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里,他自负地以为只要自己不念不想, 便能克制住,可有些情愫一旦滋长, 便犹如荒芜野草, 压根不受控制。 腹中的烈酒灼烧着他的胃,男人初次尝到入骨相思的滋味,也总算在漫长的深夜中窥清了自己的内心。 ———— 日月逾迈,一晃又到春日。 公主府内, 阿照坐在菱花镜前梳洗, 夏诗拿起梳篦替她梳理着发梢。 早前下了场春雨, 现下乌云拨开, 整个院子都沐浴在耀阳之下。 小姑娘打了个懒哈:“皇姐呢?” 魏国公主未出嫁前大多是居住在宫中的,苏羡在出嫁时先皇便赐了公主府,只是她一直随谢元亨住在夫家,自打一年前与谢元亨和离后,便搬回了公主府。 阿照此次回京后,也从宫中搬至公主府与苏羡同吃同住。 夏诗轻声回道:“早先谢大人来了一回,十公主不愿意见,便出去跑马了。” 阿照低头抿唇:“他倒是时常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谢元亨和苏羡是自小相识,青梅竹马,先帝赐婚,两人因何事和离阿照知道得并不多,苏羡在人前也绝口不提两人的事。 坊间传闻是因谢元亨在外养了位歌姬,偏此事还兜不住,闹到了苏羡面前,这要是寻常人家的夫人,忍一忍也就过了,可金枝玉叶的公主是绝无可能受这种肮脏气的。 想到这,阿照不禁问道:“此事你知道多少?” 夏诗是打小伺候阿照的,近期才随阿照来了公主府,想起外头的闲言碎语。 她凑到阿照的耳畔边道:“我听外头的人说谢大人之所以养着那歌姬,是因为几年前谢大人至扬州办差,险些丢了性命,是那歌姬舍身相救,谢大人为了报恩情才一直养着她的,十公主知道后没发作,更没处置那女子,直接就给了谢大人和离书。” 阿照听完倏然愣住,把玩玉簪子的手一顿。 夏诗从妆匣中取出一枚耳珰,边替阿照戴上边絮絮道:“十公主刚和谢大人和离那会,谢老夫人还曾上公主府来闹过,信誓旦旦地说谢大人与那歌姬从未有过逾越,那会先皇宾天,主子您又不知所踪,十公主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奴婢瞧着都心疼。” 阿照在心中冷笑了一声,这男女之情本就没有纯粹一说,更遑论沾上了救命的恩情。 她沉着脸道:“谢家胆子未免也太大了些。” 夏诗也跟着附和:“可不是吗?自打十公主回府,谢大人就没少往公主府跑,奴婢真怕十公主会心软。” 阿照摇摇头,温道:“皇姐不会的。” 也不知是这些时日的相处还是姐妹连心,苏羡的性子她了解,一次不忠百次不用,这谢元亨算是彻底与阿姐无缘了。 等收拾妥当,阿照见外惠风和畅,朝夏诗道:“我的针线用完了,你让人套马,随我出去置办些物件。” 街上粉墙朱户,商铺林立,一阵烟火气袅袅缭绕,阿照提起车幔,瞧见对面的茶肆生意红火。 她面上带笑:“夏诗,阿姐每回上街,都会买这茶肆中的凉糕,我们也去买一些。” 夏诗应下,忙吩咐车夫停下。 马车和护卫一概停在了店外,两人转身入了店,阿照见茶肆中间摆了一张四方的桌几,一郎君轻敲桌面,抚尺一下。 她不免好奇地多瞧了一眼,“那是什么?” 夏诗小声道:“这是口技,十公主最是喜欢的,这不一得空便要来这茶肆的,不过主子您还第一回 瞧呢。” 小姑娘来了兴致,挑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间隙有人往她们这一桌上了壶茶。 阿照只抿了两口便放着,一幕终了,小二也将包好的凉糕送上。 夏诗接过凉糕,低道:“主子好了。” 阿照点点头,只是刚起身,迎面一位身姿妖娆的女子陡然撞了过来。 女子染着丹蔻的指尖高高扬起,指甲抓过阿照的脖颈,嵌进她的肌肤中。 如雪的脖颈上隐隐多了道鲜红划痕,阿照疼得轻“嘶”了一声。 夏诗连忙上前扶住阿照的腰身,那女子低着头唇角轻勾,轻声道了一句歉。 阿照刚站稳,脖颈处那道口子骤然生疼了起来,胜过万蚁噬心。 她双手掩住肝腹的位置,疼得额间汗涔,夏诗见她反常,忙将人扶住:“主子您怎么了?” 强烈的痛楚吞噬着她,阿照双眸失焦,眼前的一切皆化为虚影,越发不真切,她骤然朝夏诗的怀中倒了下去。 茶肆内宾客众多,也不知从哪儿传来了一声:“公主晕倒了!” 满座的目光皆往这处抛,也不知哪个贵族王孙也正巧在这茶肆内,见状也跟着喊道:“真是公主,外头那辆马车我认得,是北巷公主府里头的。” 此话一出,立刻有人附和道:“对对对,我好像也见过。”这北巷公主府里头住着的是哪位公主,在场无人不知。 茶肆二楼,男人曲指敲着桌面,听见动静往下俯瞰,便就瞧见这一幕。 他所在位置极佳,正好能窥见全貌,小姑娘面露痛苦地昏厥在婢女怀中,外头的护卫和武婢急忙往店里头冲,而那撞了人的女子却悄悄退到角落里,一脸寻机欲跑的模样。 唐顺不禁问了一句:“爷,您一直往下瞧什么呢?” 随祯挑了挑唇,气定神闲道:“在看戏。”
第三十八章 生怒 唐顺一脸好奇, 也跟着往下探了一眼,却只瞧见底下人头攒动。 随祯放下手中的茶盏,递给他一个眼神:“去, 将那女子捆了。” 唐顺不解随祯管这等闲事做什么, 好半晌憋出一句:“爷,我们此趟来大魏是办要事的。” 上回他不过走开了一会,爷平白无故就让那公主刺了一刀,这会还要管她们府里的闲事。 随祯默睨了他一眼,那利眸里的寒霜叫人浑身一震, 唐顺叹气, 只好乖乖起身去办。 ———— 阿照一被送回公主府,立刻便有人将此事通知苏羡。 太医署派了不少太医前来,阿照的床榻边乌泱泱地跪了一地上。 苏羡一赶回府,便匆忙往阿照的院子里走,见夏诗手足无措地站在门边,她急道:“到底发生了何事。” 夏诗急得直掉泪:“我和主子今早上街置办物件,主子说想去买凉糕, 便在茶肆里听了会口技,临要走时不知怎么的就昏倒了。” 苏羡眉间一凝, 连忙进屋。 榻上的人腹肝内绞痛无比, 全身蜷缩在角落里,微闭着眼,也不知醒着还是昏着,眼角处挂着两滴清泪。 苏羡坐到塌前, 握住小姑娘冰凉的手:“宓儿, 你告诉阿姐, 哪难受?” 阿照一句话答不上, 全身颤如筛糠,仿佛遭受极刑。 夏诗上前道:“主子一会头疼欲裂,一会腹痛难忍,已经昏过去好几次。” 苏羡忙问跪在地上的太医:“可症出个所以然来。” 太医们面面相觑,良久才有人出声回答:“殿下这病来势汹汹,脉象更是虚浮,宛如风中芦苇,臣实在惶恐。” 苏羡脸色霎白:“你说什么!可有医治之法?” 太医哆嗦身子回道:“殿下素来体弱,用药分量须一再谨慎,可臣等实在不知这病的根源在哪?不敢草率用药啊!” “根源……”苏羡喃喃一声后,急问:“夏诗,宓儿今日吃了什么?” 夏诗凝神思了思:“除了早膳,便只在茶肆里喝过半盏茶。” 公主府里的膳食是不可能有问题,宓儿是在茶肆内昏倒的,想到这,她浑身一振,忙朝外喊:“杜玄。” 杜玄一踏进屋,她立刻卸下身上的令牌,递了过去:“你立刻让人将茶肆围起来严查,半点可疑之处都不得漏过。” 夏诗闻言,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十公主,奴婢想起一事,主子昏倒前,正好被一女子撞上,那女子神色慌张,匆匆忙忙便跑了。” 苏羡抬眸问:“你可还记得那女子相貌。” 夏诗连连点头:“奴婢记得。” 苏羡缓了一息方道:“好,你随杜玄一块去,务必将那女子捉来。” 公主府里的人办事素来迅速,一个时辰后。前厅内,太医用银针试过那盏茶,见银针并未发黑,可嗅尝过后,神色凝重道:“这茶确是普通的碧螺春,可茶中苦甘之味甚浓,臣等猜测应是添了其他催寒之药,可这味药并不会伤及性命。” 苏羡指腹摁着额间,忧心忡忡:“那究竟是为何?” 杜玄从外回来,回禀道:“都查了一遍,未见可疑,唯独夏诗说的女子不见踪迹,属下已派人出城去查。” 话音甫落,竹秋小跑进屋:“主子,外头来了一位郎君,说是来给主子送个人。” 苏羡神色一凛:“让人进来。” 随祯背着手阔步进屋,苏羡一抬眸,愣了愣:“是你。” 随祯随意从容地拱了拱手,男人背脊挺拔,明明只是简单行礼,放在他身上,反倒端出了清贵高傲的气度来。 他含笑道:“又见公主,不知公主身上的寒症可好些了。” 苏羡闻言,一瞬间想起那日自己是如何狼狈至极地被他捞上岸的。 “到底何事,本公主没空与你闲话。”她现下焦头烂额,宛如热锅蚂蚁,什么都顾不上。 随祯扬眉,不紧不慢道:“今早草民也在那茶肆中。” 苏羡立刻颔首看他,笃定道:“你知道些什么?” 随祯面上饶有兴致,缓道:“云阳公主脖颈上有道红痕,是一女子抓的,这就是蹊跷之处。” 苏羡眸色微变,站起身来道:“竹秋,你去瞧瞧。” 随祯又道:“那女子草民也带来了。” 话落,唐顺押着个女子入屋,一旁的夏诗定睛一看,立刻伸出手指,指向她:“就是这女子,就是她撞了我家公主。” 随祯递了个眼色,唐顺这才抬手将那女子口中的巾布取出来。 那女子破口大骂道:“我要报官,还有没有王法了,天子脚下,你们胆敢随意抓人!” 苏羡睨着那女子打量,冷道:“就是你伤了我皇妹。” 女子双眸掠过惊慌,急急摆手摇头:“不、不关我的事,我就是无意撞了她一下,你、你们休想讹我。” 随祯轻笑道:“这才一会功夫,人都跑出城了,还想着撇清。” 竹秋从外头进来,附在苏羡耳边回话:“主子,确是有道指甲印。” 苏羡颦眉,她躬身攥起女子一只手,锐利的指甲内似还残留着零星粉末。 她眼底愠色渐浓,沉声:“来人,传太医验毒!” 老太医验后,浑身冷汗,“这……这是水仙花汁液提纯制成的粉末。” 老太医话罢,又想起方才那半盏茶,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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