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祯愣了愣,无措地看着她,喉间半晌没能发出一个字。 他想说自己不是,想解释给她听,却又无从开口。 从前旧事横亘在那,面对她时,许多的话都显得苍白无力。 “这块玉佩,本就不是妾身所求,陛下非要拿回来给到妾身,妾身也受了。”赵懿懿凝眸看他,声音淡了些,“陛下什么性子,妾身能不知道?弄成这副样子做什么。” 顾祯眼神暗了暗,心头泛着一阵苦涩,轻声道:“可朕从前的样子,你不喜欢了。” 她道:“陛下到底是真心应着,还是在敷衍?” 顾祯一时慌了神,急切解释道:“懿懿,朕没有……没有敷衍。” 此刻他终于知晓,原来不被喜欢了,做什么都是错的。 从前的他脾气那样坏、那般敷衍搪塞,有时厌烦之情甚至溢于言表了,懿懿仍旧喜欢。如今他收敛了脾气,软了态度、甚至连性情也改了。 可懿懿不喜欢。 顾祯从没有像今天这样,无比清晰地认识到,懿懿真的不在意他了。 以至于,他做什么都不对,做什么也没法子讨她欢心,反倒被认为是别有用心。 赵懿懿定定看了他片刻,忽而问道:“陛下去拿那块玉之前,可有问过妾身一句,问妾身想不想要?” 顾祯蜷了蜷指尖,声音染了些许凉意:“是朕错了,没问过你的想法私自行事,你别生气。” 赵懿懿也不是多气这个。 可心头就是聚着些无名的火,难受得慌。 “你总是这样欺负人。”她轻轻咬着唇瓣,有些着恼地看他。 见她语气好了些许,顾祯心头微松,继而拉了拉她的手,没受多少阻力,胆子也跟着大了起来,直接将之攥在了手心里头。 “今日是朕不对。”他放低了声音道歉,却又有些委屈,“只是以后,懿懿别将朕的东西给别人,好不好?” 他拉着赵懿懿的手,轻轻按在自己心口处,轻声道:“这里也是会难受的。” 从前那一回,懿懿将他的嵌宝金镯给人时,他没觉得难受,只是诧异。 如今再回想,竟是半点都难以忍受。 手心下是他跃动的心脏,赵懿懿一时怔住,喉间诸多言语,别过了头道:“今日确实是忘了,只是就算记得,陛下要如此霸道吗?”她皱了皱秀气的眉,“陛下以往,难道就没这么做过?” 顾祯霎时哑了声。 俩人对视片刻,终是揭过了这件事,低头用着饭。剩下两刻钟,再无多的话说。 赵懿懿是不想说,顾祯是不敢说,怕说多了,又惹她生气。 饭毕,顾祯前往洗漱。 暴雨倾盆,如注的水流自屋檐低落,赵懿懿静坐半晌,而后在殿中转了转。 先前困倦,并未观察过,这会儿抬目一看,才发觉内殿置了一张琴,琴边是一小巧的兽首香炉,虽未焚香,炉中所散发的气息却有着些微熟悉感。 他并非善操缦之人——至少以赵懿懿对他多年的了解,是这样的。 距她上一回来紫宸殿,已是大半年的光景,殿中摆设显得熟悉且陌生。 却清晰记得,原来是没有琴的。 莫说紫宸殿,就连东宫也从未放过琴。 且这琴并非挂着,而是放置于琴案上,显然主人不久前才弹过。 “怎的有张琴在这?”赵懿懿挑了挑眉稍,好奇问了句。 吴茂回道:“从长安回来后,陛下便命人取了这琴放在紫宸殿,时常取下来拂拭。还特意往太常寺,取了几卷琴谱。” 赵懿懿看着琴身的流水断纹,又瞥了眼窗外随雨而落的柏叶。 视线一转,见着墙角放着的漆壶。 她哂笑了声,他成日偷偷练着,不力压众人才怪。 “这个又是何时有的?”赵懿懿指了指,问吴茂。 吴茂道:“也是自长安回来后放置的。” 赵懿懿笑了笑,突然抬步朝外行去。 吴茂心头一惊,跟在后边想要拦下,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正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道清润声音由远及近:“懿懿想去哪儿?” 皇帝刚刚沐浴过,身上还沾着水汽,寝衣外披了件玄色外袍,含笑入内。 见着皇帝来了,吴茂暗自松口气,悄无声息退了下去。 赵懿懿没理他,仍旧朝外走着:“天色不早了,妾身想回去。” 刚迈开步子,却被人从身后紧紧箍着,仿佛要揉到怀里去。 “别走。”顾祯埋在她肩窝处,声音颤了颤,“懿懿,别走好吗。” “雨这样大,被淋湿了怎么办?” 他声音里带了些急切,将她抱得更紧了些,半点也不肯松开。 抱着她,说了许多的话。 他一直在道歉,一直在安抚着,最后甚至叫人分不清他说了什么。 “陛下是去沐浴了,不是去饮酒了吧?”赵懿懿耐着性子说了句,到底忍住了,没发作。 顾祯心口慌得很,鼻息尽是她身上馨香,不禁道:“懿懿,朕只是……只是怕你走,怕你丢下朕。” 俩人僵持了许久,外边雨势却不减,隐有变大的趋势。 顾祯取了漆壶,要与她投壶。 “朕还记得,当初冬至宴上,懿懿输了朕一支箭矢,曾低声对朕说,下次一定会赢回来。” 正是因着这句话,才叫他心头微讶,从而记住了那个小娘子。 只可惜,没有了下次。 顾祯笑问她:“初见是懿懿输了朕一回,今日朕让你赢回来,如何?” 赵懿懿歪了歪头,饶有兴致问:“陛下当真觉得,那是头一次见着妾身么?”
第82章 定案 烛火荧荧照在她皎若明月的一张脸上, 凝脂肌肤被昏黄的光笼罩着,愈发柔润。 赵懿懿以手支颐,微仰着头看他,唇角凝笑, 就连那一双杏眸中也透着盈盈笑意, 更透着几许兴味。 顾祯心跳蓦的漏了一拍, 紧跟着微微一紧,搁在桌案上的手也渐渐收拢。 “懿懿?”良久,他低低地唤了一声, 神色带着些迟疑。 光线昏暗,赵懿懿手执一支箭矢, 轻晃了几下,含笑道:“陛下怎么了?” 顾祯忽而就不敢开口,原本的淡然沉静, 也转为了忐忑与不确定。 “朕……” 几度开口, 又几度迟疑,心跳的骤然加速, 叫他毫无征兆地升起一阵隐忧。 不是那年冬至宴么? 蓦的,他突然低了头,惊惶地伸手,动作轻柔地将她半揽着,而后手臂渐渐收紧,似要将她揉入怀里:“懿懿,朕不知道,你可不可以告诉朕?” 在触及她眸光的一刹那, 顾祯便知道自己错了, 并且错得很离谱。 所有人都在说那一年的冬至宴饮, 就连他也是这般以为的,可如今却突然发觉,并非如此。 见她不说话,顾祯抱得更紧了些,将下巴埋在柔软的肩窝处,声音微微发颤:“懿懿,是朕错了,你告诉朕好不好?” 心头蔓延开无边的慌乱,是前所未有的不安。 他忍不住又说了许多话,似要将所有的情意都吐露给她看,叫她知晓自己的心意。 今日下着雨,偌大的紫宸殿也因此燃了红萝炭,身上衣衫便单薄了些。 赵懿懿一袭袒领衫子,能清晰感觉到一阵温热的气息喷洒在肩窝,酥酥痒痒的,便下意识缩了缩。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缓缓眨动了下眼睫,声音清润:“陛下既然不记得了,那就算了吧。” 别人不记得的事,她也不是上赶着说的性子。 那就不记得好了。 她放得下,顾祯却不肯放下,仍是执拗地抱着她,哑了嗓子:“你告诉朕,以后再不会忘了。” 一手抵在他胸膛上,赵懿懿甚至能感受到里头蓬勃有力的心跳,她转而轻轻一推,自他怀中退开些许,眼含笑意:“妾身还以为,头一回见着陛下时,是在长安。” 长安…… 顾祯瞳孔急遽收缩,按在她肩头处的手松了松,突然想起了,少年时入长安的事。 相隔,约莫有六七年了。 继而又忆起,他当年往长安时,确实曾到访过赵家。 只因赵氏世代居于长安,根基身后,若要知晓长安景况,是个绝佳的着手之处。 赵懿懿咬着唇瓣看他:“你总说喜欢我,总说心里有我,却连第一回 在哪见着我都不知道。”她有些委屈,连娟眉微拧着,声音都透出不高兴,“成日只知道骗我,说那些谎话来诓我。” 她以为,那也曾是独属于俩人的回忆,是单单只有俩人知晓的东西,却不成想,原来只有她一人记着。 他什么也不知道。 然转念一想,却又是必然的。 “原来陛下从一开始,就没放在心上过。”纵使已经知晓答案,可她还是会有些难过。 曾经的满腔情意,实则都只是她的一厢情愿。 惦记的那许多年,像个笑话。 还不如隔得远一些,便不会有后来的受伤与心酸,记忆里的一切都不会变,反倒会随着时间的推移,愈发的美好。 喉间一阵哽咽,她咬了咬唇瓣,别过头看着烛火映照下的楠木山水纹掐金丝座屏:“陛下总问,妾身为何叫人移了那么多的梨树在椒房殿。或许陛下不记得了,可妾身却总也记得,年少尚随祖父住在长安时,府中有一梨园。正值梨花满枝,如团团堆雪之时,陛下便立在那梨树下,笑着朝妾身问路。那时妾身便想着,别说是问路,你问什么妾身都能答了。” “也曾窃喜过,这般的画面只有自己见着了。”赵懿懿仰着头,杏眸中已然集聚了一团雾气,鼻尖泛着浅浅的粉色,“如今想来,倒不如像陛下一样,什么都忘了。” 不记得,便不会惦念,不曾惦念痴想过,便不会受伤难过。 久远的记忆纷至沓来,恍惚间,仿佛有一个着石榴长裙的少女,正立在那一簇簇梨花下,同他温声细语说着话。 少女明媚娇妍,比春阳更胜三分,细软的发丝似乎在发光。 含笑望着他,又有着几分仅属于她的羞赧。 像一只惊惶地小鹿。 顾祯神色一片怔愣,却又分不清,那到底是深藏在他记忆中的少女,还是循着言语的幻化。 又或者,是一道模糊的影子,随言语而扩充描补,逐渐有了模样。 “朕……”他在这一瞬间失了言语,竟不知该如何说话。 勉强压下心头涩意,顾祯轻声道:“懿懿,从前的事,是朕不慎忘了,你慢慢说与朕听可好?” 内殿静谧,唯余他不太平稳的呼吸声,竟是毫无半瞬停顿的传入耳中。 赵懿懿忽而伸手将他推开,木然起了身:“时辰不早了,妾身该回去了。” 知她定然是生了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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