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五郎怏怏低下头,郑孟华先是柔声哄慰儿子,又去劝女儿。 果儿不乐意,撅着嘴儿立即眼泪巴巴,软软糯糯地央求褚昉:“舅舅,我还想玩……” 褚昉爱怜地替她擦去泪水,对郑孟华道:“等果儿掷完剩余飞镖吧,也很快。” 玩游戏的人很多,褚昉一行站在相距较远的另一侧,且玩的兴起,并没注意陆鸢和褚六郎也在此处。 见褚六郎瞪着眼睛看百发百中的褚昉,陆鸢心软,低下身子问他是否需要帮忙,褚六郎摇头,坚持自己投掷。 陆鸢既佩服又心疼,只能在银钱上予取予求,一口气买下数十只飞镖,让他尽情投掷。 大约被果儿兴奋地欢呼声吸引,越来越多的人涌过来,不消片刻已将木架围得水泄不通,不知是谁碰到了固定木架的底座,忽听咣当一声脆响,不及众人反应,木架已以迅雷之势倒压过来,悬于其上的物件叮叮当当砸落,伴随而下的还有扎在其上并不牢靠的飞镖。 人群拥挤,摩肩接踵,根本跑不及,陆鸢怕伤到褚六郎,立即半弓着身子将人完全护在怀中,一手搂着他,一手屈肘高抬,扛着砸过来的木架,任凭大大小小、轻轻重重的物件砸在她的背上、头上,甚至自脸颊掠过。 褚六郎受了惊吓,立即高声喊道:“三叔,快救我们!” 不过一瞬,陆鸢陡然觉得头顶一沉,似是被什么东西笼罩起来,手臂上扛着的木架亦是猛地一轻,似被人分担去了重量。 被砸的痛感也在瞬间被阻断,一只宽大褒袖骤然自她头顶垂落,将所有可能的伤害都隔绝开去。 不是褚昉,是他。 他衣上浸着淡淡的药香,是她最熟悉不过的味道。 陆鸢抬头,对上一双沉静如水、此刻却泛着粼粼明光的眼眸。 他玉色面容上缓缓牵起笑容,带着不可言说的复杂情绪。 陆鸢躬身护着褚六郎,他躬身护着陆鸢,却并没贴近她身,只是将手臂高高遮在她脑顶。 褚六郎也在这时抬头看向帮他们的男人,怔了怔,问道:“你是谁?我三叔怎么没来?” 褚昉在木架倒下来时,第一时间将郑孟华母子三人护在身下,听到褚六郎的喊声才知他们也在此处,循声望去,见一个穿着烟白袍的俊朗公子已把人护下。 宽大的袖子遮住了陆鸢,褚昉看不见妻子是何神色,只是看到白袍男子垂眼往下看,温文儒雅地笑了下。 褚昉不由锁紧了眉,只觉浑身是力,全身血液如激荡的潮水拍打着每一处经脉,几成排山倒海之势。 他凭一己之力推开倒来的木架,在哗啦叮当的声响中,提步朝男子走去。
第22章 何故生厌 ◎褚昉心头涌上强烈的不祥之兆◎ 褚昉沉目盯着方才护下自己妻子的男人,一步一步走近。 危险甫一消除之时,陆鸢和周玘已经守礼地拉开距离,两人各自向后退去一步。 陆鸢微微一福身子,语气如常,温和地说:“多谢。” 周玘微颔回礼,音色清澈如风拂水,“举手之劳,何须言谢。” 两人说罢这句,褚昉已近前来,在周玘正前方两步处站定。 陆鸢距周玘两步远,距褚昉亦是两步远,三人站位阴差阳错构成了一个稳定的等边三角形。 褚昉打量过陆鸢和褚六郎,确定二人无恙,目光落定在陆鸢脸上,试图以眼神告诉她:站到夫君身后去。 但陆鸢垂着眼,神色平静,并不回应他的目光。无奈之下,褚昉只好开口问褚六郎:“你可受伤了?” 褚六郎连连摇头,指指周玘说:“多亏这位叔叔帮忙,要不然婶娘就受伤了!” 褚昉本就阴沉的面色更如乌云压顶,递出一记冷肃的目光在褚六郎脸上扫过,“谁叫你乱跑的,怎么不叫家奴跟着!” 褚六郎无辜地眨眨眼,抬头看看陆鸢,方要辩解,被自家三叔长臂一伸揉在脑顶。 “过去!” 褚昉大手罩在褚六郎脑顶,强势把人拽向自己身后。 褚六郎身不由己,却牢牢抓着陆鸢衣袖,如此扯动之下,陆鸢便也跟着到了褚昉身后。 褚昉这才看回周玘,拱手道谢:“不知阁下如何称呼?改日登门拜谢。” 周玘回礼,不卑不亢的温文尔雅中似浸着一层无缘无故的冷漠,道:“不必。” 言毕,他没有多留,亦未再多看褚昉一眼,转身离去,很快便淹没在人群中。 不知为何,褚昉心头忽涌上一股强烈的不祥之兆。 他能察觉,方才那位公子对他实在不够友善。 萍水相逢而已,何故生厌? 且他为何出手救陆鸢,单单是仗义相助么? 褚昉望着周玘离开的方向,竟不可抑制地思绪复杂起来,直到果儿扑过来要他抱,他才回神。 褚六郎不爱跟李家兄妹玩耍,也不想与褚昉同行,嫌他管得宽,拉着陆鸢仍要往别处去。 “六郎,不要乱跑。”褚昉掐灭了褚六郎想要单独行动的火苗。 褚六郎怏怏不乐,默默揪着鼻子对褚昉哼了声,牵着陆鸢手落在褚昉身后。 褚昉抱着果儿在前,陆鸢牵着褚六郎、郑孟华牵着李五郎随行在后,心中各有思量。 但陆鸢面色如常,好似早就从方才的事情中收回思绪,在褚六郎与她说话时也会给予回应,不像褚昉和郑孟华,总是答非所问,陪稚子玩耍的兴致也渐渐索然。 郑孟华与陆鸢并肩而行,突然问她:“嫂嫂,方才那位公子你可认识?” 褚昉没有留意的细节,郑孟华注意到了,陆鸢同那位公子道谢时只说了“多谢”,没有敬称,若二人初次见面,陆鸢该道句“多谢公子”才对。 而且,凭女人的直觉,那位公子看陆鸢的眼神,也说明二人关系匪浅。 再者,那公子瞧上去像个冷性之人,怎会无故对一个素不相识的女子露出那般情绪复杂的笑容? 种种迹象都指向一件事情,他们二人早就相识。 走在前头的褚昉听郑孟华如此发问,脚步不自觉轻了下来,两耳亦自觉屏蔽掉糟杂的欢闹声,只屏息凝神等着陆鸢的回答。 陆鸢神色无分毫异样,从容点头,说:“认识。” 褚昉驻足,郑孟华和陆鸢也随即顿住脚步,只有褚六郎走得急,没料到褚昉突然停下,一头撞在了他腿上。 “三叔,你怎么不走了?”褚六郎大声问。 褚昉继续前行,心思却还留在身后,等着陆鸢细说。 但陆鸢并没细说的意思。 郑孟华只好再问:“不知那位公子是何人?嫂嫂如何识得?” 陆鸢坦然说道:“周家三公子,我们曾是邻居。” 她如此磊落坦荡,郑孟华一时不知再问什么,沉默片刻后,忽然哀声自责道:“都是我不好,耽误了表哥时间,不然嫂嫂遇险,又何须旧友挺身而出?也幸好他来得及时,还能在这般人潮中认出嫂嫂,否则嫂嫂受伤,我的罪过就更大了。” 这话状似自责懊恼,却诱人深思。 言下之意若非周玘时刻关注陆鸢行踪,怎会如此及时且精准地在危险来临时护下陆鸢? 陆鸢自然识破郑孟华挑拨离间的心思,却故意曲解其意,驻足看向郑孟华,肃色满面,问:“莫非表姑娘觉得,我与周三公子相约同游庙会?” 她语气不善,连两个稚子都察觉不对,仰头望着二人,默默放轻了呼吸。 而此时前面的褚昉也停了下来,却并没立即转头,只是听着身后动静。 郑孟华故作慌乱地辩解:“嫂嫂,我绝无这个意思!” 说着竟面露委屈,低低抽泣着:“是我多话了,嫂嫂莫怪。” “坏人!你又欺负我阿娘!”果儿被褚昉托抱在怀里,扭头气冲冲看着陆鸢,紧紧攥着手中玩具,咬牙切齿地说。 陆鸢没理会果儿,只是看着郑孟华说:“那表姑娘方才的话是何意思,还是当着国公爷的面说清楚吧。” 郑孟华连连摇头,捏帕子拭泪,喃喃说:“是我多话,我只是随口一问,并无他意。” “坏人!不许欺负我阿娘!”果儿扬手抛出玩具朝陆鸢砸去。 陆鸢偏头一闪,玩具自她眼角掠过,砸在了后面人群里,幸而女娃年纪小,力道轻,人群并没什么反应。 郑孟华立即训诫果儿:“不许砸舅母!” 果儿方才已经噙了泪,被母亲这么一训斥,顿时哇哇大哭起来,哭号着:“舅舅,坏人又欺负我,欺负我阿娘!” 李五郎见母亲和妹妹都哭,也憋红了眼,猛地扑过去推了陆鸢一把:“不许欺负我阿娘!” 褚六郎不乐意了,一把将李五郎推到在地:“谁欺负你阿娘了!你阿娘自己哭的!不许打我婶娘!” 褚六郎身强力壮,也未手软,直推得李五郎在地上滚了一圈,李五郎憋红了脸,站起来待要再战,被郑孟华阻下,陆鸢亦将褚六郎挡在身后,柔声劝了几句。 褚昉劝哄不住果儿,只得将其交给郑孟华抱着,冷冰冰地扫过陆鸢,却什么话也没说。 如此一闹,陆鸢与周三公子的事暂且被抛诸脑后,几人也都无甚兴致闲逛,好在后来碰上裴氏一行,陆鸢和褚六郎趁机辞了褚昉,才又得逍遥片刻。 ··· 夜中,兰颐院内。 逛了大半日的庙会,陆鸢实是有些乏了,早早洗过脚,吩咐青棠收拾好明天回娘家要带的东西,便打算歇下。 “夫人,姑爷来了。” 从青棠小心翼翼的神色中,陆鸢便知来者不善。 她把郑孟华母女惹哭的账还没算呢。 果然,褚昉冷着脸进来了,坐在桌案旁一句话不说,就这般冷幽幽地盯着陆鸢。 陆鸢亦不说话,垂首恭立。 夫妻二人竟似两军对峙,敌不动,我亦不动,生生在静·默中拉锯出势均力敌的意味来。 最后,依旧是褚昉先开口,“陆氏,孟华寄人篱下,本就敏感多愁,你何必咄咄逼人,惹她新岁伊始就伤心一场?你作为主母的气量何在?” 听到“主母”二字,陆鸢只觉好笑:她和郑孟华,到底谁才是实打实的主母? 她微微叹了一息,并没像往常一样恭顺认错,而是说道:“阖府上下都视表姑娘为褚家人,谁能想到,表姑娘会以寄人篱下自居呢。当时国公爷也在场,若觉我话语不妥,便请责罚。” 她语气一如既往地柔和,没有半点锋芒,褚昉却总觉得有根无形之刺倏地穿透胸口,将一口气封闷在心,上不来下不去。 阖府上下都视表姑娘为褚家人?表姑娘,褚家人,她还是在计较平妻一事。 请罚?她又在以退为进。 她把他之前的告诫都当耳旁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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