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日瞧着,连他自己也心生厌倦,又何况是她。 她这样爱美,又喜欢好看的人,一旦瞧见了,恐怕不会再喜欢他了吧? “多点几盏灯,今日的光有些暗。”处理完伤痕,顾祯理了理衣襟,起身朝案几行去,随手翻了翻案上奏疏,眉头及不可查地皱了起来,“赵维民之事,近来朝中的风声,可有牵连到皇后?” 虽未明问,吴茂却心知他说的是什么。 淮安侯出事,又是这样一桩旧年丑闻,京中无数双眼睛都盯了上去。都是有身份的体面人,众人本以为那场官司是左家气不过,最后顶多闹一闹就过去了。 孰料,洛阳尹还真敢大着胆子判了。 此事落定以后,朝野上下一片哗然,紧跟着又发现,皇帝对那敢给自己岳父定罪的洛阳尹,并无任何苛责之意,态度几乎摆在了明面上。 赵维民当初做皇帝岳丈时有何等风光,如今一朝落难,就有多落魄。 昔日旧识纷纷避而远之,莫说门客,连亲朋也急着跟他撇清关系。 他是皇后生父,各种风言风语,难免会攀扯到皇后头上。 “私底下,确实有人在议论此事。”吴茂思量片刻,斟酌着用词,小心翼翼道,“因陛下一直命人盯着,倒是没人敢在明面上说。” 看着那封奏疏上,白纸黑字弹劾皇后的内容,顾祯眸色微暗,状似漫不经心道:“是么?” 虽只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吏,却足以看出臣工们试探的心思。 都快写到明面上去了。 顾祯眼中陡然浮现一丝狠厉,攥着那封奏疏的手倏地收紧,几乎要将其在掌心揉碎成齑粉。 既然要诋毁中伤他的懿懿,总该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 ----- 弹劾皇后的诏书递到天子案上几日,仿若石沉大海,未有任何回音。 等了许久,那上疏之人终是按捺不住,在早朝上提了出来。 “皇后之父违背法度,皇后又未加以约束之过。” 顾祯暗自冷笑,继而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遂冷斥道:“荒唐!淮安侯做下这等丑事时,皇后尚且年幼,如何管束?” 其后再未有一句多言,径直让人拖了下去,革除官职。 朝堂上终是静了下来,目睹方才那人下场后,无人再敢提及此事。 经了这几遭雷霆手段后,众臣不得不确认,年轻的天子与他父皇一样,并非是愿意在君臣之争中处于下风的那位。 其实此事与皇后有无关系并不重要,重要在出事的是皇后生父,有这样一个声名狼藉的父亲,皇后也不可避免的被众人挑剔。 在几件事上,朝臣们都被皇后压得喘不过气,好不容易碰上个不为天子所喜的皇后,哪里还顾得上许多。 这一茬上,有人建议天子充盈后宫,又被皇帝给岔了过去:“朕忙于政务,无闲暇往后宫去。” 然众臣心里的后宫,又岂是为了这个,有人大着胆子回道:“后宫无嫔御,陛下是该考虑子嗣的事了。” 顾祯神色未变,淡声道:“以朕的年岁,考虑立储之事,是操之过早了些。” 得。 皇帝自个都不急,他们每日这么催着,倒是他们的不是。 倒也有机灵的想着皇帝如今的年岁,不立也有不立的好处。 若是现在就立储,等皇帝年纪稍长些,同太子间的矛盾必然会逐渐加大,总有一个要忍不住的。 下朝后,顾祯问道:“皇后呢?” 吴茂道:“娘娘今儿去官狱,见淮安侯去了。” 顾祯脚步一顿,眉心轻皱着,却是突然调转了个方向。 是出宫的路。 吴茂一怔,然他若不是个精的,也没法子在皇帝跟前伺候这么多年,转瞬就知道皇帝要去哪,急急忙忙跟了上去,问:“陛下是骑马,还是乘车前往?” 顾祯剜了他一眼,才丢下一句“骑马”,连那身浅紫色圆领袍都来不及换下。 走了几步才反应过来,又折返回紫宸殿更衣。 吴茂稍稍松了口气,趁着这点儿空闲,连忙下去备马。 ----- 这是赵懿懿头一回来官狱,也是头一回见着牢狱的模样。 与话本中杂乱破旧的狱牢不同,专程关押曾经高官的官狱,还算洁净整齐,能有间单独的屋舍。 赵懿懿由宫娥扶着入内时,赵维民早就坐在桌边等她了。 父女俩人许久未见过,一时间,有些相对无言的味道在。 “娘娘万福……”赵维民按着桌边起身,要给她行礼。 换做从前,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为了大家面子上好看,赵懿懿都不会让他行完这个礼,早就让宫侍给扶起来了。 今日只是冷眼看着,等在圈椅上坐定后,才缓缓道了声起。 赵维民面上闪过一丝不悦,呼吸略有些重,最终还是忍了下来。 “听人说死起父亲要见我,所为何事?”赵懿懿也懒得跟他兜圈子,拿起茶盏看过一眼,又稍皱了下眉头扔在一边,静等着他开口。 赵维民被她给堵得不上不下的,却又不得不面带柔色:“许久没见着娘娘了,臣心中甚是牵挂,这才……” 赵懿懿扫他一眼,直接将剩下的话打断:“父亲到底牵挂谁?不必这样兜圈子。” 赵维民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布满了尴尬。 “娘娘,臣被左家诬告一顿,偏洛阳尹那……还给判了,实在是冤枉。” “冤枉?”赵懿懿像是听着了什么好笑的事,身子轻靠在椅背上,手指轻点着,“父亲与徐氏,是有人逼着你们苟且的?还是说赵舜年,是父亲替徐氏养孩子,实则不是父亲的孩子?” 赵维民神色更是尴尬,一张脸涨的通红:“娘娘何必说话如此难听!” 赵懿懿笑了笑,声音淡淡:“难听吗?父亲既然敢做,还不敢听么?” “你现在嫌难听了?那当初同徐氏私通时,可有考虑过此事难不难听?可有考虑过我的母亲?你将我母亲置于何处!” 赵维民屏着一口气,握着茶盏的手不住打颤。 是被气的。 赵懿懿视线粗略扫过,旋即冷笑:“你自己既然敢做,又有何怕?何况已经定了案,难道要我去陛下跟前求情吗!” 他这样一个人,竟也有爱惜名声的时候。 简直让人发笑。 赵维民怒上心头,几度想要发火,然想死今日的另一个目的,却又忍了回去。 “今日请娘娘过来,臣的案子倒是不打紧,主要是有一事相求。”他直起身子,拱手道,“舜年岁数小,连枝在左家也不好,更兼之你母亲柔弱善良。臣今日,只是想求着娘娘,看顾他们一二。” 原来是为了徐氏几人。 他糊涂了半辈子,为人凉薄了半辈子,这世上,居然还有他愿意尽心打算的人。 只可惜,他有妻有妾,有儿有女。可能叫他费这份心的人,却不是妻子,也不是他们这些儿女。 是个姘头和私生子。 “什么母亲?”赵懿懿忽而掀起眼帘看过去,脸色猛的一变,将杯盏掷到了他跟前,“一个姘头罢了,你也敢说是我母亲!” 今日陪着过来的是赵辰,闻言气愤道:“父亲自己要见阿姐,如今见着了,连一句关心的话也无,还妄想利用阿姐给他们抹了污点么?” 赵维民被一阵挤兑,嘴唇哆嗦着,气儿都喘不均匀。 赵懿懿彻底失了兴致,眉宇带着几分浓烈嫌恶起身,冷得吓人。 “父亲若是为了这些事,不必来找我,我不对他们动手已是最后的良善,还想要照拂?做梦!” 赵维民彻底恼羞成怒,声音瞬间拔高许多:“皇后这样无情,连自己亲人都不肯管。可曾想过,你这样冷心冷情,倘若陛下知道了该怎么想!” 赵懿懿冷冷看了一眼,只是这么居高临下的看着,神情中带着怜悯,并不愿理他。 她不说话,赵维民神色愈发的癫狂,然还未等他下句话出口,有一道沉稳声音由远传来:“朕如何想,还轮不到你操心!” 作者有话说:
第89章 发泄怨恨 熟悉的声音入耳, 叫赵维民脸上闪过一丝错愕。 那声音透着冷,更有几分薄怒之意,叫人心口下意识一紧。 狭小的屋舍中,搁在墙角的那盆炭火发出几道声响。 赵懿懿神色怔了半瞬, 猛地回去看去时, 正见着那高大峻挺的身影, 沿着冬日的光阔步走来,在地上拖了一段长长的影子。 一身玄色常服,丝毫不减其俊美。 恍惚间, 那人已行至门前,没曾停留, 径直跨了进来,先是看了眼赵懿懿的面色,见她没曾受委屈, 才放心了心。又瞧了瞧她身上衣着, 随即取了件披风盖了上去:“怎么穿这么点就出来了?” “出来时不觉得冷,车里也有炭火。”赵懿懿神色未变, 只是将披风领子扯松了些,才觉得那阵禁锢感散了下去。 顾祯伸手,修长的指替她将凌乱的衣带理顺,轻声说:“官狱潮气重,比别处更阴冷些。” 皇帝骤然驾临,又是这番举动,赵维民急忙起身立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出。心思几番转动, 试探着偷觑向皇帝。 却正好同一双冷然的凤目对上。 被吓得心跳骤停一瞬。 顾祯沉着眉目偏头, 将视线落在了赵维民身上, 淡声道:“怎么,淮安侯是打算插手朕的家事?” 赵维民心脏猝然一跳,面色几度变化,最终浸满了不安与惶恐,脸白了一片,颤声道:“陛下,臣……臣并无此意。” 顾祯只冷冷看他一眼,嗤笑了声:“没有?那你同皇后说话,贸然提朕做什么?” 竭力冷静下来后,赵维民也总算理顺了思绪,恭声道:“陛下,臣只是担忧娘娘这般绝情,对亲人弃之不顾,是否会惹得陛下不喜,绝无他意。” 都是这样岁数的人,非懵懂痴儿,岂会听不明白他话中明护暗贬的意图。 赵懿懿嗤笑一声,清艳面容一寸一寸冷了下来,看着他那张毕恭毕敬的脸,她脑海中只闪过了一个词:荒唐。 为了徐氏母子三人,他竟亲自开口,在皇帝面前抹黑亲生女儿。 不可谓不煞费苦心。 瞥了眼身侧的人,她冷着脸转身欲走,顾祯却眼疾手快地攥住了那只纤细的腕子,轻声说:“朕才刚来,你走这么快做什么。” 赵懿懿往回抽着手,却扯不动,不由微恼道:“陛下!” 顾祯手腕翻动,往回轻轻一带,便将她拉到了跟前,微微垂目:“等朕片刻。” 赵懿懿挣脱不得,只得冷着张脸站在那。 赵维民心脏怦怦跳着,视线向上瞟了瞟,又试探着说:“陛下,臣枉顾法度,自知有罪,只是想请娘娘照拂下家人。或许有些旧怨,娘娘不情愿,也在情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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