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她为了周玘,愿意亲手在布偶上绣字,她何曾怕见不得人,何曾怕被他笑话? 见陆鸢脸色缓和下来,不似方才抗拒,褚昉适时说:“我不是要与周元诺计较,我是要解决这事,昭文有句话说的不错,周元诺待他恩重,他该施以援手。” “可……”昭文不该找褚昉帮忙。 “阿鸢,夫妻不是只关系你我二人,还是两姓之好,我是昭文的姐夫,他遇到难事,想找我帮忙,有什么错?你该庆幸,昭文能屈能伸,不止有周元诺温润单纯的外表,骨子里还有岳丈的精明世故,善加引导,将来入仕,大有作为。” 陆徽在狱中打人,虽是冲动之举,但显然他很清楚打人的后果在他可以承受的范围之内,才没有抑制自己的冲动。至于后来马车上惹怒陆鸢,应该是想借陆鸢的态度试探他的反应,经此一事,陆徽应是明白他有能耐帮周元诺,但摸不清他愿不愿意出手,那些话与其说是给陆鸢听的,不如说是给他听的。 陆徽想叫他这个姐夫帮忙,但又不想低头,竟想出惹怒陆鸢,让陆鸢赶他走,明日,他是不是就该装病染了风寒,让陆鸢心疼愧疚,遂他心愿救周玘出狱? “在你心里,我爹爹就是精明世故的一个人?连小弟骨子里都染上了这风气?”陆鸢看着褚昉发问。 褚昉愣了下,他无意贬低岳丈和陆家小弟,精明世故没什么不好,尤其官场上要生存,是该精明世故些,但陆鸢好像误会他在贬损岳丈。 “我……” 褚昉想要解释,听陆鸢叹声说:“我知道,爹爹所为非君子,但昭文不一样,他不会走上爹爹的路,我希望你以后别再这样说他,还有,你以后别再纵着昭文,他的事让他自己想办法,我不想他小小年纪就想着倚靠别人。” 褚昉笑了下,温温地说:“夫人教诲,为夫记下了。” 陆鸢一怔,不习惯他突然的转变,神色有些别扭。 “但为夫有几句话要辩解。” 陆鸢点头,“你说。” “第一,我无心贬损岳丈,也没有说昭文坏话的意思,他将来要入仕,精明世故没甚不好。” “第二,让昭文凡事自己想办法,恕我不能苟同。” 陆鸢看他,“为何不能苟同?” “圣上治国还要靠满朝文武襄助,夫人为何要昭文孤军奋战?” 陆鸢颦眉,“你别狡辩,我只是不想他依赖别人。” “依赖和借力,夫人难道没有混为一谈?” “昭文对我成见颇深,夫人怎会以为他会依赖我?人有所长,己有所短,能以人之长补己之短固然可喜,但人怎可能事事精通,为何不能借人之长?” “昭文请我帮忙,明明是在借力,夫人何须如此严苛?” 他说的头头是道,听上去好像有些道理,陆鸢盯着他看了会儿,暂无辩驳之辞,别过头不说话了。 但心里认定,他多少有些诡辩嫌疑。 “阿鸢”,褚昉唤了声,想让她回头看自己,等她转过脸来,才认真说:“周元诺这次出狱,就是真正的自由人了。” 圣上最后拗不过周玘,不舍得杀他,便只能答允他和离之请。他或许会被降职,但以他的才学,圣上迟早会复用他,且经此一事,从今以后再没有人能轻易拿捏他,不管是圣上还是周家父母,他这次入狱,也是抱着决心抗争到底,要么死,要么自由。 他成长的虽然晚了些,但羽翼正在渐渐丰满。 “真正的自由人?”陆鸢明白了褚昉在忧心何事。 “照卿,既然忧心,为何还要帮忙?”陆鸢柔声问。 褚昉不语,他不帮忙,周玘就出不来么?说到底,周玘出狱是早晚的事,他帮忙,周玘只是早获自由而已,但陆家小弟会记他这个人情,陆鸢也会感念他用心。 他想要这份感念,她一点一滴的、微不足道的情愫,他都想要。 “我有什么好忧心的,你都答应要给我生个女儿了,还能跑了不成?”褚昉漫不经心哼了声。
第90章 周玘出狱 ◇ ◎凌儿,我自由了呀◎ 过了初七之后, 还未开朝,褚昉已经开始天天往宫里跑了,上午去宫里, 下午去金吾卫狱, 有时候圣上甚至一道去狱中看望周玘,一坐就是几个时辰。 因着周玘头疼的毛病,圣上再去时会带上御医,还将狱吏们责问了一番,言他们失职, 没有早早上报周玘生病的消息。 褚昉见圣上如此忧心态度, 趁机禀道:“陛下宅心仁厚,不如让周相回家休养?” 圣上想了想,尤是不甘心就这样放周玘和离,虽同意放他出狱,却让颖安郡主来接, 显然还想做最后挣扎。 颖安郡主自周玘入狱后就一直住在宫里, 没回过周家,周玘宁愿坐牢也不妥协的态度早就让她心灰意冷了,但皇兄让她来接周玘回家,她便也来了。 周玘比之前更显瘦削单薄,且因头疼的毛病, 常常彻夜难眠,看上去疲惫颓靡,一双原本清澈的眼睛也黯淡地失了光彩, 黑漆漆地深陷在眼窝之下。 颖安郡主看见他这模样, 竟不由自主往后退了两步, 陌生地看他一会儿, 移开了眼睛。 她印象里,周玘永远是那等光风霁月,美玉一样的郎君,虽然不苟言笑,但举手投足温润矜贵,赏心悦目,叫人移不开眼。 哪里想过,有一日,那般熠熠生辉的郎君也会失了光彩。 “郡主。”周玘冲她行臣礼。 颖安郡主淡淡应了声,“上车吧。” “臣骑马便可。”周玘说道。 “都行,随你。”颖安郡主语气仍然乖巧,却少了以前与他说话时那遮掩不住的欢喜和仰慕,唯剩最基本的礼貌和教养。 周玘唇角的弧度恬淡释然,站在马车旁,作揖道:“郡主先请。” 两人辞别圣上,一个骑马,一个坐车,迎着冬日微弱的光辉行远。 圣上看着马背上单薄的背影,忽然问身旁的褚昉,“朕是不是多管闲事了?” 他记得第一次见周玘,讶异于他通身干净明澈的气度,交谈之后,更欢喜他真知灼见下一颗秉正之心。 从周玘中状元,至今不过区区三年,那样难得的一个士子,一个臣子,他的背影隐隐有些模糊了、沧桑了、黯淡了。 可他本意是要为周玘铺一条更好的路,他将自己脾性最好、最为乖巧的堂妹嫁给他,调他进政事堂,不论妻子还是官位,他给他安排的明明白白,自认给他的都是最好的。 难道他的堂妹,天家女儿,比不过一个一门心思做生意的商户女? 想到这里,圣上看了看褚昉,再度生疑。 褚昉只当没有察觉圣上奇怪的眼神,回应圣上略有些自我质疑的惋惜:“陛下热心肠,该是社稷之幸。” 圣上与褚昉年纪相仿,只长他两岁而已,听他说得言不由衷,自嘲地笑了笑,闲话道:“照卿,你瞧着周元诺会回心转意么?” 褚昉作思量状。其实圣上问出这句话之前,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牢狱之灾都没能改变的事情,难道凭着郡主的怀柔之策就能改变么? 依方才情形看,郡主对周玘并不似他们以为的那般情深。 周玘如今情状,连圣上看了都唏嘘不已,质疑自己当初所作所为是否毁了他,可是郡主眼中却只有陌生和失望。 仔细想想,郡主认识周玘时,他已是风头正盛的状元郎,龙章凤姿,光鲜明亮,让郡主心动、甘愿放下身段百般接近的是才情斐然的玉润郎君。 他们这段姻缘,始于如好好色的人之本性,成于天子威压,郡主之心悦欢喜来得虽快,但无甚根基,加之始终得不到反馈,自然去得也快。 郡主无心去拉一个跌进泥潭、光华尽失的人。 褚昉忽然想到妻子,她只是听说周玘受辱就红了眼眶,若是看见他如此颓丧的模样,会是怎样? 他的妻子都没有为他红过眼眶,是他不够可怜? 他那次被她重伤,醒来之后仍旧虚弱,她虽尽心尽责地照顾,也没见掉过一滴泪。 他迄今为止,只见她哭过一次,还是因为周玘另娶喝醉了酒。 褚昉心口忽然闷闷的。 一时竟忘了圣上还在等着他的回应。 “想什么呢?”圣上没有等到答复,回头见褚昉淡着一张脸,望着马车行远的方向出神,好奇问了句。 “臣在想,陛下已同意撤去政事堂,等开朝该有的忙了。”褚昉转移了话题。 撤去政事堂,是废多相议政的第一步,而后合并中书门下为紫薇省,只设紫薇令、紫薇郎一主一副二人,直接受命于圣上,专掌出纳帝令,其他宰相仍称宰相之名,但回归本司理政,再无决策驳议之权。 此次改革是相权的集中,更是皇权的集中,无人敢指责非议。周玘在处理这个问题时,显然已将阻力考虑在内,借皇权收相权,借力打力。 入仕三年,周玘终于摸清了朝堂法则,学会了先谋败再谋胜。 他之成长,不可谓不快。当初他只有才识,而今有手段、有决心,实已成为一个谋政好手。 褚昉莫名心绪复杂,妻子的嘴是开过光么,说周玘是凌云木,他真就长成了一棵凌云木。 突然有些后悔帮周玘早日出狱了。 褚昉按向腰间福囊,想到妻子的祝语,贤子贤孙,也罢,是他所求。 褚昉想着想着走了神,没留意圣上已将他打量了一遍,看他按着腰间福囊,玩笑道:“连日进宫议政,没空陪夫人,这是有想法了?” 褚昉回转心思,干笑一声,不动声色移开手。 “明日就是上元节,周元诺也出狱了,你不必再跑了,好好陪夫人。”圣上笑着说,盯着他面庞看了会儿,忽又问:“你今年得有二十八了吧?” “是,后日生辰,过了生辰,奔二十九了。” 圣上若有所思点点头,“令夫人还是没有动静?” 褚昉神色微微一滞,说句:“让陛下操心了。” 圣上摆手,“你为国事辛劳,朕很欣慰,但子嗣也是大事,你上点心。” 又说:“不行,就纳个妾室,朕的长子都快与你那内弟一般年纪了。” 褚昉道:“臣不急。” 圣上哈哈一笑,“你倒沉得住气。” ··· 周家,周夫人一见到周玘就哭了一场,但当着颖安郡主的面,也不敢说“我儿受苦”这类话,怕郡主误会她在抱怨天家仗势欺人。 跨火盆,换新衣,周玘很快恢复了往日温静模样,但衣装可变,通身的风采似仍被牢狱的阴暗晦气遮蔽着,让人看着便生压抑之感。 “郡主,臣之前所言和离之事,您虑的如何?” 周玘收拾妥当之后便邀颖安郡主去了书房,直接说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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