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这位二表哥还真是抢手。 雪衣默默移开了眼,饮了杯西域来的葡萄酒热热身体,正放下酒杯的时候,忽听见贵女间躁乱了起来,窃窃私语着。 “这位就是崔二郎?” “他样貌比传说中似乎更出众。” “样貌算什么,这位是崔氏如今的长房长孙,不出意外定然是未来的崔家的家主,仕途更是一片坦荡,不可估量。” 雪衣顺着那些热忱的目光去看,这才发现原来是二表哥被大夫人召来了,正颔首与大夫人请安。 今日因着寿宴的缘故,他一身宝蓝襕袍,腰上配着玉底蹀躞带,束着高冠,走在人群中长身玉立,身姿挺拔,格外出挑。 间或有一二声交谈传来,那声音低沉浑厚,也听的人如沐春风。 在场的贵女们虽则都还在掩着袖子饮酒,目光却不自觉投了过去,悄悄红了脸颊。 雪衣从前知晓二表哥生的好,可今日于人群中一见,还是难掩惊艳,捏着杯子的手微微顿了顿。 寿宴上男女分席,崔珩只站了片刻,便被前院的来人叫走,引得一众贵女唏嘘。 离开的时候,雪衣隐约间觉察到二表哥经过的时候,眼神似乎若有似无从她身上掠过,忽然心如鼓擂,连忙低下了头。 一定是错觉吧。 这里这么多贵女,她的坐席又不起眼,二表哥怎会在这么多人中注意到她? 崔珩目不斜视,但当路过她的坐席时,脚步的确慢了一拍。 回了前院的时候,李如风已经微醺,见他从后院过来,上了前揽着他的肩打趣道:“姨母叫你过去做什么,园子里是不是来了很多贵女,你有没有中意的?” 这种寿宴是年青男女难得的相见机会,趁机当众相看是众人心照不宣的默契。 “没有。” 崔珩拂开了他的手,酒后忽有些头晕,背靠在座椅上按了按眉心。 “一个都没有?”李如风又追上去,“不是说那位荥阳郑氏也来了吗,她幼时曾在崔氏养过一段时间,与你不是有些旧谊,而且听闻她也是个美人,如今出落的如何了?” 崔珩眼前一闪而过许多年轻的脸庞,可记得最清楚的,却只有那位陆表妹。 她今日仿佛穿了件袒领的银红襦裙,裹着纤细的腰,侧身坐着的时候,勾出一道浑圆的弧线,异常的美貌。 喉间微痒。 崔珩端了酒杯,抿了一口,掩住了微动的喉结:“你这么上心,亲自去看一看不就知晓了?” “我如何能?我母亲已经定下卢氏。”李如风被他戳到了痛处,闷闷地坐下,半晌,又忍不住问道,“那位表妹今日可也来了,她作何打扮,会否还在生气?” 崔珩抵着太阳穴的手一顿,只淡声道:“没注意。” 也对,他这样的人怎会注意到一个远房表妹? 这人真是无趣。 李如风眼光又灰败下去,捏着酒杯灌了一大口。 不过待会儿午后众人要去泛舟赏荷,想来那位表妹应当也是去的吧,李如风顿时又燃起了希望。 想到游湖,他又眯了眯眼,拍了拍崔珩的肩:“今日来了这么多女眷,待会儿游湖的时候你可要小心,万一哪个心怀不轨的借着失足落水拉了你下去,你可就非娶不可了!” 宴会往往是各种意外多发的时候,失足落水这种事并不罕见,二房的那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崔珩搁了酒杯,漫不经心地道:“不会。” 他这样的人永远都是波澜不惊,分寸拿捏的极好。 那双眼里看似温和,但恐怕便是有女子在他眼前溺毙,他也顶多是动一动唇,绝不会沾湿一片衣袖,自毁声名。 他未来要娶的妻定然也是与他一样古板的人。 李如风不知是该羡慕他的淡然,还是该申斥他冷漠,最后只是指着他笑了笑:“真够无情的,也不知你将来会娶个什么样的!” ** 后院的园子里,湖上的荷花接天连碧,正是初盛的时候,宴饮之后,年轻的贵女们不耐烦被拘在园子里,纷纷借着散酒劲的功夫游船赏荷。 雪衣一看到那布置华丽的画舫便猜到姑母的筹谋大概就是这艘船了。 果然,一听说二表哥和李如风待会儿也要来,她愈发确定。 然而一行人正穿过花园要登上画舫的时候,忽然,不远处的前院传来一阵喧哗。 她隔着湖面一回头,发觉似乎是前院那边来了什么不速之客。 正猜测的时候,熙攘的人群中忽然露出了一行迥异的人,毡帽胡衣,微黄的须和幽蓝的眼。 ——是那群突厥使节。 他们怎么会在寿宴当天来国公府? 众人纷纷停了步,却瞧见乌剌学着中原人的礼仪,双手一拱,朝着老国公高声贺道:“听闻贵府老国公六十大寿,我等既来了长安,特来恭贺。” 在场的人皆是崔氏的亲眷,自然知晓崔氏与突厥的恩怨,嚷着让他滚出去,家仆们也警惕地围了过来 乌剌双手一背,笑着问道:“来者皆是客,你们中原人不是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怎么,我等代表突厥来祝寿,老国公为何不受?” 老国公须发皆白,手边拄着一根鸠杖,闻言也不见生气,只挥手示意家仆们退下:“勿要无礼,请贵客上座。” 众人只得忍了气。 乌剌却得寸进尺,挑着眉道:“坐就不必了,四方使馆还有事,我等是特意前来送礼的,望老公爷笑纳。” 乌剌偏头唤了一声,随即身后的人便将随身带着的箱子抬了出来。 那箱子一打开,又引起一片哗然。 ——里面装的竟是数张狼皮和一对狰狞的鹿角。 仿佛没处理好似的,那狼皮上还隐隐可见血迹。 这突厥人着实可恶。 虐-杀了崔氏的嫡长孙不够,还要趁着老国公大寿的日子前来挑衅! 在座的不少崔氏的旧部纷纷攥紧了拳,咬牙切齿地瞪着乌剌,恨不得上前去跟他打个痛快。 崔珩站在廊下,侧在身旁的手心也一点点攥紧。 老国公一双眼深如古潭,全然不见波澜,甚至还微微笑了:“使节客气了,来人,把东西收下来。” 这下像是一拳打到了棉花上似的,乌剌一口气堵在心口,憋屈的无处可发。 周围的宾客也像看笑话似的,又纷纷举杯唱酬起来。 可乌剌今日摆明是来故意惹事的,当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崔珩和院子里的一处演武场时,忽又起了心思,走过去拿起了一支箭: “来了长安近一月,我已许久未搭弓射箭,颇有些想念,听闻崔氏是武将世家,子弟们个个皆身手不凡,不知可有人愿与我戏耍一番?” 长安尚武,大宴时常备有射礼,以彰显不忘武德。 乌剌虽言语是在说戏耍,但手捋着尾羽,一双鹰眼环视着众人分明是在挑衅。 无人搭理他,乌剌倒也不恼,只是自顾自地弯弓搭箭。 一箭又一箭,箭箭直中靶心。 羽箭嗖嗖穿破空气的声音在前院里回响,一箭比一箭用力,听的在场的宾客兴致大败,坐也坐不安稳,纷纷回了头去看,一回头却见乌剌箭箭直中靶心,不由得大骇。 乌剌愈发得意了,又拉弓搭了数箭,扬着下颌嗤笑:“没意思!原来号称这大周最厉害的武将世家竟无一人会搭弓,还不如我们部落十岁的幼童。” 身旁的胡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宴会的气氛一时间极为古怪。 崔珩坐在席上,虽面无表情,但捏着酒杯的手却久久未动。 不少知晓过去的人纷纷抬了头看他。 李如风瞧见他面沉如水的样子,扯了他衣袖劝了劝:“乌剌就是条疯狗,往常在你手底下从未赢过,这才借了出使的机会来崔氏挑衅,你莫要与他一般见识。” 崔珩沉着眼,一言不发。 乌剌又射中了一箭,起身去箭篓里抽箭,与崔珩擦身而过的时候,忽然停步压低了声音:“听闻你的腿上有旧伤,这才让你兄长替你去了战场。我看你如今站的好好的,该不会腿上压根就没伤,是为了争什么世子之位故意推了你兄长送死吧?” 崔珩手中的酒杯一撂,终于看了他一眼。 乌剌却还嫌不够,又眯着眼盯着他的手臂:“或者,你不但伤了腿,手臂也废了,连弯弓都拉不开了,哈哈哈!” “你胡说!”一旁的崔六郎沉不住气冲了上去。 当年的事情二哥一直怀疚于心,乌剌却还这么刺激他。 崔六郎积攒已久怨愤再也憋不住,不顾劝阻抽了一只箭便要与他比试:“我来!” “你?”乌剌盯着他尚未长成的身板哈哈大笑,丝毫不掩饰讽刺。 “我如何不行!”崔六郎涨红了脸,却仍是恶狠狠地挡在崔珩前面,提着弓要与乌剌比试。 他正要上前的时候,身后却传来了重重的一声酒杯搁下的声音,紧接着弓箭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按住。 “退后。” 崔珩凛着眉眼,沉声叫退他。 “二哥?”崔六愕然,却固执地不动,“今日祖父和婶母都在看着,二哥你今日不能上。” 崔珩一言不发,眼眉一低,却直接将他抱着的弓拿了回来:“崔氏还没轮到你撑着,退下。” 那声音压下来,仿佛如山的军令。 崔六郎已经许久未见过他这副样子,他不敢反驳,只能往后退。 终于要动手了吗? 乌剌瞧见崔珩这副模样,舔了舔唇,幽蓝的眼里也泛着光。 他学着中原人的样子,侧身让了一步:“我方才已然射了十箭,接下来就看看二公子的本事了。” 在场的宾客被这边的动静一吸引,纷纷投去了目光。 女眷一行人原本在等船来,此刻也不由自主朝着湖边的演武场看去。 乌剌射的十箭箭箭直中靶心,不愧是突厥有名的将军。 一时间众人又不禁为崔珩捏了把汗,寿宴当日,若是在崔府里丢了面子可实在难看了。 雪衣远远的看着那立在人群中的挺拔身影也隐隐地担心着。 之前二表哥说他只是习了粗浅的武,恐怕难以与这突厥的胡虏相争。 崔珩却仿佛没看见那十箭似的,当家仆上前欲把那靶子撤换下去的时候,他淡声将人叫住:“不必换了。” 不换箭靶,他想做什么? 众人愈发好奇,连乌剌也侧了目,直勾勾地盯着他。 崔珩今日穿的是一袭文雅的襕袍,看着着实不是个能弯弓搭箭的。 可是当他执起了弓,凛着眉手臂一曲的时候,整个人气息骤变,目光也前所未有的锐利。 雪衣尚未反应过来,那箭便倏地离了弦。 耳边传来一声极大的穿破空气的风声,比之前的任何一只都要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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