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很少会再想起不该想的人,却偶尔会看着窗外梨树枝上开谢的残花想起望月山行宫中那些开得正好的槐花。 送她下山时,她答应宋灵,若是公主得闲来酒舍找她,一定会拿出最好的酒招待。 也不知道宋灵最近有没有去酒舍,又是否知道她回了南家。 这一走太匆忙,店面的租期还未到,酒水还剩不少,林林总总的还有些用惯的旧物也未曾来得及带在身边。 就连奶娘也没见上一面。 想到那间经营了一段时日,耗费她不少心血的酒舍,还有陪伴多年的奶娘,南欢心底涌出几分惆怅。 但她也明白父母就在身边,有人陪着她说话帮她解闷,有人日日关照着她的生活。 这样好的日子是该懂得知足,若再说有什么忧愁,未免太不知好歹。 大概是休息好了,不喝酒了,加上那一碗又一碗的苦药的功劳和柳夫人精心照料。 数日将养下来,南欢总算恢复了些精神,面上养出了些许血色,不再如同之前一般苍白的吓人,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长。 终于这一天,她手撑着床榻坐起来,让妙乐拿了鞋子,想要下地。 妙乐面上有几分担忧,“您现在的身体好全了吗?要不,咱们还是在屋里待着吧。” 南欢,“我病的没有那么严重。日日躺着骨头都要躺软了。妙乐,劳烦你帮我拿一双鞋来。” 妙乐犹豫道:“姑娘若是想要出去,还是先容我去知会一声夫人。” 南欢的嗓音温和,却很坚持,“我就在院子里走一走,不出门去,不用知会了。” 妙乐只得拿来一双绣鞋让南欢穿上,又帮着她换了衣物。 推开房门,满院的翠绿映入眼帘。 酷夏的日头正烈,照得她这个久不出屋见光的人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妙乐劝道:“小姐。我扶着您回去吧。这会儿太晒了。” 南欢却是笑道:“不碍事,晒晒太阳也好。” 她慢吞吞的沿着石子小径走着,眼含喜悦的欣赏着园中的景致。 绕过假山,树影幽幽。 两个婢女立在树下谈笑,“你们说,今个真是奇了。咱们府中是什么样的门第,老爷平时多看重清名竟偷偷用一顶小轿将那位又接回来了。你说老爷是怎么想的呢?” “日日熬着药,也没见那位出来走动走动。我猜这位恐怕是活不了了,好歹是亲生的女儿,接回来也就是让她最后过上几天好日子罢了。一顶小轿连夜接回来,这意思不就是明面上咱们南府仍旧没这个人嘛。” 这两道声音骤然听起来十分熟悉。 南欢细细思量片刻,方才想起,这两个人原本就是她院中的婢女,也侍候过她一段时日。 一个唤作云月,一个唤作云霞。 妙乐面色一白,急着上前制止两个人。 南欢却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摇头。 她立在山石之后,静静听着传来的谈笑之声。 云月了然道:“也是。我听说冯管家这几日正在准备薄棺,就是不知道这位什么时候才能咽了气。我可不想在这馨园日日守着一个算不得正经主子的病秧子了。” 云霞有几分不满的长叹一口气,“若是能够调回朱苑便好了,那位欢姑娘如今才是咱们府中正经的小姐。”
第二十章 天旋地转,鸟语花香好似一瞬间都消失了。 热辣的日光照在山上,她却感觉到骨髓深处透出寒意,脚下站不住。 欢姑娘? 朱苑的欢姑娘? 这馨园不是她的闺房,朱苑才是父亲专为她修建的庭院。 院中布景栽种奇花异草,一步一景,花草的栽种修剪全按着她的心意。就连铺地的地砖都用得最上等的金砖,质地细密坚实,冬暖夏凉。 只因她喜欢光着脚在屋中行走,卧房一应铺上了四棱白梅毯,三日一换。 专为她修建的朱苑,竟住着另一位欢姑娘? 是了。 若不是朱苑已经有主,她怎么会被安置到常年空置的馨园。 “我听云光说,昨日圣上赐珠一斗,全是拇指大的宝珠。老爷回府就找了工匠来,说是‘这一斗珠都给我的囡囡,给囡囡打一个金嵌珠的宝冠’。” 婢女压低声音,将成年男子的口气学的惟妙惟肖。 南欢瞳仁紧缩,脑海中一闪而过南辞唤她为囡囡时,匆忙改口的样子。 ‘也是。我们囡囡都长成大姑娘了。也不能还跟以前一样。哈哈哈。囡囡,不,小妹,下一次我寻点别的东西送你吧。你想要什么呀?’ 那时她不懂他眼中的情绪,此时却是懂了,那是怜悯。 对将死之人的怜悯。 以前他喊她囡囡,她是魏玉的囡囡,是父母,是兄长的囡囡。 全因她是南家唯一的女儿。 可南辞这些日子,却总喊她小妹。 因为这南府已经有了另一个如珠似玉的欢姑娘,有了另一个囡囡。 他们接她回来,不是因为怜惜,不是真的想要她养好身体,日后日子还长。 他们只是怜悯,怜悯她活不了几日,最后愿意骗一骗她。 父亲一次都没有来见她,不是因为忙碌。 而是因为他根本不想见她。 他并没有原谅她,也不曾宽恕她。 一顶小轿连夜将人接回来,已经是最后的怜悯。 这世上并没有一个人真的爱她,他们只是在陪她演一出戏。 她的父母都在为她准备棺椁,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炖那些珍贵的补药呢? 戏演的太真,做戏的人不当真,她却是当真了。 母亲说她太傻。 她的确啊,是太傻了。 魏玉说‘囡囡,她信了。 母亲说‘回来了就好,你只管住着,从前的事情都过去了。养好身体,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她竟又信了。 她怎么这样傻,旁人说什么,她便信什么。 妙乐慌忙扶住南欢,“小姐,你没事吧?你别听她们瞎说。” 云月与云霞闻声大惊,两个人转过头来正对上妙乐愤怒的目光,吓得浑身都是一哆嗦。 从前南欢在府中时,二人是在她院中伺候过的,自然识的这张脸。 她们二人的名字甚至都是南欢取得。 虽说南欢如今的境况不比从前,但今日这番话若是传进柳夫人的耳中,恐怕她们两个绝对讨不了半点好处去。 一时四下静的落针可闻,空气仿佛都陷入了凝滞。 云月胆子大一些,连滚带爬的跑过来,瑟瑟发抖的跪在二人面前,给了自己一个耳光。 “小姐,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计较。我全是胡说的。您怎么罚我都成,千万别告诉夫人。” 妙乐心中愈发愤怒,这人说什么让南欢怎么罚都成,可从前南欢又何时罚过下人? 她们明知道南欢不是刻薄的主子,才敢说这样的话,才敢在院中就这样肆无忌惮。 “多嘴多舌的贱婢,我今天非拔了你的舌头不可!” 南欢按了按心口,一时从心中竟找不出半分怨愤,恼怒,失望,激愤,任何一点本该有的激烈情绪。 应该是心痛的吧?应该是难受的吧? 可是这里怎么这样空,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云月,“我方才说什么薄棺,您是小轿抬回来……” 妙乐,“你还敢说!是不是真不想要舌头了?” 南欢,“拔掉她的舌头又能如何?妙乐,人总是要说真话的。” 云月一怔,她预料之中小姐是该责骂她的,是该生气的。 她怎么都没有预料到小姐会是这种反应,平静,甚至还在笑。 南欢弯下腰扶住云月的肩膀,她浑身一颤,“起来吧。” 云月只得僵硬的跟随着她的动作站起来,嗓音都在发颤,“小,小姐。” 南欢眸光黯淡,她面上挂着笑,只是那笑就如同浮在水面上的虚影,寡淡得没有一点温度。 “我不会怪你。你方才所说的欢姑娘就住在隔壁的朱苑是吗?” 云月瑟瑟发抖着点了点头。 南欢温声道:“你想去她院中侍候?” 云月慌忙结巴着否认,“不,不是。我今日只是一时糊涂,我只想在小姐院中伺候。我只想在这里。” 她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涕泪四下,倒是显得非常情真意切。 南欢点头道:“你说的也对。我如今算不得什么正经主子。这样,你们与我一同去朱苑。我与这位欢姑娘商量商量,将你们二人调回她的院子如何?” 云月惊恐万分的连连摇头,云霞跪在一旁,整个人都已经吓傻了。 这些日子,朱苑那位的存在一直是瞒着南欢的。 她们被调到馨园之时,管事的嬷嬷已经再三叮嘱此事要瞒着这位。 若是这事闹到朱苑去,且不说那位主子怎么可能会要她们。就说此事若是闹大了,她们一定会被管事嬷嬷扒去一层皮。 妙乐情急之下,赶忙开口道:“小姐,还是将这两个刁奴交给我。我替您将她们二人带下去好好惩戒一番。” 末了,她生怕这话不够有力,又补了一句,“她们多嘴多舌,冒犯了您,就该被狠狠打上十几鞭子,逐出咱们南府送到京郊的庄子去,一辈子穿着粗衣粗布干苦活!” 怎么处置两个低等的婢女,在妙乐看来无关紧要。 要紧的是不能让南欢真闯去朱苑,冲撞了如今那位老爷真正的心头肉。 云月与云霞听闻此话,便只剩下哭了。 南府给的月银比外面寻常活计都要高,平日里也不用做什么重活。 每月不仅发月银,府中还管着衣食住行,遇上主子心情好,还能赏些银钱。 她们这样的家生子,生来就是给人当奴才的,除了伺候主子什么也不会,又是两个弱女子。 离开南府的庇护,如何能活得下去? 哀哀切切的哭声里,南欢静静看着妙乐,唇边笑容淡去,眉宇之间不见波澜。 妙乐迟迟未等到回话,她心内如焚,不由得开口道:“小姐。我不是有意瞒着您,只是老爷与夫人忧虑您的身体才嘱咐我们先不跟您讲。 再者说无论府中有几位小姐,只有您才是夫人与老爷的亲生骨血,血浓于水。这是谁也改不了的。您切莫将这些贱婢的话当真。她们二人就交给我来处置吧。” 南欢转身离去。 妙乐生怕南欢是要去朱苑,追着她又道:“小姐。您离开的时候,老爷与夫人都十分伤心。这两年您过的应当不如意吧?等了几年,魏家郎君回来却……” 南欢脚步微顿。 果然,就连南府的婢女都知道魏玉已经回来。 那个疼她如珠似玉,为她访遍高僧,捐钱捐出十万贯的父亲,想来也见过魏玉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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