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果然还是不愿替他生儿育女。 默了会儿,褚昉闷闷地问:“那你何时愿意?” 陆鸢那话本就是免他纠缠随口一说, 实没想到他当了真,竟有此一问,听来像憋着气, 还有些委屈。 陆鸢好笑, 唇角动了动, 忍着笑, 随手翻过一页账本,状似考量地说道:“不好说。” 褚昉见她果真没有主意一般,想了想,劝说:“有个孩子,以后也是你的依靠。” 陆鸢漫不经心嗯了声,看不出听进去几分,褚昉便也不再劝。 这些道理她如何不知,她只是不愿意给他生孩子罢了。 林大夫很快来了府中,给陆鸢诊过脉后言较之前大有好转,调养三个月便可正常受孕。 褚昉心下生喜,见陆鸢仍是神色淡淡,好似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欢喜登时散了一半,面上一如既往沉静无波,送走了林大夫。 二人成婚时已是年关在即,新婚不过五日便又到了除夕,陆鸢望着兰颐院中大槐树上新搭建起来的两个鸟窝,一时生了恍惚,不知今夕何夕。 去年她明明手把手教褚六郎把两个鸟窝打掉了,如今那鸟窝怎么又好端端的挂在树杈上了? “婶娘!”褚六郎熟悉的呼喊声传进院子。 陆鸢怔了怔,看见个头拔高一截的褚六郎一阵小旋风似的跑来,回过神来。 树上的鸟窝已不是去年的鸟窝了,她也曾离开过,只是没想到这除夕还是要在褚家过。 “婶娘,给你吃蜜饯!” 褚六郎提着一个比男人巴掌还大的荷包,鼓鼓囊囊装了一大包,解开系绳掏出一块儿给陆鸢,自己挑块儿大的满足地撕扯着吃,像吃肉一般。 “从哪儿讨得这么多蜜饯?”陆鸢笑着问,这东西吃多了坏牙,嫂嫂是不可能一下给他这么多的。 “三叔给的,他说让你吃罢药再吃。” 褚六郎又挑出几块大的蜜饯放兜里,这才把荷包递给陆鸢,嘻嘻笑了两声往别处玩去了。 褚六郎才走,褚昉进了门,看了看装蜜饯的荷包,笑了下,“还好,留的比我想象的多。” 依褚六郎贪嘴吃的样子,能剩一半就是好的。 “六郎没那么贪嘴。”陆鸢辩道。 褚昉看看她,面色淡然地说:“这般喜欢孩子,何不自己生一个。” 陆鸢咀嚼的动作停顿了下,转目看他,见他并没看自己,好似就是随口一说,并不十分期待的样子,想了想,欲言又止。 等过了年再说吧。 ··· 正旦日,褚昉参加罢朝会,神色凝重地回了兰颐院,陆鸢恰不在院中,与妯娌们给长辈拜过年,去了庙会。 除洒扫的婆子外,院里只剩了陆鸢带进来的另一个丫鬟。那丫鬟自诩貌美,也知陆鸢带她进来存的是什么心思,见过褚昉后,心下十分欢喜,已是甘愿做通房,此刻见褚昉进门,忙迎上去要伺候他宽下朝服。 自从书韵被送走,褚昉没再提携别的大丫鬟,早已习惯自己做这些起居小事,且这丫鬟身上有一股香味,褚昉很不喜,遂道:“下去,我自己来。” 他声音不重,沉沉的,但威严十足,那丫鬟下意识止了脚步,往后瑟缩去,又去拿取常服。 又贴近褚昉去,想要服侍他换上。 以前做这事的要么是陆鸢,要么是褚昉自己的大丫鬟,绝无让青棠来做的道理,褚昉微微皱眉,道句:“放下。” 念及她是陆鸢的丫鬟,且看着是个新面孔,想来是新买的,有些规矩尚不懂,褚昉没有多加苛责,只是这样吩咐了声。 那丫鬟虽有些畏惧褚昉冷冰冰的样子,但想到他对自家主子很是温和,心想待自己成了他的人,他对自己的态度也会好转,便鼓足了勇气,不仅没有放下常服,还擅自展开了要给褚昉穿上。 她贴得更近,几乎挨上了褚昉手臂,要服侍他穿衣裳。 这动作逾矩过甚,激怒了褚昉,他一伸手夺过常服,仍是没有动手碰那丫鬟一下,向后避去几步,眉心却拧紧了,声音难免冷厉几分:“你听不懂么!” 那丫鬟进府没几天,从未见褚昉发过这么大脾气,登时吓傻了,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认错,哭得梨花带雨。 因她是陆鸢的陪嫁丫鬟,她若犯错,难免会让人觉得陆鸢御下不严,褚昉不欲深究,没再责问,只是漠然道:“下去。” 那丫鬟慢慢止了哭声,低低啜泣着,偶尔抬眼试探地看看褚昉神色,见他不似方才震怒,心下惶惧散了不少,嗫嚅着解释方才的事情:“姑爷息怒,夫人出门前特意交待婢子要好好侍奉您,婢子不敢辜负夫人嘱托,才做了这事,没想过惹您生气……” 褚昉无意听她多说,闷哼个嗯字,肃然道:“以后这些事都无须你管,在房外伺候便可。” 那丫鬟一听,以为褚昉恼了她,怕他从此绝了收她做通房的心思,膝行着向褚昉扑过去,竟大胆地直接抱住了他腿,眼泪巴巴仰头看着他,泣说:“姑爷别赶我走!我会好好侍奉你的!” 褚昉盛怒,拔脚踢开她,这次没再留情,叫家奴把人拖出去,等陆鸢回来处置。 那丫鬟仍是嚷着愿意侍奉褚昉,被拖拽了下去。 “站住!” 临出门,褚昉一声令下,家奴立即止了脚步,仍是押着那丫鬟,问道:“主君,有何吩咐?” “你先下去。”褚昉屏退家奴,单留那丫鬟,叫她远远跪着回话。 “你说,愿意侍奉我?”褚昉面色无波,看不出一丝情绪。 那丫鬟连连点头,以为是自己的哭求有了效用,越发娇怜起来,轻轻抿了泪痕,软声说:“能侍奉主君,是婢子三生有幸……” 褚昉冷笑了下,“你要如何侍奉?” 那丫鬟立即红了脸,愈加低了头,羞道:“自是听主君的,主君想婢子如何,婢子,莫敢不从……” 褚昉眉目之间冷意更重,“你主子,如何交待你的?” 那丫鬟吞吞吐吐,不似怕倒似羞,嗫嚅道:“夫人说,让婢子好好侍奉您,以后生了孩子,可养在她身边……” “滚!” 丫鬟话未说完,听褚昉一声低吼,像一道闷雷劈下,比方才的怒气还让人心惊,她想再央求几声,见褚昉渗血刀子般的目光递来,便是再有往上爬的心思也不敢在此时造次,强迈着吓软的一双腿,踉跄着退了出去。 褚昉一腔火无处发散,将常服胡乱一揉砸向门口。 他果然没有猜错,以陆鸢谨慎的性子,怎会带这样一个没规矩的丫鬟在身边?原就是给他准备的通房! 若无她的交待,凭那丫鬟怎敢在入府没几日就动起了侍奉他的歪心思? 她还真是贤良淑德! 陆鸢自庙会归来已是将晚,并不知那丫鬟触怒褚昉的事,如常吃过药,陪缠着她玩游戏的褚六郎闹了会儿,梳洗入帐。 逛了大半日庙会,她很是疲累,褚昉却不打算放她睡觉,长臂一伸将她扯了过去。 这几日行·欢,但凡她说句累,褚昉虽不情愿,总还是会顾忌她,不会闹太凶,今日却不同,她说什么都没用,甚至都没机会说句完整的话来。 “就那么不想替我生孩子?” 他伏在她耳边,不知为何,声音带着些粗重的浊意。 陆鸢眼中的世界被搅得一片颠簸,天旋地转,分不清南北,她索性闭上了眼。 一切反而变本加厉了。 “别妄想了,不会叫你得逞的,想做母亲,就自己生一个!”他冷冷笑了声。 第二日,褚昉随意寻个借口,说那丫鬟没规矩,叫陆鸢把人处置了。 陆鸢细想他昨夜的话,心中已猜个七·七·八·八,再一盘问丫鬟,明白褚昉已然撞破通房一事,而他的态度很明确,不要通房。 陆鸢却并不意外他的态度。 夫妻三年,她虽未替他操持过这事,但婆母却有过这心思,也送过几个良家妾,不到一日就被处置了。 就当他洁身自好,不喜这些莺莺燕燕,但现在他明明着急子嗣了,怎么还是这般? 那丫鬟既惹了褚昉,自然不能再留,陆鸢趁着初二归省,将她带回了娘家。 褚昉虽然与她一道去了陆家,却一句话不与她说,只是陪着陆家父兄喝酒。 陆家父兄只当他因为正旦日龙颜震怒的事借酒浇愁,一边陪他喝酒,陆敏之一边安慰道:“贤婿,今次圣上既没有迁怒你,想来暂时不会动你,你以后再小心些便罢。” 褚昉微微颔首,闷了一口酒。 昨日圣上亲服戎装,率文武百官至骊山下讲武观兵,兵卒集结约有十万余人,军阵绵延数十里,声势浩大,总指挥使是时任宰相之一、兼领兵部尚书的郭元,也是当今圣上还是太子时的东宫将官,在拥立圣上登位的宫变中立过大功。 圣上也在登位之后予他厚赏,加官晋爵,荣宠甚于褚昉这位宫变谋策者。 朝中上下皆以为郭元自此会飞黄腾达、荣贵终身,却没想到他竟会在此次讲武中,被圣上以“军容不整”为由治罪,差点丢了性命,幸得两位旧友谏言,虽保全了性命,却被削去官爵,流放新州。 被治罪的虽是郭元,但朝臣心里对圣意也都揣测了一个大概。 飞鸟尽,良弓藏,自先帝朝纷乱不断,造就了一批善于应时谋变、搅弄风云的权贵,圣上是这场宫变风云的得利者,但也知这群由他亲自扶持直上的权贵有多危险。 圣上而今需要的不再是谋变夺权之臣,而是谋稳谋治的臣子。 当初宫变功高者,除了郭元,就是褚昉,褚昉还是太上皇曾倚重的旧臣,圣上本就多番削他实权,以后不知还会有什么举措。 帝心难测,不知何时一场类似“军容不整”的欲加之罪怕就会落在褚昉头上。 “岳丈大人,有朝一日,我果真坐罪,你可凭这封休书,接阿鸢归家。” 大周律法,和离、休弃之妻,不受夫家罪责连坐。 陆敏之一怔,却没有接休书,劝道:“事情还不到这地步,你们才成亲,写休书不吉利。” 褚昉将休书推至陆敏之面前,嘱他收好,“以防万一罢了,有备无患。” 他能做的只有这些。 陆敏之怅然叹口气,“你跟阿鸢说过昨日的事么?她是何反应?” 褚昉摇头,“何须再叫她烦忧。” “阿鸢她不是怕事儿的人,也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人。”陆敏之道。 褚昉微颔,“我明白,但能保一个是一个,何必为了这些虚名搭上她余生。” “我知她是什么样的人,便够了。” 她也会倾尽所有、不计回报、甚至铤而走险地去对待一个人,只是那个人不是他。 他本以为来日方长,总有一日,她也会倾心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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