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前已求过一次,求她留下,可这会儿,顾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第二次口。 一旁的荜拨炭火声响起,天色骤然一亮,紧跟着是猛烈激荡的雷声,赵懿懿的步子顿了顿,却也只是那么片刻,又毫不留情地往前走去。 内殿只剩顾祯一人。 也不知枯坐多久,吴茂突然入内,将一文书呈上去,轻声道:“陛下,此为长安传来的消息。” 顾祯接过,却未立时查看,只是吩咐道:“去查一查,朕在景平三年春,去长安的事。” 吴茂一怔,应了声是,暗自猜测着是否同皇后有关。 方才皇后满面寒霜而去,他便知道,俩人这是又闹起了别扭。偏他作为侍从的,也只能委婉说着雨大,劝了皇后几句,不敢做出真拦人的事。 觑着皇帝眼底愁色,他斟酌着问:“陛下想查的,是哪些事?” 顾祯心头一片烦乱,稍顿了下,沉声道:“与皇后有关的。”他道,“朕在景平三年,可曾见过皇后?” 吴茂一愣。 景平三年,这隔着可很有些远了。 然那一回他并未随尚是太子的陛下出行,具体的事儿,还真不大清楚。 凝神想了想,吴茂精神突然一震,忙道:“当初陪着陛下去长安的,是燕王殿下,奴婢明日就去问问,他可还记着那些个旧事。” “顾祁?”他眉眼沉了沉,覆在扶手上的手缓缓抓紧了些,眉心微蹙。 不知怎的,他突然就想起了那日他说起与懿懿初见时,顾祁的异样。 或许真知道什么。 一团火聚积在那,发作不得,顾祯突然头疼起来,按着太阳穴冷声道:“叫他明日一早过来见朕。” 说罢,他才低头去看那份公文。 是运粮道两旁的路,开始修建的事,又另在水流湍急附近修了几处渡口。 “朕听说,陆羡山已经辞官了?”粗粗看过以后,顾祯突然自公文抬头,沉声问了一句。 吴茂被吓了一跳,背上冷汗涔涔,忙道:“是,陆郎君刚刚辞了官,想必不日,便要往洛阳来了。” 参与春闱的士人,多半会提前一段时日到京师,以诗文访大儒高官,或是参与各家宴饮,总之要先将才名打出来。 陆羡山不缺银两使,陆氏在洛阳也有宅第,只可惜久不在京中,少了些人脉。 此番既说了要科考,必然会早早进京,周旋于各大名士之间。 顾祯却只是冷笑了声,道:“先别告诉皇后。” ----- 一觉醒来,仍在连绵不绝的飘着雨,赵懿懿不愿起身,就那么侧身躺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 却听云竹说,赵左两家的官司,有了些结果。 “洛阳尹亲判的。”云竹递了盏茶供她漱口,又拿沾过热水的巾帕给她净了面,方才唏嘘道,“左家咬死了徐氏未曾归家,彼时还是他左家的人。淮安侯让左家拿证据,左家道赵三郎便是确凿无疑的证据。” 徐氏不是有家不可回,而是徐家平平无奇,且家中子女又多,还不如带着女儿继续住在左家。 寡妇的身份,有时比未婚女郎还方便多了。 云竹知她待那几人的态度,便掩着唇笑:“后来淮安侯也急眼了,说三郎并非徐夫人所出,是他从前的姬妾所出,结果第二日,族谱都被送到洛阳尹案上去了。” 族谱上,是明明白白记了生母的。 赵维民不愿徐氏受委屈、也不愿委屈了赵舜年,必定清楚地记了上去。 至于族谱……赵懿懿勾了下唇角,无奈道:“是阿辰送去的吧?” 与赵原作为嫡长子不同的是,赵辰从未有过担家族之任的想法,看着乖巧,实则比谁都下得去手。此等抹黑赵氏名声的事,赵原不肯干,也只有他干得出来了。 云竹点了点头:“是二郎做的,他自个要来找娘娘认罪呢。” “叫他不必来了,下着雨呢,我也没心思见人。等雨停了再说。”赵懿懿饮了口水润喉,淡淡笑了笑,又问,“父亲这么快就招了?” 云竹摇头道:“侯爷仍是咬死了不肯应,说是当初给记岔了。谁知一转头,三郎未婚妻家闻得风声,又来告侯爷妄冒,以庶子冒充嫡子。” 身为赵舜年主婚者,若是坐实了妄冒的罪名,赵维民须得徒刑一年半。若是坐实了通奸之罪,也是一年半。 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为着赵舜年,赵维民最终选择了伸头那一刀。 “经了崔家的事,他将这些招数,倒是玩得炉火纯青了。”赵懿懿轻笑了声,意味不明道,“他将崔思远揍了一顿,那日我训他,就不该说他目无法纪。如今好了,将那律法研究个透彻,叫人说都无从说。” 云竹在旁宽慰道:“二郎聪慧,当初揍崔世子,完全是出自真情流露,如今也是为着夫人,才使了这些手段出来。” 赵懿懿斜靠在榻沿,轻笑道:“罢了,既然父亲都做了抉择,少不得在里头待些日子,替他准备些东西罢。” 水流顺着瓦沿而下,成了一段段的雨注,如同一片小小的瀑布。 顾祯自外阔步进来,手中撑着一柄伞,一眼就见着坐在廊下作画的少女。 少女见着他后,起身行了个礼,却是一言不发地看着地面。 “你阿姐呢?”顾祯疾步上前,淡声问了一句。 指指里头,赵端端轻声道:“阿姐在里头,或许还未起身。” 顾祯点了点头,旋即收了伞,将之放在门外,示意侍从噤声后,旋即迈了门槛进去。 寝殿隔断处,一道柔软的声音传了出来:“陆表哥要来洛阳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更新好晚,我错了orz
第83章 讨好 殿内是絮絮低语声, 殿外则是逐渐转小的雨声。 顾祯眉眼一沉,朝身侧冷冷看过一眼,旋即抬步进去了。 “陛下,这……” 吴茂被他看得一个咯噔, 心中大呼冤枉, 陛下都交代不许告诉娘娘陆郎君的事, 他哪儿敢说半个字?谁知道娘娘这是从何处得知的呀! 突然起来的脚步声,打断了殿中二人的交谈。 榻前今日未设屏风,赵懿懿稍一抬眼, 便能瞧见自阔步进来的男子。 云竹顺着她的视线回头一看,微一怔神以后, 识趣地退了下去。 “都这个时辰了,怎的还未起身?”顾祯轻笑着问了一声,旋即行至榻沿, 将她手中那卷书拿了过来, “也不开窗,就这么看着。” 赵懿懿懒懒看他一眼, 转了个身朝向里侧,淡声道:“今日天冷,起不来身。陛下过来做什么,不用早朝么?” “什么早朝,你也不瞧瞧时辰,朕都早朝回来了。” 知她在气头上,顾祯声音又缓了些,伸手将她身子扳正, 声音轻柔:“先起身将朝食用了, 都已经醒了, 总这么睡着,对身子不好。” 赵懿懿眼睫微垂,盯着那葡萄缠枝纹雪青色锦被:“妾身不大想用。” 说着,她身子动了动,竟是要再躺下去。 顾祯怕她再这么睡伤了脾胃,忙伸了手将她揽着,低声道:“朕也还未用朝食,同朕一道用了罢?” 赵懿懿脸色愈发的冷,推了推他,道:“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为何要拉着我一块?都说了不想用了。” 气头上,她说话便也没了多少顾忌,恼得直推他,几乎是使劲了全力。 “你想做什么,同我有什么关系?反正我怎样你也没放在心上过,这么多年都从未问过几句。又说什么要将我的事记挂在心上的话,也不知究竟记在哪,这会儿又何必来招惹我。” 顾祯趁势将她手抓住,额角青筋直跳,几番克制才压下了上涌的情绪:“懿懿,朕不知道那是你,又太过久远,怎会记得清少年时的事。” 赵懿懿气得头脑发昏,眼中不自觉地盈了些珠泪,委屈道:“可我一直都记着。”原来这些往事,只她一人记着。 再美好,没了与之同忆的人,也总像是空了一块。 “那日冬至宴时,先帝叫你跟我投壶,我一眼就认出了你,同你打招呼、同你说话,可你总端着,都不肯搭理我。”她拿手背抹了几下,声音里头带了些低落,“我以为是在宴席上,你不便同我说话,原来你根本就不认得我。” 那絮絮的语声越来越低,到最后几个字时,更是几近于无。 顾祯心尖如被猛地刺了一下。 很疼很疼。 如今的俩人,却也分不清,究竟哪个更疼些。 他喉结轻轻动了动,以指腹抹去她眼角溢出的泪珠,却越擦越多,像是一条怎么都流不尽的溪水。却又不敢太用力,生怕将她擦疼了,俩人就这么静静坐了片刻,他才将之环住,低头轻啄她的眼尾:“是朕不好,忘了从前的那些旧事。可从未有人跟朕提过,更没人告诉过朕,当年初次见着你的事。” 顾祯牵了她的手,轻轻摩挲几下,才轻声道:“懿懿,这么久了,你不肯理人,朕也是会不好受的。” 这样的事,赵懿懿知道不该揪住不放的。 毕竟,他那时可能都不知道她是谁。 可还是难受。 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她别过脸说:“你不好受,谁又好受了不成?” 想起那些往事,心里头又怎可能好受。她曾也完完全全地放下,从那些旧事中出来,然只要稍稍一想起,就委屈得不行,连心口都是疼的。 他说自己不好受,可她也从来不曾好过呀。 心头微微一哽,顾祯抚着她柔软的发丝,涩声道:“朕待你的心意,你还不知道吗?” 赵懿懿心尖像是被刺了一下。 他如今待她,几乎是捧在手里都怕不慎掉了,带了十二分的小心,甚至比她从前更甚十倍。如此种种,赵懿懿自然知晓。 她攥了攥顾祯的衣袖,继而又缓缓松开,道:“那又如何呢?早就告诉过你,我哪还找得回从前的心动。” 按着心口处,她秀眉微蹙,偏头看了眼窗牖上的荷花纹样。 或许也曾短暂有过,有过那么一瞬,又迅速的湮灭下去。 他总是那么轻易的,将她所有的幻想击碎。 赵懿懿笑了笑,在他一寸寸灰败的神色中,轻声细语,若月下的一泓清泉:“每当我想记着你些好时,你总有法子,叫我将这念头打消得一干二净。” 顾祯面色一阵苍白。 良久,他只是将赵懿懿扶起了身,沉声道:“先将朝食用了,朕再让你慢慢算账。” 将将离了禁锢,赵懿懿正要离他远些时,足踝却在下一刻被轻轻握住。不多不少,绕了一圈。 低头一看,便是顾祯握着她的足踝,正要替她穿上绣鞋。 赵懿懿蓦的睁大了眼,收了收,试图挣脱开,却遭了声轻斥:“别乱动,朕给你穿鞋,又不做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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