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陌推开侍女递过来的手炉,笑道:“不怪他们,是我自己不要他们备的,我一个正当年轻的男子汉,身强体壮,阳刚之气正旺。跟个娇弱小姐似的还备什么手炉,会惹人笑话!” 倒是接过了热茶,口干舌燥得想一口喝下,又怕烫,无奈的小口小口地啜着。 蔡氏拿他没法,也只得依他,又道:“你来得正好,正在帮你挑选伴读女侍,你自己也好好看看。” 他嚷嚷道:“我才不要,母亲,我都有了笔香,墨香,纸香了,她们伺候得挺好的。再说还有砚香呢!我不要其他侍女了,多麻烦啊!” 他想都没想就摆手拒绝了,那几位是跟在他身边好几年了,他早就适应了,如果重新安排人过来,屋里多个不熟悉的人他会不习惯。 早料到他会这么说,秦氏拉着他的手循循善诱,道:“你都已经在明学院读书了,你身边那几个香,除了砚香识得些字外,其他那几个除了名字叫得好听,都是大字不识得几个,砚香毕竟是个男儿,整理文书,研墨伺候比不上侍女细心,况且他还有诸多事宜需要打理。你若带个不识字的侍女去书院伴读免不了惹人笑话,说我国师府的人不通文墨,蒙昧无知……你好歹是国师府嫡孙,你祖父是饱学名士,云国帝师,你总不能丢了你祖父的脸!” 时陌挠了挠头,仔细想想,好像是挺丢祖父的脸!不过又想想,还是不对。他一向尚武,虽排兵布阵,舞刀弄剑无人能敌,但不喜文墨。自小上先生的课,他常听得云里雾里,茫然不解,连一旁的砚香懂得比他还快,甚是打击他的自信心。所以对屋里的那几个侍女,虽替她们取了个文房四宝的名,但从不要她们习文练字。想想要是再来个像砚香一样的能识文断字的侍女,不是让他这个做主子的更难堪了。 到底是丢祖父的脸还是丢自己的脸,这倒确实是个难题…… 此时,挡风帘再次掀起,时大管家带着两位婢女进来,那两人对着面前的主子款款行礼, “月儿见过夫人,二公子。” “路遥远见过夫人,二公子。” 一个杏色襦裙面容清秀娇弱温婉,一个粗布麻衣明眸皓齿朗朗大方。 正在挠头的时陌一眼睢见那粗布麻衣女子,愣了愣,又好像想起了什么,不自觉眉梢上扬,端着茶盏的手也跟着颤了颤,他放下手中茶盏的一瞬间便想好了,还是丢自己的脸好些!
第19章 青青子衿骄阳院(一) 秦氏上下打量两位女子,长得都还算好,看起来性子也是温婉。她看向卢月儿,温声道:“可曾读过些什么书啊?会些什么?” 卢月儿盈盈施礼,细声回道:“是,夫人,奴婢叫月儿,自小从名师处学过琴棋书画,读过《女诫》《内训》《女论语》《女范捷录》,会些烹饪女红,懂些品茗焚香。” 卢月儿二八年华,面容娇好,知书达理,进退有度,不愧是大家闺秀出身,很是让秦氏更为满意,她称赞道:“不错!你父亲把你教导得很好。” 父亲二字似乎触动了卢月儿的伤心处,她眼眶瞬间发红,轻咬薄唇强忍着泪水,一副楚楚可怜模样,让人忍不住心生怜惜。 秦氏见状心软,轻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下时子晳,示意道:“陌儿,月儿姑娘倒是挺适合做你的伴读侍女的,要不……” 但此时的二公子时陌,正盯着另外那个粗麻布衣的小婢女发着呆。 秦氏又唤道:“陌儿。” 他回过神来,轻咳两声,清了清嗓子问道:“那你呢?叫什么名?又会些什么?” 那声音且温且柔,一张浅笑盈盈的脸上,连两道眉毛也泛着柔柔的涟渏,唇边浅浅的笑意让本就五官立体深邃的脸显得更是俊美…… 秦氏一见他那样,心中便已是了然,自小他看上某样想要的东西便是这般温柔模样。 路遥远上前施礼,落落大方:“奴婢名唤路遥远,出生乡野,虽识得些字,只念过些杂书,懂得确实是不多。” 一旁的时大管家看着好像有些着急,他对着夫人和公子俯首道:“禀夫人,这位路姑娘的父亲是教书先生,路姑娘聪慧,写得一手好字,替公子整理书文肯定是没问题。而且又颇懂岐黄之术,上次后院一个婢女摔伤,还是她给医治好了。她针织女红,做饭洗衣都是拿手,有她在二公子身边细心照顾夫人大可放心。” 时陌唇角笑意愈深,挑眉道:“哦……是吗?” 走出大夫人院里,寒风呼呼刮过,带来凛冽寒意,路遥远拢了拢略微单薄的粗麻布衣,回头看了看身后的时大管家,搓手哈了哈气,笑道:“多谢大管家,今日能被选上,都是多亏了您的帮忙。” 时大管家有些不悦,“来之前就反复交待你怎么说话,你怎么一句都没记住?” 整理文书,针织女红,做饭洗衣,这些活她没想过干,这些话自然也不想说。 路遥远笑了笑,道:“大管家请见谅,小女愚笨了些。今日之事很是感激,日后那玉佩便归时大管家了,算是小女的谢礼,小女再不会提及此事。” 时大管家脸色缓和了下来,她上次来求他不要送走那个叫平儿的受伤奴婢时,拿来块麒麟玉佩,说是父亲的遗物,他一眼便看出那是块上好的和田玉。许是她乡野丫头识不得这玉的珍贵,她仅用它求了一间柴房和一些药材时,他便有种占人便宜的不安。当她再来找他说是想换个能经常出府的差事时他便想到青骄院正好在找伴读侍女的事,不管怎样,今日她所托之事算是成了,心里才真正塌实起来。想到这里他松了口气冲路遥远点点头,转身离去。 霜冻了几日,今冬的第一场雪终是下下来了,大雪纷纷扬扬连下几日,庭院里已是银装素裹,皑皑白雪。 青骄院的下人的厢房里几个侍女围在温暖的炉火边边做着女红边聊天,路遥远半坐在一旁眯着眼有些犯困。 笔香用肘碰了碰路遥远,很是不满的说道:“遥远,你不是二公子亲自挑选的陪读侍女吗?怎么都不去二公子身边归整书籍,研墨伺候?活都被卢月儿抢了,你怎么这么没用!” 昏昏欲睡的路遥远被她推得一个激灵,她打着呵欠转头望去,透过窗棂可以看到对面二公子的书房,卢月儿身着青绿色长裙,外罩狐毛比甲,领子上白色的绒毛衬着脸上的皮肤雪白,显得俊俏可爱。她带着些欢喜迈着轻快的步子,廊前屋内的穿竣,一会儿端进茶水,一会儿送进糕点,又是研墨,又是归整书籍,殷勤得很。 也是知道笔香只是在发牢骚,并不是真的在等她说个答案,路遥远低头笑了笑,并没有答话。 一旁绣着绣品的墨香瞟了她一眼,打趣道:“你还说人家遥远,那你自己怎么不去给二公子端茶送水近身伺候?你活不也被卢月儿给抢了!” 笔香放下手中针线,有些无奈又有些恼火地道:“这个卢月儿,本来二公子就没看上她,只挑了遥远做伴读,结果听说她自己又去求了大夫人。你不是知道时大管家送她过来时,还特意啫咐我们青骄院的人不可轻怠了她,她如今是有了大夫人做靠山,我哪敢去惹她。” 墨香撇了撇嘴,看上去也是怨气不小,“何止夫人,连大元帅都是她的靠山。她父亲贪污了朝庭用来修理河道的银款,案子还未审清便在大牢里畏罪自杀,尚书府被抄了家。男丁发配弃军,女眷不是贬为罪奴就是充了官妓,她和几个罪奴被赏赐给我们将军府。你们说卢尚书以前就和我们家元帅交好,尚书府出事之后,我们元帅和大公子没少为他们的事奔走。如今她进了我们国师府,元帅和夫人念及故人哪里会亏待了她!” “你说,这卢月儿也真是命好,听说她府里那位嫡出的长姐卢觅儿却是被贬为了官妓,她个小庶女落了个比嫡出的长姐还好的结果……” “我可听说那个卢觅儿生得极为貌美,性子端庄贤淑可是京中出了名的大家闺秀,之前好像还被那些文人墨客誉为过云国第一美女,真真是可惜了!” 几人一番感叹。 笔香又扭过头去继续看着对面书房,小声地说道:“到底还是做过尚书府千金,如今做了下人还是那么水灵。你说,我们也穿同样的衣裳怎么就没她穿那好看?” 她回头低头看了看自己,又扫了扫旁边的墨香,纸香,再到路遥远,见她肤白胜雪,眉目如画,道:“也不是,你穿也好看!” 停了停,她又笑着说:“好吧,比卢月儿更好看。” 几人一阵嘻笑。 一直没有出过声的纸香拿丝线的手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地说道:“……你们说,卢月儿会不会像芙蓉院的迎夏一样。” 笔香不满地道:“纸香姐姐,你想什么呢?我们二公子可不比大公子那般,你跟了二公子这么多年,还不知道他,对谁都好,都一样,有特殊过吗?别说是一个贬为罪奴的小庶女,就是永安城各府的千金小姐,他也没见瞧上哪位!” 二公子长相俊美,出身名门,性情温和,上到高门千金,下到各府侍女见过她家公子的没有几个不动心。只是这位二公子,平日里除了舞刀弄剑,研读兵书,便是和几个要好的公子哥们玩耍,不干正事也不近女色。对那些意图接近他的女子都是有礼有度,从无半点逾矩。陌上少年时子晳既是京城公子哥中出了名的美男也是出了名的坐怀不乱! 几人开始小声笑了起来,路遥远抻了抻腰也跟着笑了起来。以前虽没见过这位刚从祁阳老家回来不久的二公子,但一直听说能到青骄院当差是件美差还真是不假,伺候人的事有人抢着做,粗活洒扫也有人做,下人们的吃穿用度也比后院好了不知多少。来了青骄院都十天半月了,每日里净跟院中侍女们烤火聊天嘻笑玩乐,也没见这位二公子对谁发过火过甩过脸色。 书房的门推开,砚香抱着捆宣纸而入,便看到眼前这一幕。 书案前,站着的卢月儿正一脸羞涩地偷瞄着坐着的时子晳,手头上一直在无意识地研着墨,砚台里的墨水满得都快要溢出来了;而时陌则呆看着窗外,桌上茶水早已凉透,手里的毛笔正一圈圈的在纸上划来划去,白色的宣纸上一团一团的黑色墨块让砚香有些抓狂。 顺着他的视线朝窗外看过去,刚好看到正对面厢房里几个丫头在嘻笑聊天。 他轻咳了一声,卢月儿脸变得腓红,有些慌乱地低下头。 砚香朝着门外撇了撇头,示意她退下。卢月儿放下手里的墨块,匆匆走了出去。他走到书案旁,把宣纸重重地搁在桌上。时陌被吓了一跳,他回过头来狠狠瞪了砚香一眼。 砚香抱怨道:“我的二公子,先生布置的课业您怎么还没写好?咱们本就比其他公子晚入学一两月,功课落下不少,您现在不多补补,等正月开学就要去明学书院了,到时课业就更跟不上了……小的还是帮您把那个叫路遥远的丫头叫进来伺候吧,免得您在这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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