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静听了良久,赵懿懿才抽了一只手,按在顾祯肩头处,轻声道:“好了,你别闹了。这么大个人了,该喝多少也不知道?你自个的酒量,该心里有数才是,非得喝成这样,半点也不给人省事。” 这句话,却是真真切切将他给刺激到了。 心脏瞬间揪了起来,拧得生疼。 “懿懿。”顾祯哽咽着唤她,突然起身将赵懿懿一股脑揉进了怀里,手臂收紧着,仿佛要将她融进自己胸膛一样,闷声说:“朕并非嗜酒之人。那时一直想着,只要你说朕一句,一句就好,朕就再也不喝了。可朕一直等着,等得一壶石冻春都饮完了,也没能等到你来管朕。” 猝不及防撞入他怀中,脸颊紧紧贴着那宽阔有力的胸膛,赵懿懿能听着里头沉稳的心跳声。 面颊就这么贴在上头,她蜷了蜷指尖,头一回的有了些难以言说的情绪:“你自己一个人闷不吭声的在那饮酒,如今倒来怪我没管你?” “这天底下,如何会有这样的道理?” 是啊,这天底下,岂会有这样的道理。 顾祯既是嫉妒,一面又不肯在众人面前说出口,只是暗自在一旁看她,一步一步试探着。 终究输得一败涂地。 “不是的,朕没有怪你。”顾祯微微低头,下巴抵在她发顶,急不可待地解释道,“朕只是醋了,也想听你一声关切,怕你不要朕了。” 那语声中夹杂着急切,又有些语无伦次的,显出了一些可笑的笨拙来。 赵懿懿也说不清现在的情绪,只觉得心口处堵得慌,心脏一下一下、有力的跳动着,眼中浮现了一丝迷茫。 “你别闹了。”她无奈地皱皱眉,轻声道,“起开些,我叫人给你煮醒酒汤。” 只因这样一句话,原本半点也不肯松手的男人,竟是乖乖退开寸许,颇为狼狈地别过头看向车壁。 赵懿懿开了车窗,朝外嘱咐道:“先行回宫,着人给陛下备一碗醒酒汤。” 近侍们早知皇帝醉了,闻言并不惊诧,几人自两侧簇拥的宫侍中跃出,打马朝宫城疾驰而去。 冬日天黑得早,在打开车窗的一瞬间,一道皎洁的月光也随之照入,铺满了地衣。 冷风也跟着灌了进来。 窗牖阖上时,隆冬的寒气被隔绝在外,那道银霜也随之抽离。 今日的雪时停时落,倒是没个准。 腕子突然被擒住,赵懿懿低头一看,见着的便是一布了疤痕的手,她怔了怔,抬眼看去:“怎么了?” 被她这样清凌凌的目光一瞧,顾祯心尖子却像是被烈火灼了一下,触了烧红的炭似的松开,低声道:“不大好看,以后,朕尽量不让你瞧见。” 他并非在意样貌的人。 然再不在意,见着成了这样的疤痕,又怎可能无动于衷。 遑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你将自己弄成这样,又是何必。”她伸出指尖,轻轻碰了下那余留的疤痕,声音缈若山间云雾。 即便涂了最好的去疤药,也没法子完全恢复,原本修长有力的一只手,就这么毁了一半。 彼时入椒房殿火场,根本来不及多做思考,具是随心而动。顾祯往后缩了缩,苦笑道:“朕已负了你这么久,又怎可能眼睁睁看着你,葬身在火海中。懿懿,朕做不到。” 成婚不过短短三年,俩人却将自己弄得一身狼狈。 一个伤了心,一个伤了身。 谁也没能好过。 赵懿懿神色一片恍惚,生出了些不真实感,看着他从手掌内侧一直蔓延到手腕上的伤痕,又伸手碰了碰,突然拽着他的衣袖,将他拉到身前,咬牙问:“你难道以为,你以为救了我一次,我就能回心转意了吗?还是说,你以为伤了自己,就能让我感激?”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两手用力扯着他的衣衫,厉声问出来的。 她强忍着那三分喷薄而出的怒意,长睫上坠着一二颗晶莹,拽着他衣衫的两手指节都泛着白。 “谁稀罕呐。” 从下定决心不再喜欢那一刻起,对方做什么都没了意义。 可为什么她如今想起来,却又会觉得难过。 心头那抹烦躁总是萦在那,没法子淡去。 “不是。”顾祯垂目看着她,伸出大掌,小心翼翼地将她的手包裹住,一点一点安抚着,让她松了力道,才轻声说,“朕从未想过,以此为要挟,或是以此为饵。没想过能让你感激,只因朕想救你,仅此而已。” 彼时火光直冲云霄,那样的危急关头,又怎可能来得及思考与反应。 往日引以为傲的理智,在那一刻全都成了笑话。 什么也没了,什么也不顾。 在那一刻,他只想要他的懿懿。 已经做过的事,又岂会差那一次。 顾祯动作轻柔地抚了抚她的背,温声道:“不要多想了,你若实在不喜欢,就当此事没发生过好了。” 入夜的洛阳城一片寂寂,窗外的风不断击打车壁,呼啸而过。 在这样寂静的夜晚,赵懿懿面上闪过几丝怔然,旋即拉过他的手举到面前,咬牙道:“你让我当没发生,可又怎么能当没发生过?” 她让他看那道疤。 有这样的证据在,又怎可能当做什么也没发生。 “你从前惯会自欺欺人,如今也要教我这样吗?”她咬了咬唇瓣,一句话说得极为艰涩,仿佛要将全身的力气用尽,胸腔里所有的情绪霎时倾泻而空,“可我学不会,学不会那样的自欺欺人。” 车马终是进了宫门。 先一步回宫的宫侍们,早已吩咐庖厨熬好了醒酒汤,就守在那等着,只等陛下一回宫,就将汤呈上来。 赵懿懿冷着张脸,在紫宸殿看着他用完了一碗醒酒汤,才转身离去。 “懿懿。” 看着那道窈窕背影,顾祯忍不住唤了一句。 赵懿懿步子微顿,侧身看他:“陛下可还有事?” 烛火照在那半张脸上,忽明忽暗的跳跃火光,叫那张本就清艳绝伦的面庞,更笼了一层温婉。 可顾祯却不敢再唤。 看了片刻,他终是讷讷道:“没什么。” 出来时,又开始飘飞扬的雪粒子,云竹撑了伞跟在一旁,主仆二人踩着铺在宫道上的雪,留下数个浅浅的脚印。 “你昨日说,父亲想要见我?”赵懿懿摩挲着那个小手炉,淡声问了一句。 云竹应了声是:“淮安侯这段时日,一直叫嚷着要见娘娘,官狱那边见他闹得不像话,又顾忌着他的身份,这才层层报了上来。” 赵懿懿笑了笑,道:“要见我做什么,与其花这个心思,倒不如见见他那宝贝儿子来得要紧些。” “许是以为娘娘不知此事,想求娘娘为他做主。”云竹想了想,迟疑着答了一句。 赵懿懿转念一想,倒也不是没有道理。 她许久未曾出宫,赵维民也被官司缠身数月,紧跟着被洛阳尹强硬发作,判了罪刑。 恐怕以为,她是久在深宫,不知外间世事的缘故。 否则父亲遭难,早该要插手了。 赵懿懿不由轻笑一声,仰头看了眼月色,声音轻柔:“既然他非要见我,那就着人打点一番,去见一见罢,免得他总惦记。”她忽而想到件事,问道,“对了,他那一对宝贝儿女,去看过他没有?” 云竹摇了摇头:“没呢,官狱也不是想进就能进,以他二人的身份,若是不施些手段,哪儿去得成。除此之外,也没听着有什么风声。” 左连枝被左家看着,赵舜年也被赵家看着,然俩人但凡有这份心思,不说能不能见着,总该提上几句的。 却丁点也无。 赵懿懿眼中笑意愈深,缓声道:“也是有意思。” 作者有话说:
第88章 风声 月上中天, 星辉如缕,紫宸殿仍点着暖色的灯火。 将庭前石阶照得泛光。 饮过醒酒汤后,顾祯便闭目喘了一会,待重新睁眼, 殿中却再次静下来。宽大的内殿, 摆设无一不精致华美, 却是空荡荡的。 他眉眼沉了沉,脸上显出茫然之色,低声问:“皇后呢?” 吴茂立在一旁, 忙回道:“皇后娘娘回延德殿去了。”见他神色怔然,又补充道, “娘娘是亲眼看着陛下用了醒酒汤,才回去的。” 顾祯眼睫轻颤了几下,握着凭几扶手的大掌时而收紧, 时而松开。 心头突然浮现出她拽着那只胳膊质问, 问他是不是想借此让她感激的画面,神色不由僵了僵。 伸手按了按眉心, 顾祯沉声问:“她……可有说什么?” 吴茂愣了愣,硬着头皮回他:“娘娘只说,让奴婢好生照看陛下。” 烛火与月华混杂着,照在紫宸殿的地衣上。 顾祯轻轻一笑,那张俊美端肃的脸上,带着几分苦。 或许是一时冲动,也或许是闷了一晚上,才借着那点酒劲儿, 同她说了自己那隐秘的心思。 吃醋。 又怎可能不醋。 他那时醋得怒火中烧, 也不知用了多大的力气, 才将心头那阵怒意给压了下去。如今想起,仍是惴惴难安。 可那是他的懿懿,即便再难受、即便再生气,也舍不得说上一星半点。 便是要动陆羡山,也要掂量着她同陆羡山之间的情分。 青梅竹马。 他从没有像此刻一样,这般痛恨这个词。却又忍不住暗暗期许着,倘若同她青梅竹马的人,是他呢? 可这世上,没有什么倘若。 “陛下。”吴南突然捧着些东西进来,行过礼后,在一旁轻声问,“将作监那边刚赶好工,派人来问陛下,后日冬至放烟花的地儿,是定在南岸还是北岸?” 顾祯一双凤目微抬,朝他随意瞥了眼,淡声道:“在南边洼地处,将清晖阁收拾出来罢。” 吴南应了声是,又匆忙退了下去。 沐浴过后,顾祯一头墨色湿发微微披散着,携着满脸疲惫之色在榻边坐下,看着掌心残存的伤痕,他命侍从取药膏来。 伤口已愈合近两月,再抹这些祛疤的药物,实则收效甚微。 他却不肯放弃,每日早晚涂抹,从不间断。 顾祯从来不是在意自己相貌的人,然面对自己心爱之人,样貌有损时,总是会不自觉地生出自卑的心思。心酸且害怕。 一来担忧她嫌弃,二来担忧她害怕。 取了一块雪白的药膏化开,顾祯从手掌内侧开始,挽着衣袖,一路向上涂抹着。 很快到了手肘以上的地方。 再往上卷,则卷不动了,只能小心翼翼地将衣袖褪去半边。 一块狰狞的疤痕横生在肩臂处,刚长好的肉颜色尚浅,叫人看一看就肝胆具颤。 此处,才是他最不愿叫懿懿瞧见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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