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犹豫半晌问道:“陆大人,你、你该不会与公主有仇吧!” 那箱珠宝确是在伽安寺找到,是宫人欲私运出宫贩卖,只是不凑巧遇上了侍卫盘查,那太监为了躲避搜查,这才将东西都藏进了伽安寺的马车中。 这些事,他一早便查出了。 之所以闹这一出,为的是什么,只有他陆靖自个心知肚明。 裴正见他默然,想到陆靖这人平素里办事确是刚正不阿,自不会怜香惜玉,为公主行方便。 他转了话锋,“对了,州北一事,你可有想法?此事陛下是发了话的,若谁能将陛下这心头刺除去,别说升官发财,就是想娶公主,陛下也能应允了!” 魏元帝远在州北暗探冒死带出,州北有一股不知名的势力四下招兵买马的消息,魏元帝尤为看重此事,接连派了不少人去州北,可所去官员不是空手而归,便是遭人暗杀。 陆靖闻言,下颌绷紧,暗自思忖了片刻,低道:“过两日,我会去一趟州北。” 转瞬间已过了三月有余,陆靖擒拿反贼的消息传回京中,他派回来的探子将显王私自练兵、囤置兵器的罪证呈上,魏元帝大怒,下令将显王落狱圈禁。 待陆靖从州北回程之时已到是秋日,他一进胜京,便听说了魏元帝将云阳公主送至草原和亲的消息。 三月前喀族来朝,喀族五王子布扬泰在宴会上对云阳公主一见倾心,当众求娶,魏元帝为了维系两国邦交不得不应允此事。 陪嫁的队伍已于两日前从胜京出发,陆靖听到这处,面容冷寒。 他拉紧缰绳,调转方向,一路朝西北追去。 困于梦境的人眉间深皱,陆靖眼前浮现一片迷茫白纷,影影绰绰间,似瞧见自己马不停蹄,急促催马,越过巍峨的山峰,闯过一道道城门。 快马追上和亲队伍时,缀金描彩的马车内,小姑娘撩开了车幔,看见来人,她惊诧:“陆靖,你可知道自己在做甚?” 阿照身披明艳红裙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如画的眸子添了几许怒意。 孟秋微凉,秋风习过,枝丫上的枯叶扑簌而来,落在了小姑娘娇瘦如玉的肩上。 她踟蹰缓道:“还未恭喜陆大人,州北一案,陛下定会重赏。” 他似全然没听见她的恭贺一般,两人双目交汇之时,他惶急道:“喀族侵扰边境多年,大可汗野心勃勃,此战早晚都得打,绝不是一次和亲可摆平的。” 秋风萧瑟,扬起她鲜红的襦裙一角,小姑娘喉间发涩:“我知道……又能如何?” 布扬泰执意求取,百官上书谏言,她身为大魏公主,前半载,受万民之尊,华服玉食,若和亲真能安定社稷,确是她应尽本分。 在这件事上,她本就没有选择的余地。 他神色慌张,句句恳切:“你听我说,若真要开战,大魏未尝不能奋力一搏,你不用担忧,此事我来想法子,趁现下还未离境,我连夜带你回崔家,陛下忌惮崔家,有崔家作保,陛下不敢动你。” 他权衡利弊,她恍若未闻。 陆靖朝她伸出一只手,低声:“阿照,你听话些,随我走,好不好?” 阿照缓缓后退了一步,音色冷霜:“陆靖,这是我自己的事。”
第三十六章 悔意 陆靖停在空中的手顿住, 良久后男人哑道:“从前是我不对,你如何憎厌我、怨恨我都好,只要你别走, 成么。” 阿照怔住, 这还是她头一回见陆靖敛去周身锋刺,没了冷傲恣意,甚至还藏着几丝卑怯挫败。 她忙偏开眸,望向不远处的江上青峰:“陆大人这话逾越了。” 他闻言滞在原地,倏尔后苍白的薄唇微启, 仍是不死心一问:“你当真要去草原和亲。” 阿照收回目光, 声音清冷:“陆大人如今官运亨通,何愁无妻,往事种种,譬如昨日死,你何必苦抓着不放。” 她的一字一句,如同雷霆万钧,压得男人喘不过气。 陆靖扯了扯唇角, 哂笑道:“公主说得对,原是我自讨没趣了。” 枯叶落尽, 子规鸣啼, 他眼看着队伍远离,只留下一座座寥寂的青峰。 …… 眼前的雾霾散尽,飘渺梦境戛然而止。 床榻上的人五指微动,缓缓睁开了一双猩红的眸。 薛嬷嬷坐在床榻边, 吁出了一口气:“真是菩萨保佑, 公子可算是醒了。” 见他面色怔愣, 薛嬷嬷着急往外喊郎中进屋。 郎中探过脉后松了口气, 直说已无大碍,并叮嘱他好生养伤。 陆靖望了一眼四周熟悉的陈设,意识归位,问道:“嬷嬷,我睡了多久。” 薛嬷嬷掐着指腹算了算:“公子足足昏睡了十几日,郎中明明说了无大碍,偏公子就是不醒,可把大家伙都给吓坏了。” 他手肘靠于榻上,撑着身子欲卧坐起来,薛嬷嬷连忙搭了把手,将他扶起来,又朝云落道:“先去把药端来。” 月影投射满阶,夜色冰凉如水。 陆靖喝下药,对薛嬷嬷道:“我无事的,嬷嬷先回去歇着吧。” 阿照的事情薛嬷嬷早听崔大状和钟楚誉说过了,公子看上去面色如常,像是没有半分的反常,唯独那眼中不时的哀滞,是如何也掩盖不住。 到底她一手带大的孩子,她如何会看不出,薛嬷嬷劝道:“公子先养好身子,旁的那些事情,我们往后再说。” 他淡淡一笑:“嬷嬷放心,我知道的。” 待薛嬷嬷走后,云落本也打算跟着退下,却被人叫住。 陆靖掩唇咳了两声,问道:“她走之前,可曾留下什么话给我?” 云落愣了愣,小跑着从屋内的梨木柜中取出了一件黑缎袍子,“夫人不曾说过什么要紧的话,不过这是夫人留下的,我想应当是给郎君的。” 陆靖接过,低头看着上头的绣纹,这还是她头一回给自己做衣裳。 他粗粝的指腹摩挲着细密的线纹,倏尔轻笑了一声。所以她一针一线绣的时候,就想着要离开他了吗? 陆靖几欲失神,却被屋外突如其来的脚步声打乱了思绪。 赵姨娘掐着嗓子,娇滴滴的声音传来:“郎君可算是醒了,叫妾担心得食不下咽、寝不安席。” 陆靖瞥了入屋的女子一眼,眉峰紧蹙,脑海中掠过昔日自己令小姑娘难堪的画面,心脏顿颤。 赵姨娘见他面色苍白,连忙将手上的食盒摆好,取出一碗羹粥,小心翼翼地捧上前去:“郎君身子还没好,得吃些清淡,这是妾亲手做的,您尝尝。” 自打她知道阿照与陆靖和离,接连开心了好几日,都说世上新人赶旧人,虽郎君现下还念着阿照,可时日一久,早晚会淡,届时她不就有机可乘。 陆靖半点想接过的意思都无,他眉眼凌厉:“我不在时,你找过她麻烦?” 赵姨娘一开始没听明白,顿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个“她”指的就是阿照。 她咽了咽口水,惧怕道:“我待夫人素来是尊敬有礼的。” 一旁的云落顺势哼笑了一声,如同讽她睁眼说瞎话似。 男人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来,慵懒道:“是么?你是张老爷送来的?” 赵姨娘怯怯地点了点头。 他神色难窥,语气沁凉如霜,“从哪来的便滚哪去。” 赵姨娘一听,整个人扑通跪了下去,泣泣道:“郎君为何要赶妾,妾真的没有找过夫人的麻烦啊!” 他胸腔一阵烦躁,一句话都不想听,摆了摆手示意云落唤府里的小厮来,将人连夜送回了张府。 ———— 烧品轩内,钟楚誉推门开二楼客房的门,见陆靖默然翻看着账目。 他一掌合下账簿,“都多少日,你成日呆在这,也不回府,算什么样子。” 陆靖面沉如潭,敷衍一句:“我近来事多。” 钟楚誉骂道:“多个屁!陆明昶,你总角时我们便认识了,你是什么德行我还能不知?” 就陆靖这闷葫芦的性子,闷久了非得出事,他索性将人拽起来,拉着人去了酒馆。 憋着总不如一口气发泄出来得好,钟楚誉豪气地灌下一杯,又推盏至陆靖面前,“你怎的不喝?” 陆靖漫不经心,随口道:“我身子刚好全,大夫说不宜饮酒。” 钟楚誉嘴角噙了一个笑,“陆靖,你同我装什么装。” 他不喝,片刻都不敢醉,以为自己时时保持清醒克制,闭口不谈,那人就会不存在。 有一个幼时便相识的好友就这坏处,甭管你端得再正,面上再怎么云淡风轻,他也能一眼看穿。 钟楚誉话里话外的揶揄半分不假,陆靖缄默苦笑,接过酒盏一口闷下。 钟楚誉借着醉意问他:“舍不得便舍不得,有何不敢说的,人家是金枝玉叶又如何,拼一把都不敢,陆明昶你算什么大丈夫。” 他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清楚陆靖行事向来执拗,又怎会如此轻言放弃。 男人晃了晃手中的酒盏,喉间发紧:“是她半分机会都不给我了。” 无论是这辈子,还是上辈子。 钟楚誉闻言滞住,终是没再多说,坐着陪着他喝了一晚上的酒。 待暮色渐起,钟楚誉将人送回了陆府。 云落见陆靖脚步虚浮的踏进院子,一身的酒气,忙道:“郎君,我去备醒酒汤。” 他摆了摆手:“不用了,你下去吧。” 楹窗外的寒风肆虐而来,倾灌满屋,他推开门进屋,酒意渐渐上涌,脑海中又钻进了小姑娘的笑靥。 他缓步坐至桌案前,垂眸盯着桌案上摆着的那幅画像,又想起梦中小姑娘一脸松快释然,胸腔跟被撕裂般轻颤,索性收起画,不愿再瞧。 陆靖打开一旁闷户橱,想将画放进去时,看见屉橱里头躺着另一幅画。 陆靖眉眼微抬,打开画卷之际,指骨颤栗。 这画熟悉却又不熟悉,小姑娘仿造着父亲的高岭初雪图重新绘了幅新的。 小姑娘笔酣墨宝,这画除了神似,更多添几分意境。 他心窝钝钝的疼,耳廓间回响起自己曾经的冷言冷语。 ——“阿照,你就是故意的。” ——“出去,往后不许碰我的东西。” ——“你若不愿意,大门就在那里。”
第三十七章 祸事 从一开始他就不曾真心对她, 起初赶她、疑她,后来欺她、冷她,使手段拿捏着小姑娘的满腔爱慕。 他贪图她的身子, 多混账的事都做了, 却吝啬付出一星半点,还自傲地以为自己绝不会陷入情爱之中。 可究竟是在何时,自己对她眷恋暗生,却恍然未知。 许是成婚那日,小姑娘怯怯地往他掌心写字, 亦或是庙会时她一袭白裙朝他奔来, 甚至更早,在她撞入他怀中,泪眼朝他求救,第一回 娇憨地唤他郎君时,他便深陷其中,无药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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