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这儿等多久了?” 看着陆鸢嘴唇发紫,小脸儿冻得通红,褚昉快步走近,解了裘衣罩在陆鸢斗篷外面,拉着她往马车里去。 “昭文是不是给你找麻烦了?” 一上马车,陆鸢急切地问了句。 不等褚昉回答,马车外传来陆徽的声音,“长姐,我先回去了。” “站住!”陆鸢撩开车帷,打量陆徽穿的单薄,训斥的话咽了回去,“上来,我们送你。” 天气确实冷,没了裘衣御寒,陆徽才出牢门就打了几个寒颤,怕褚昉瞧见才硬撑着,此时长姐邀他上马车,他便未再推拒。 马车宽敞,褚昉和陆鸢并肩而坐,陆徽坐在他们对面。 当着褚昉,陆鸢没有训斥自家弟弟,只是拿眼盯着他。 “你耳朵怎么回事,受伤了?” 方才陆徽打那狱卒,被挠住了耳朵,他当时无甚痛感,没当回事,且他之前穿着裘衣,毛领厚重,褚昉也没留意他耳朵被人抓伤了。 早知陆徽受伤,该处理干净再出来的,如今竟叫陆鸢撞个正着,倒像他不负责任,没把人护好似的。 陆鸢坐去小弟一侧,察看过他的耳朵,见外耳廓上有一道小口子,血渍已经凝固,无甚大碍,才放心下来。 “你跟人打架了?”陆鸢质问。 “没有,我耳朵痒,不小心挠破了,不信,你问姐夫。”陆徽温润如玉地扯谎道。 褚昉挑了挑眉,这时候知道叫姐夫了?
第89章 既然忧心 ◇ ◎为何还要帮忙◎ 褚昉敷衍地嗯了声, “兴许是挠的吧,没留意。” 陆徽看了看褚昉,似对他的态度不甚满意。 陆鸢从自家弟弟叫褚昉“姐夫”的时候已经猜到缘由, 想来陆徽真与人打架了, 想褚昉帮他遮掩,才嘴甜了一次。 褚昉在,不便训诫小弟,小弟在,也不便与褚昉说事情, 陆鸢遂不再说话。 马车厢内安静地好似空无一人。 “长姐, 我去看元诺哥哥了。”陆徽镇静地看了褚昉一眼,忽然说道。 车厢内的安静被骤然打破,像上冻的河面突然被石头砸了一个洞,水流涌动。 陆鸢是知道的,她今日差青棠去娘家取落下的东西, 听说小弟被褚昉接走, 联想褚昉说的进宫,猜想小弟一定因为周玘的事找了褚昉帮忙。 周玘这次入狱是和颖安郡主有关,且看圣上对周家的态度,应只想逼周玘服软认错,没有严惩的意思, 她也是想到这点,才没施以援手。 说到底,周玘入狱就是一对儿夫妇闹了别扭, 女方家中权势滔天, 让男方吃点苦头罢了, 外人插手本就不妥, 何况她与周玘曾是那种关系,若帮不好,颖安郡主会找她麻烦,褚昉也会不自在,还不一定帮的上忙。 但她没想到小弟会突然说出这句话,像是故意要引出周玘的话题。 褚昉眉目也添了肃色,警告地看着陆徽。 周玘入狱这些天,陆鸢没有过问,但不代表她完全不在意,她应该也察觉圣上意图,知道周玘无性命之忧,加之顾忌褚家和颖安郡主,才绝口不提此事。 依陆鸢的性子,便是普通朋友,只要不是十恶不赦,也会救其于危难,更何况那人是周玘。 陆徽没接褚昉的目光,继续对陆鸢说:“元诺哥哥很不好,脸色煞白,还总是头疼,我真怕他会熬不住。” 褚昉听罢这话,脸色比外面的天气还冷,眼中似凝了一层冰看着陆徽。 陆鸢呆怔片刻后,淡淡“哦”了声,没有太多反应。 “姐姐,你知道元诺哥哥为何被关这么久么?”陆徽不懈地问。 “昭文,你姐姐帮不到周元诺,你想帮他,就跟我说。”褚昉沉沉说了句,盯着陆徽恨不能将他踢出马车。 没想到他竟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东西! 陆徽没有接褚昉的话,甚至未看他一眼,接着道:“元诺哥哥要和离,圣上不准,不只把他关起来,还让狱卒侮辱嘲弄他。” “他们骂元诺哥哥是小白脸儿,还说他离了颖安郡主什么都不是……” “别说了!”陆鸢喝止了小弟,眼眶却有些发酸。 陆徽没有住口,“姐姐,元诺哥哥有什么错,天家要结亲,就必须结,他想和离,就错了是么?” “他没错”,陆鸢冷冰冰说,“但那是他自己的事,是他和妻子之间的事,是天家和周家的私事,你没资格过问。” “可他是元诺哥哥,教我读书认字做文章的元诺哥哥,姐姐忘了么,是你要他做我的榜样,而今他落难,你说这是他的私事,我没资格管?” “陆昭文,你想管,就凭自己的本事管,不要求人帮忙。”陆鸢也不再顾忌褚昉还在车内,正色说道。 陆徽目光一沉,眼神中的愕然一闪而过,既意外长姐能说出这话,又痛恨长姐竟说出这话。 “姐姐,当年你出嫁,元诺哥哥病榻之上也不曾忘你的嘱托,尤对我耳提面命,而今他另娶,你就恨他至此么?” 陆徽年少,未经情·事,哪里明白爱之深恨之切的道理,他私以为姐姐是恨元诺哥哥才任由他在牢中待了这么多天而置若罔闻,哪里想到他这样说只会让褚昉以为陆鸢对周玘念念不忘,甚至到了恨他另娶的地步。 陆鸢叫停马车,高声对陆徽道:“出去!” 她从未对小弟发过脾气,因他向来温和听话,但他今日行事满是寻衅意味,竟当着褚昉的面诉说周玘惨状,故意牵动她的情绪,让褚昉情何以堪? 陆徽头也不回跳下马车,随着车帷撩开,一阵冷风灌进来,陆鸢身子颤了下,想起外头的寒冷,但听马蹄声,小弟已然纵马远去。 陆鸢和褚昉本来相对而坐,不想让他总是盯着自己脸色看,遂移到了面对车帷的方向。 褚昉拍拍身旁位置,“坐过来。” 陆鸢没有回应,她想安静一会儿。 褚昉身形一闪,坐在了她旁边,怕她躲,直接掐着她腰往上一提,将人按坐在自己腿上。 陆鸢现在没心情与他卿卿我我,要起身坐回去,被他按紧了。 “我这双腿,不比坐垫舒服么?” 有骨有肉,软硬适中,暖和还减震。 陆鸢虽不再挣扎,脸色仍是冷冰冰的,面朝着车帷方向,不看褚昉,显然还在为陆徽的事怄气。 概因她是家中长女,又管着商队事务,行事理智为先,褚昉极少见她因为什么事气成这样。 迄今为止,她失了理智的两次,都是因为周玘,这次怄气,是因为陆家小弟和周玘。 陆家小弟与周玘感情深厚,待他胜似亲兄长,他想当然以为,长姐和周玘虽做不成夫妻,但好歹还有故友的情分在,就凭周玘在陆鸢第一次出嫁后不计前嫌的付出,甚至等待和坚持,他就不该被如此不管不顾。 可陆家小弟终究想的太简单了。 周玘对于陆鸢而言,就像一棵盘根错节的藤蔓,地面之上,这藤蔓已被割断,甚至一些根系也被挖了出来,但这些根系生长过的地方,坑坑洼洼,尚未填平。 何况,还有一些隐秘的根系,看不见摸不着,无从拔除。 那毕竟是她一整个少时,偏少时的周玘还是那样温静的一个郎君。 褚昉突然之间生出些挫败。 他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过去会如此难以对付,已经消逝的时光会如此难缠。 既然阴魂不散,那就坦然以对。 周玘是陆鸢心中隐秘的根系,也是褚昉喉间梗,心头刺,不好拔,但必须拔。 “我可以帮周元诺早日出狱。”褚昉忽然平静地说,不似往日,提到周玘就牙痒痒的感觉。 若他都放不下,如何还能指望陆鸢放下? 陆鸢本就无波无澜的目光呆呆滞了一息,反应过来褚昉竟然主动提议救周玘出狱,转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他是中邪了么? 还是因为小弟之前跟他说过什么,改变了他的主意? “昭文他不懂这些人情,你别听他的。”陆鸢柔声说。 褚昉唇角微微勾了下,陆家小弟不懂人情世故么? 他并没有多说陆徽的事,只是抬手抚上陆鸢眼角,“方才,昭文说周元诺被辱骂的时候,这里红了。” 陆鸢拨开他手,没想到这细微的情绪竟还是被他窥探了去。 但她还是否认,“没有。” 褚昉叹了一息,唇角噙上言不由衷的笑意,“怕我难堪,才不承认?” 陆鸢不耐烦地抿紧唇,不再说话,显然抗拒与他讨论这事。 “我没有怪你,一个儿郎的尊严被践踏,连我都看不过去,何况那是你陪伴着、守护着长大的儿郎,你难过,在情在理。” 陆鸢本来已经忍下的情绪被褚昉三言两语翻出来,她也分不清是为周玘被骂难过,还是为褚昉要忍受这样的她而难过。 她把眼睛里湿湿的东西逼回去,转头对上褚昉眼神,“是我做你妻子,做的不够好么?” “不够尽责,不够用心,所以才要你揪着周元诺不放?” “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无须同他计较,我记得我是你的妻子,也明白陪我走到最后的会是你,我在努力啊,你看不到么,为什么还要提这些?” “我知道今天昭文做得不对,我代他向你道歉,我以后会管教他,不叫他给你找麻烦,不叫他如此无礼,但别再揪着这事了,行么?” 她的尾音带着些疲惫,好似渴盼着早点结束这话题。 褚昉扣在她腰上的手不自觉收紧了,五个指头像是要穿透层层厚实的衣物,深深按进她的血肉里去,陆鸢却没有呼痛,倔犟地与他对峙着。 半晌,车厢内令人窒息的沉寂终于缓和了些,褚昉手上的力道也放轻了。 好似一头被惹怒的狼,伸直了前腿抓紧了地,本想咆哮几声,但不知何故,最后选择了隐忍不发,在沉静片刻后,收敛了怒气。 “阿鸢”,他声音温和,像消融了坚冰的春水,“作为一个妻子,你很尽责,也在努力。” “可我贪心,不满足于你待我只是责任。我想你有一日提到周玘,可以心平气和地跟我说,他只是一个故友,哪怕是请我帮忙救他出囹圄,你不会多有顾虑,难以启齿。” “你会怕昭文给你惹麻烦么,为什么怕他给我惹麻烦?当初昭文受教于周元诺,你为何不怕麻烦周元诺?” “阿鸢”,褚昉举起腰间的福囊,“这个东西我很喜欢,虽然不是你亲手绣的,却也是你用了心的,我要的就是这份心。” 陆鸢忍不住连眨了几下眼睛,原来他看得明白,只是装糊涂罢了,她还以为他昏了头,果真相信她绣活突飞猛进,绣得出这样一个精致福囊。 “阿鸢,你若愿意把自己亲手绣的福囊送给我,哪怕惨不忍睹,我也会随身带着,片刻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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