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位模样一定生的好吧?” “何止是好,简直天仙似的。”那女使比划了一番,“腰是腰,腿是腿的,身上又白又嫩,跟块豆腐似的。” 送菜的妇人朝黑黢黢的里头觑了一眼:“怪不得能叫崔氏的郎君养在外头,是得有点本事。” “可不是,本事还不小……”女使嬉笑着比了比胸口,压低了声音,“我有回白日送果子进去,正瞧见两人背对着叠在椅子上,身上都穿的整整齐齐,可再一瞧,椅子边挂着一条胭脂色的亵裤,一晃一晃的,那小娘子一见我进来,耳根都红了透,喏喏地低了头。大白日的就这么勾着爷们做这档子事,可不是个有本事的?那位公子还嘱咐我们叫她夫人,这算哪门子夫人,谁家夫人大白日的这么荡浪。” 雪衣原本就不满二表哥总是这么对她,被女使说的难堪,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就是。”那卖菜的妇人撇了撇嘴,拉长了声音,“不过啊,她再有本事也没用,不过就是个养在外头的,我跟你说,我家那口子是干船上营生的,我昨日去船坞送饭,正瞧见这位英俊的郎君也去了,你猜怎么着,那郎君说是去范阳迎卢家娘子来相看的!” “谁,哪个卢家?” 女使择菜的手顿住,里面,雪衣也回了头,眼睛睁的圆圆的。 “就是范阳卢氏啊,前些日子她家的三娘子不是刚许了李家吗,如今这位四娘子又要许给崔氏了,听说要嫁的就是这位二郎君,要不他怎么能眼巴巴的不远千里去亲迎呢,我看啊,这桩婚事八成是定下了。” “那里头这位还真是可怜,竹篮打水一场空。” “有何可怜的,像这样的,原也不过是个养在外头的玩意,怎可能真的娶她?” “我不是可怜她,我是可怜她肚子里的那块肉。”女使掩着嘴道。 “怎的,怎么正头娘子还没进门,这肚子里就揣上了?”卖菜的声音一扬。 “你小点声,正睡着呢。”那女使连忙按住她,“这小娘子年纪小,身边跟的女使也是个不通事的,我是生养过的,我一眼便瞧出来了,近来这小娘子老是嫌胃口不好,时不时捂着喉咙,吩咐采买的东西不是蒲桃就是杨梅,净爱拈着酸吃,这不是怀了是什么?两个人缠的这样紧,迟早得出事!” 雪衣一听,双手慢慢下落抚上自己的小腹,整个人如坠冰窟。 “可这正头娘子还没进门,外面的就先怀上了,这不是打卢家的脸吗?崔氏又是个规矩重的,当真能放任不管?” “那谁知道呢,反正这肚子我瞧着恐怕是难保,往常我侍候的有一家就是这样,后来一碗药灌下去,落得个清净,人家那贵女才肯嫁过来。”女使瞥了瞥黑漆漆的屋子,“里面这位恐怕也一样,到现在还什么不懂呢,眼巴巴地盼着郎君过来,真是可怜了。” 两个人窸窣地说着话,等卸完了菜才分头离开,那妇人又随汉子赶了牛车回去,只剩了一句“可怜”一直在雪衣的耳边飘。 雪衣这些日子本就忧心忡忡,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信了崔珩一回,没想到反被骗的更深。 他果然还是要像梦里一样去议亲了,她也果然有了身孕,兜兜绕绕了这么久,事情还是不可避免地走向了梦境。 雪衣突然很晕,眼前一黑,双手扶住了窗沿。 她被关在这一方小小的院落里,所有的消息都是从崔珩指缝里漏出来的,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他说的话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雪衣根本分不清,也没能力分清。 上回在巷子里是苦肉计,那这回呢,瞒天过海?等到婚事落定,她还不是成了外室。 雪衣一害怕,肚子里仿佛真的多了块肉似的,一阵阵地往上翻滚,喉间直泛着恶心,忍不住干呕。 崔珩不来的时候,晴方便睡在外间,一听见咳嗽声和干呕声,她立即下了榻:“娘子,你怎么了?” “我……” 雪衣一张口,喉间便止不住地恶心,她害怕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他又骗我,晴方,我又被骗了。” “是二公子?”晴方凑过去,“可二公子这些日子不是对您很上心?” “全是假的!他不过是为了安抚住我,他要去范阳相看旁人了,晴方,我……我真的成了外室了。”雪衣捂着脸,眼泪控制不住地涌了出来。 晴方也如当头被擂了一棒:“怎……怎会如此,会不会是误会了?” 若是单凭女使和一个送菜的妇人的话,雪衣或许还会怀疑,可是“有身孕”、“出远门相看”,和梦里的一切都对应上了,哪里还可能有假呢? 她再待在这里,等二表哥走后,恐怕就是被姑母发现了。 “不行,晴方,我想离开。” 雪衣吸了吸鼻子,再一次被骗已经很凄惨了,她不想连命也搭进去。 “可是自打您上回出去之后,这院门的守卫又加了一倍,您便是想出去,恐怕也难。” “不能硬闯,那咱们就悄悄地出去。” 雪衣想起了送菜妇人牵着的牛车,那车上总是摞着几个硕大的篮筐,藏个人绰绰有余。 无论如何,她真是一刻也不能在这里再待下去了。 *** 距离陆雪衣沉船,时间已经过去月余,府里众人已经慢慢接受了,顶多是茶余饭后替这位美貌的小娘子叹一声可惜,三郎那边也与王五娘定了下来,见局势稳定下来,崔珩也开始着手准备起迎娶的事情来。 江左的情况他已经大半知晓了,即便是出嫁,陆雪衣那个父亲恐怕也不会给她置办多少嫁妆,出嫁时难免难看,让旁人议论她。 崔珩便打算挪用私产拨出一部分给她,再采买些旁的,到时候同送去江左去,替她撑撑场面。 地契,房契准备了不少,崔珩在察看时,偶然又发现一堆杂物里面多了盒奇技淫巧的玩意,是个善于钻营的商贩有意讨好他的。 陆雪衣面皮太薄,婚前不合适对她用这些,一用,她难免又要多想,是以崔珩瞥见了那个缅铃,目光只顿了一下,而后便合了盖子随手丢在了马车里。 这几日,三郎与王五娘定下,闷闷不乐,找了他去酒楼饮酒,崔珩对这位三弟也有些许愧疚,便应了他,打算开导他几句。 崔三郎因着体弱从未饮过酒,只小酌了一点便醉了,醉后对着崔珩痛哭流涕,陈诉这些年来的艰难。 崔珩明日便要出远门,今晚还想着回光德坊陪陪陆雪衣,叮嘱她几句,是以当夜色渐深时,扣在桌上的手也愈发不耐烦,干脆扶着崔三郎上了马车,打算送他回去再折回光德坊。 谁知,两辆马车正回去的时候,沿途却忽然有个人从一辆牛车上跳了下来,滚了两圈,险些撞上马车。 崔三郎的车夫吁了一声,连忙勒了绳子,横眉倒竖:“哪里来的不长眼的,胆敢往马车上撞,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雪衣正藏在了那送菜妇人的牛车上,出了光德坊之后,眼看着要到西市了,便跳车准备去琴行。 谁知正跳下滚了两圈,不巧正落到了路中,差点撞上马车。 她膝盖磕到了石头上,轻轻呼了声痛,正欲起身道歉,那马车的帘子忽然掀开了。 ——竟然是三表哥的马车! “不得无礼。”崔三郎训斥了车夫一声,揉了揉眉心,一双醉眼望向外面,“小娘子可有事?” 雪衣怎么也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三表哥,顿时便屏紧了呼吸,死死地低着头。 “小娘子怎么不说话,可是伤重了?”崔三郎头疼欲裂,远远的只见那女子低着头,似乎受了伤似的。 崔珩的马车原本走在前面,正往回赶,但后面出了事,他身为兄长又不能坐视不管,因此也勒了马回去。 “出了何事?”崔珩也掀了帘子。 雪衣更没想到崔珩也在这里,愈发埋低了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同于崔三郎醉眼朦胧,崔珩眼神淡淡的一瞥,便认出了那地上的人呢,瞳孔骤然一缩:“你……” 雪衣眼神与他对上,立马移开。 崔三郎吹了风,酒醒了些,又看向那地上的人:“我下去看看。” “我下去,你不必动了。”崔珩沉声叫住了他,自己下去。 他走近一看,那人果然是陆雪衣。 崔珩脸色顿时便沉了下来,她可真有本事。 说了让她避避风头,她不但敢逃,还直接撞到了三郎的马车前。 “你这是在做什么?”崔珩走到她身旁,声音放低。 “不用你管。”雪衣别开脸。 现在她就是被三表哥发现,也好过被崔珩一直蒙骗。 “这个时候你闹什么脾气?”崔珩怒归怒,仍是侧身牢牢地挡住她。 这时,崔三郎也觉出些许不对,他看向两人:“二哥,你们认识?” 雪衣想开口,崔珩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声音淡淡地:“哦,是个正在追捕的逃犯,碰巧认出来了。” “这般巧?”崔三郎闻言,酒醒了大半,“二哥可需我帮忙?” 雪衣呜呜地挣,一口咬在了崔珩手上,崔珩皱了皱眉,却捂的她更紧,紧接着利落地从她腰上扯了条帕子,一把绑住了她双手。 “不必,我已经将她绑起来了。”崔珩微微侧身,将那双被绑住的手推给崔三郎看,“既已抓到了人,宜早不宜迟,我现在将她扭送回京兆尹,你一人回去可否?” “正事要紧,兄长先忙吧。”崔三郎瞥了眼那被捆住的女子,放下了帘子。 崔珩淡淡地嗯了一声,等崔三郎的马车离开之后,一把扯着陆雪衣甩上了马车。 “你今晚在胡闹什么,要是没我,定然会被三郎发现。” “发现了又如何,总好过被你骗!”雪衣双手被捆住,忍不住挣扎,“帮我解开。” “我骗你什么了,你好好说话。”崔珩按住她的手。 “你不是都要去范阳了吗,还没骗我?”雪衣反问他。 “你怎么知道?”崔珩顿住,他正打算今晚告知她。 果然如此,雪衣眼泪唰的掉了下来:“你既要同旁人相看了,如何还不是骗我?” “我是替兄长去接人,不是为我自己。”崔珩解释。 “为兄长,你觉得我会信吗?反正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梦里姑母的话她听的清清楚楚的,雪衣根本不信,一生气,她喉间又涌上一股恶心,忍不住趴伏在车窗上。 “你怎么了?” 崔珩伸手去替她抚,雪衣却干呕地更厉害,倏地推开了他,避到了马车的角落里:“你别碰我,你让我恶心!” 崔珩这几日为她操办嫁妆,又要想办法说服祖父,还要瞒着府里,所有事都压在他一人身上,只为能让她名声无忧地顺利摆脱婚事,嫁进崔氏,可前前后后忙碌了这么久,最后只换来一句恶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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