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妃温声道:“陛下国事繁多,哪能那么容易见呢。既如此,你便时常往陛下跟前送些点心,这样陛下才能记着你。” “可是……”何寻菱有些犹豫,纠结了好一会儿才说,“那日大姑母令我做了吃食送去紫宸殿,我在偏殿等了许久,也未见着陛下。” 几缕袅袅的风吹进来,何太妃抚了抚侄女柔软的发丝,无奈而笑:“你多去几次,总归能有机会的。” 说罢,她一时沉默了下来。 突然间就想起从前,阿姐生了场病,她身为妹妹入宫给阿姐侍疾。 便是在那时被先帝瞧中,册封为了婕妤。 尚在闺中时,她同阿姐的关系并不和睦,还是在齐齐进宫以后,因着深宫寂寥,俩人才重归于好。 何寻菱怔怔地点了点头,轻声道:“姑母,寻菱知晓了。” 何太妃点了点头,爱怜地抚了抚她,温声安抚:“你放心,你大姑母自然也是喜欢你的。” ----- 晚间突然被传唤,姜嘉言便知晓,陛下定然是要问他河内一事的进展。 、 因此,他便实现抽空将事情准备了个周全,才带着卷轴往紫宸殿去。 远处夕阳遥遥挂在半空中,然以紫宸殿面阔十一间的规制,仍叫人觉得敞亮。只是外间已然点上了一排烛火,廊下与外隔间一派灯火通明。 见殿中一片寂静,姜嘉言忍不住问了一句。 “陛下今日心绪不佳,姜郎中可得小心奏对。”吴茂压低声音提醒。 步入正殿时,便瞧见皇帝难得未曾端正坐着,竟是斜靠着软榻闭目养神,眉心微拧着,似是不大高兴。 闻得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眸,扫了殿中下首之人一眼,淡声问:“进展如何?” 陛下叫他过来,果然是为了河内的事。 姜嘉言神色一振,将带来的卷轴呈了上去,垂目道:“回陛下话,目前查到的东西,都在这卷轴上头了。” 顾祯一目十行扫过,才瞧见夏侯瑾这三个字时,视线稍微顿了顿,速度放缓了些许。 这夏侯瑾,便是姑母那长子了,几人幼时还一道玩过。只是姑母对这个长子要求极高,比他这个太子所承受的还要严苛数倍。因他总是玩着玩着就被叫走做功课,久而久之,众人就不带他玩了。 温县是下县,姑母这样的身份,竟然会舍得将长子放到下县去历练,顾祯声音颇有些淡:“姑母还真是对他寄予厚望啊。” 一般来说,像他这样的身份,便是到了年纪,依靠家族荫蔽在京中随便找份差事,便算很好了。可夏侯瑾却舍得吃这份苦,打算拿出一份好看的考课,叫将来的升迁更有底气,以免被人拿出身来诟病他。 汝南大长公主受先帝宠爱,家资万贯,身为她的长子,夏侯瑾不缺银钱,也未曾参与进河内贪腐一案。 然细数下来,却有包庇之嫌。 顾祯指尖落在夏侯瑾三字上,来回滑动了数遍,似是下定决心般的重重一点:“既如此,那就先革了他的职,再将他提去大理寺审一回再说。” 先帝手腕强硬果决,虽未刻意教过他什么,然顾祯从他那儿却是耳濡目染到了许多。众人不知道的是,他将先帝的那身强硬手段,学了个淋漓尽致。 他深知若要摧毁一个人,便是先摧毁他所在意的东西。 而姑母最在意的,就是她那儿子的前程,也不知这回,她会作何感想。 姜嘉言略惊了惊,在同时被押解回京的这一批人中,夏侯瑾算是过错最轻的一位。陛下连他都给出了惩处,那其余人呢? 转念一想,又忆起大长公主受先帝宠爱多年,在朝中十分活跃,因此培植的党羽颇多。后来虽被陛下剪除了泰半,终究是有些不安分的。 陛下此举,恐怕是在敲山震虎,既震慑了大长公主,也震慑了河内上下。 交代完事,顾祯又接着往下看,见卷轴上内容与他设想差不多,神色很是平静淡然。 姜嘉言忐忑不安地等在一旁,及至他全部看完后,才道了一句:“不错,至于剩下那些细微的东西,可分给底下人来做。” 待交代完后,他却见姜嘉言仍是杵在那儿没动弹,遂皱了皱眉头,不悦问道:“还不走,是嫌事情太少了些?” 姜嘉言急忙告罪了一句,随后叉着手微微倾身,犹疑道:“臣斗胆,敢问陛下,近来可是同皇后娘娘之间,闹了些矛盾?” 顾祯神色微凝,略带审视的目光落在姜嘉言身上。 他一介外臣,竟也知晓了他同皇后的事么? 一想到皇后那性子,顾祯便略有些头痛地皱了下眉头:“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前段时日,皇后同朕闹脾气罢了。” 就是这闹脾气的时间,略有些久。 “今日,有不少宰相问及此事,颇为关心。”姜嘉言沉声奏对,恳切道,“娘娘到底是女子,需得人哄着才好。既是闹了脾气,陛下可忍让些、多哄着些娘娘,” 哄着她、让着她些么? 顾祯思量片刻,却又突然有些着恼。姜嘉言自个都未曾娶妻,还妄图来指点他,简直可笑! 听姜嘉言又追问了几句,他有些不耐烦,违心地点了点头:“闹些小脾气罢了,事情早已过去,何必再纠结这些。” 皇帝神色如常,又一贯是个清冷性子,似高山上的雪一样高不可攀。他神色淡淡地立在那,任谁也想不到,陛下端着那样一副冷肃模样,这回竟是一本正经地撒了个谎。 于顾祯来说,这个谎言也极其艰难。 只是皇后已然同他闹了这么久,若是他说还未好…… 姜嘉言又行了一礼,脸上染了些欣慰:“陛下同娘娘和睦,是大楚的福分,如此,臣等也就放心了。” 姜嘉言一走,顾祯便将手中朱笔一扔,冷声吩咐:“去查,那日椒房殿的事,是谁泄露出去的?” 他同皇后之间的事,还轮不到旁人来多嘴。 若非姜嘉言出自真心,又有一同长大的情分在,他早就已经发作了。 思量间,吴茂至他跟前回禀道:“陛下,七郎身边那批宫人,已经处置完了,陛下对这一干人可另有安排?” “都拖下去,不必再送回拾翠殿了。”顾祯眉眼间陡然浮现一抹戾色,“这等胡言乱语的一群人,莫要混淆了母后视听。” 他真是想不明白,就七郎这蠢样,夫子都暗示过不想再教他的人,竟然敢编撰他做的文章被师傅夸了。 更为可笑的是,母后竟是轻而易举地信了。 暗青色一点一点覆上天际,白日里碧空如洗,因此晚间的星子也格外明亮。 顾祯随意披了件外衫出去,在长长廊庑下仰起头,看向漫天星子。 与之相对应的,是一轮明月挂在那,晃悠悠的,一副欲坠不坠的模样。 突然间,顾祯想起了两年前,他被父皇幽禁在东宫时,夜间时常同她这样赏月、看星星。 那时的赵懿懿性子羞涩,只消同他说几句话就能红了脸,但凡被逗弄一下,更是支支吾吾道:“妾身……妾身听不大明白。” 他十分嫌弃太子妃的怯懦模样,不禁将她同以前做对比。惋惜才几年时光,那个在金銮殿上与他比试投壶时毫不退让,脊背挺拔如修竹的少女,竟变成了这般温软样。 再没了往日的光彩,变得无趣又寻常。 同别的那些个人,实在没什么两样。 这些时日以来,皇后同从前,似乎有些不一样了。可他却没来由的心慌,说不清缘由,却想要抓住些什么。 “陛下,此间风大,莫要受了凉。”吴茂在旁恭声提醒了句。 顾祯的神色依旧很暗,脑海中不断回响着姜嘉言的话,不禁想着,要哄她一下吗? ----- 赵懿懿着人取了两块上好的杉木板,打算斫一张琴出来。 斫琴是一件很费功夫的事,一张琴从选料到最终的上弦,至少需要一年多的时间才能制成。 她十岁生辰时所得的那张琴,是祖父从她七岁时就开始准备的。 长安赵氏祖宅隔壁的一户人家世代斫琴,在长安城乃至整个大楚都极负盛名,祖父赵震集便时常去讨教。后来祖父斫琴时,赵懿懿在旁看了个全程,还依稀记着些内容。 她埋首画图事,肩颈相交处的弧度极为流畅,云竹几度想要说话,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赵懿懿画完最后一笔,挑眉道,“有事就说罢。” 云竹犹豫了许久,咬了咬牙道:“娘娘,陛下……” 话音未落,赵懿懿忽的侧首看了她一眼,面色略有些冷。 从她的角度能清晰瞧见,皇后面容紧绷,眸光是隐隐带着暗沉的。 皇后虽未说话,云竹跟了她这么久,自然看了个分明,这是皇后不欲她再说下去的意思了。 赵懿懿收好图纸,冷着脸疾步回了内殿,阖上门后才觉得心口的绞痛缓和了些,她哑声道:“以后,不要再说这些了。” 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把对他的喜欢一点一点抽离,将这些年的情愫全部收回来,那就不会再去喜欢了。 至于过往种种,她就……权当是自己鬼迷心窍好了。 早就该知道他不喜欢她的,两年多以来那若即若离的态度、高高在上的漠视,他从未加以掩饰过。可皇帝自小养成的温润,总给她一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叫她误以为,他心里也是有自己的。 实则细细想来,他待自己,从无什么特别之处。 哪怕她是皇后,是他的妻子。 “既然不喜欢我,干嘛又总要给我希望呢。”赵懿懿垂首喃喃道,神色间隐有些失落。 不喜欢她,干嘛不早些告诉她,偏偏等她越陷越深,越来越无法自拔时,才以那样的当头棒喝,将她从那个梦中叫醒了。 “娘娘。”云竹在外叩了叩门,想要进来,声音有些急切与担忧,“奴婢知错了,奴婢以后不说了可好?” 赵懿懿清楚,云竹刚才是想劝她和皇帝和好。 她身处深宫之中,若是惹了皇帝厌弃,在这样拜高踩低的地方,绝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何况皇帝近来的举动叫众人知晓,他绝非外表看上去那样温润。 偶尔,赵懿懿也曾悔过,要将喜欢了那么多年的人从心头拔除,实在是太难了,她用力抽着丝,抽出了道道淋漓鲜血。 可只要冒出这般念头的下一瞬,她又会回想起他那日的训斥与呵令,想到满殿的宫人瞧见她的狼狈模样。 但凡一想起来,便觉得心口绞痛,痛到她几欲晕厥过去。 她自小就爱干净、爱整洁、爱漂亮,稍弄脏了些就要更衣净手,连祖母都说:“全天底下的人加一块儿,也没你好这些脸面。” 可那日,她的脸面扫了一地。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52 首页 上一页 26 27 28 29 30 3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