乱语,三哥陪你一起去。” 康宁忙忙碌碌寻匠人,寻找耐寒耐旱的种子,忙过了夏日迎来了深秋,承诺说是八九月份来朝贡的塔拉迟迟不见音信。 日子一天天逼近寒冬,北方的冷空气南下,前朝后宫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鞑靼未至的原因。二公主已经出宫开府了,公主所算是安静了下来,康宁立在书房里练字,却因为心不静,字有形无神。 “小祖宗啊,你还有心练字!”熹妃风风火火闯进来,大骂道:“当初我就不该随了你的意,那杀千刀的鞑子竟然是放了个空响,如今害的你被人看笑话。”熹妃这些天急得嘴都起了燎泡,宫里宫外都有人笑她儿被鞑子男色迷昏了头,放下身段下嫁还被鞑子甩了,气煞她也。 “他应当是被绊住了。”康宁更担心的是塔拉的安危,漠北离大康太远了,路上山多野兽多,迷了路,遇上野兽,甚至遇上山匪都有可能。更可怕的是,鞑靼以为塔拉到了大康,大康以为鞑靼毁约,塔拉得不到救助只能丧命。 “这时候你还在帮他说话!你都被他害死了,如今是人不是人都能笑话你。”熹妃气不打一处来,心里怀疑康宁真被塔拉那鞑子迷昏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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