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幅双腿打颤,不良于行的样子落到了崔珩眼里,又惹得他想起了不该想的画面。 “不想走?”他沉了声音。 他声音虽平静,但那眼里却满是藏不住的冷意。 也对,今日虽不是她设的局,但毕竟是她的嫡亲姑母和长姐所为,二表哥现在定然对她们姑侄厌恶至极了吧。 连片刻也不想让她留在这里。 雪衣倏地脸色透红:“我……我马上。” 她说完根本不敢直视他的眼,忍着酸麻的腿,快步出了门。 直到那道背影消失在眼前,崔珩眼底压抑的情绪瞬间涌了上来,黑沉沉的不见底,抵着眉心按了按。 再不走,她今日就真的别想走了。 ** 从清邬院出来,雪衣一路低着头回了梨花院,整个人羞窘的恨不得埋到地上。 经了这么一出闹剧,二表哥大约是永不可能对她有好感了。 那……她该怎么办呢? 雪衣心里乱糟糟的,直到回到厢房,听到了姑母在窗下训斥陆雪凝的时候,她才暂时不去想。 姑母这回大约是当真丢了脸,尽管声音已经在竭力克制,可那怒气透过关紧的窗户还是透了一丝传到了窗外。 “你究竟是如何办事的,这样好的机会都能错过,简直是烂泥扶不上墙!” 陆雪凝瓮声瓮气,一个劲儿地赔不是:“侄女错了,以后定然不会了……” “以后?你哪儿还有以后!”二夫人怒不可遏,“此次已经叫二郎识破了,以他的脾性,断然不可能再接纳你,你还敢提以后?” 陆雪凝也知犯下了大错,扯着她的袖子哭求:“姑母,您一定还有办法的是不是,再说,三表哥的病也愈发的重了,您难道就不想让他快些定亲吗?往后您说什么我做什么,侄女绝不敢再擅作主。” 二夫人被她戳到了痛处。 高门的规矩重,二郎迟迟不肯定下婚事,害得他们三郎也不能议亲。 大房这般态度,定是故意要害他们三郎的性命,让三郎即便是死都死的孤苦伶仃。 她不能称了他们的心—— 二夫人沉默了片刻:“你当真做什么都愿意?” “任凭姑母吩咐。”陆雪凝丝毫不敢反驳。 二夫人长长吐了一口气:“既然如此,你如今已是不可能正大光明嫁入崔氏了,倒不如铤而走险,干脆闹得更大一些,在寿宴上扯了他一同落水,让二郎不得不娶了你,你可愿意?” 姑母当年就是这般嫁入崔氏的。 陆雪凝原先很不屑,可事到临头了,她也顾不得脸面了,一咬牙点了头:“侄女全听姑母的。” “若是这次再不成,你便回去吧。”二夫人扶着额头疼欲裂,临走又警告了一句。 陆雪凝一悚,连连点头。 雪衣刚平复了片刻,又听见这么一遭,心跳的更厉害了。 二夫人掀了帘子一出来,便看见她提着食盒站在院子里,一副将进不进的样子,顿时心生警惕:“你又是上哪儿去了?” 雪衣生怕她发现,背了手连忙解释道:“姑母误会了,我是要去看三表哥。” 二夫人这才面色和缓了些,看着眼前这个乖巧柔顺的侄女越看越顺眼,也不必再防着她了,于是上前拉了她的手:“你是个有心的,三郎也颇为欢喜,你可愿……一辈子陪着他?” 一辈子。 看来姑母这是铁了心要她冲喜了。 雪衣心底瞬间凉透,顶着她的眼神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她不敢流露出丝毫的不满,麻木地挤出了一个笑:“任凭姑母安排。” 果然不出所料,这是个好拿捏的,都不用她开口劝。 “你能明白就好。”二夫人露出了一丝欣慰的笑:“等寿宴过后我便与你父亲写信,把这事定下来,也不算亏待了你。” 雪衣被她攥着的手像是被毒蛇缠上了一样,说不出的冰凉恶心,她硬着头皮点了头:“一切都听姑母的。” 应付完姑母,雪衣已然脱力,魂不守舍的回去。 晴方不知她今日的见闻,见她衣角微微皱着,上前替她宽衣:“娘子您今日见到崔二郎了?” 何止是见了,他们今日险些…… 雪衣说不出口。 但结果,二表哥似乎对她更厌恶了。 她心里乱糟糟的,抿着唇不想开口。 衣服一解开,一团揉皱的帕子忽然从她袖中掉了下去。 “咦,这是哪儿来的?”晴方从未见过,弯身欲去拾。 这帕子怎么也带回来了…… 雪衣余光里一瞥见,耳尖红的快滴血,紧张地一把夺了过来:“路上捡的。” 那帕子好似是个男子的。 晴方不解,又发觉娘子衣裙乱糟糟的,上面沾了一缕清冽的香气,瞳孔一怔,连忙闭了嘴不再追问。 雪衣背着身将帕子随手塞进了角落里,低着头使劲洗着手,直搓的要脱下一层皮。 两手洗的通红,雪衣手上又麻又痛,既羞耻又难堪。 洗着洗着,她脸颊烧的热麻,忍不住撑着双臂闭上了眼。 如今姑母逼着她冲喜,二表哥又对她失了好感,她若是想避开命运,似乎也只有和长姐走同一条路了。 何况,二表哥是一介君子,今日都到了这般田地了,他也未对她做什么。 想必便是她不慎拉了他落水,有所得罪,二表哥应该也不会有什么过激的举措吧? 雪衣缓缓睁开眼,盯着眼前那方揉皱的帕子,慢慢下定了决心。
第23章 落水 那帕子雪衣到底还是没敢多留, 趁着夜深的时候丢进了火盆里,烧了个一干二净。 连灰烬都让晴方倒在了厢房后面的柳树下。 她才总算不那么尴尬。 但毕竟头一回下这么大的决心, 一想到二表哥那张不怒自威的脸, 她又不由自主生出一股惧意来,连着几晚都浑身汗涔涔的,睡得不甚安稳。 这症状到了寿宴开始前的一晚尤甚。 明日府里便要寿宴了, 这些日子府里陆陆续续住进了不少贵人, 戏班子请来热了好几场戏,渐渐热闹了起来。 寿宴用的红绸早已悬挂装裱好了,连她们这种远方亲眷的檐下都将风灯换成了红灯笼。 夜色一深, 檐下挂着的两只大红灯笼在浓黑的夜里红的格外刺眼。 雪衣总觉得那两只红灯笼像是梦中人猩红的双眼, 盯的她颇不舒服。 可她毕竟不是这府里的正经主人,尽管不适也只能忍着,只是临睡前吩咐晴方将帘子密密的放下来,挡住那令人心悸的红光。 然而即便做足了准备,半睡半醒的时候,她还是梦到了那个人。 这次终于不是在昏暗的室内了。 她努力睁着眼皮瞧了瞧, 却发现她正躺在一只画舫上,纤长的手臂一垂下, 便能拂过微波荡漾的水面, 船上铺着的莲花瓣早已被碾出了淡红的水痕。 竟是在船上。雪衣一醒过神来, 只觉得底线再一次被突破。 梦中的她却似乎早已习以为常,被放开之后低着眉轻声问身旁的人:“下次能不能不这样?” 身旁的人原本正拈起了一片残损的花瓣,下一刻却两指一并,直接碾碎, 冷眼问她:“那你想在哪里?书房, 马车, 还是——在你闺房的软榻上?” “你……”雪衣被他大胆的话激的面色通红,双眼盈着泪羞愤欲死。 “哭什么。”那人抚着她的侧脸轻哂,“现在哭有什么用,眼泪该流在该流的时候。” “你无耻!”雪衣强忍的眼泪瞬间滑了下来,羞愤难当,“当初设计了你是我不好,如今我已知错了,便是有错被你这般对待也该偿清了,你究竟……究竟什么时候肯放过我?” “放过?”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可笑的话,按着她的后颈上闷闷地笑,笑的胸腔都在微微颤着。 雪衣被他整个人拥住,那股喘不过气的感觉又要来了。 她竭力想挣开,却被他一抬手捏住了下颌:“这种话别再说,否则下一次就不是在船上,而是——” 他顿了顿,紧接着两指抵着她的喉咙一紧,唇边逸出了一丝笑:“在你未婚夫的病榻前。” 混蛋! 连这种话他都能说出口。 雪衣掉了一半的泪瞬间憋了回去。 她震惊又气愤的偏头,可挣也挣不开,逃也逃不掉,只能忍着泪任他修长的指落下去。 明明无风,画舫却快翻了,雪衣抓着船舷的手一疼,瞬间醒了过来。 还好是梦。 她仰着面轻轻喘气,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 可梦中那种无休无止,无处可逃的窒息感却逼的她几乎快喘不过气来。 她到底设计了他什么,要被他这么折磨。 那个人又到底是谁? 雪衣忍着不适逼自己回想,但任凭她如何绞尽脑汁,仍是看不清他的脸。 只有他后腰上的那道红色印记,一次次在他将她翻转过去的时候一闪而过。 红色的,月牙形状的。 是胎记,还是特定的烙印? 雪衣分不清,被这梦境困扰的心烦意乱,抱着膝头疼欲裂。 枯坐了不久,天便平明,深蓝的天幕一点点被晕染开,露出了一丝鱼肚白。 今日是寿宴开始的正日子,刚刚四更,门外的仆妇和厨房已经忙碌起来了,嘈嘈切切的声音传进来,雪衣无心再睡下去,干脆起了身,收拾起寿宴的装扮。 晴方进来的时候只见她一身银红襦裙,肤白胜雪,脸上未敷脂粉,只涂了一点唇脂,却已经艳光逼人。 娘子似乎又长开了些,晴方暗自感叹,今日还不知得吸去多少眼光。 果然,将近正午随着姑母一同到园子里赴宴的时候,雪衣甫一露面便引起了不少目光。 只是当看到这位小娘子是站在这位二夫人身旁,猜到了她的身份后,有人唇边逸出了一丝轻叹—— “可惜了。” 是个破落户。 后半句话虽没说出来,但众人心照不宣。 那些贵妇人啧了一声,继续磋磨着指甲饮酒赏花,眼神再没往她身旁落过一眼。 二夫人倒是神色如常,仍是款款落了座,但与大夫人身旁的热闹相比,她的坐席附近要冷清许多,只间或有人向她举杯寒暄两句。 雪衣直到现在才头一回认识到姑母的处境。 姑母当年还是因救了人嫁入崔家的,姑母尚且如此,若是她有意设计二表哥,即便是得逞了处境也不会比姑母更好吧…… 她一时又有些犹疑不定。 犹疑着落座的时候,她发觉今日除了夫人们,不少贵女也来了寿宴。 “荥阳郑氏”“范阳卢氏”“赵郡李氏”的名号一个个不绝于耳,大约都是趁着崔珩丁忧已满,欲与崔氏结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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