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十来日,都往东西二市闲逛,偶尔还出城玩。 “娘娘还是再养养吧,这伤口都还没好全乎呢。”云竹在边上小声劝了句。 赵懿懿却不肯,哼唧哼唧了好一会儿,扯着她的胳膊说:“可我许久没来长安,还有许多地方没去过呢。” 她眨巴着眼,一副可怜巴巴地模样,任谁瞧了,也说不出拒绝的话。 只是被她看上这么一眼,云竹便没了法子,无可奈何道:“那奴婢去着人备车,娘娘先去内殿更衣可好?” 蔓草挑了条绛色百迭裙,裙身上绣着蝴蝶的纹样,绕着裙摆振翅欲飞,仿若一团霞光笼罩下的蝶群。 一面更衣,赵懿懿一面问:“长安可有消息传来?端端笄礼如何了?” 蔓草笑道:“前两日,文夫人才寄了信与娘娘说进展,娘娘又等不得了。” “不在洛阳,难免担忧。”赵懿懿不禁低叹了一声。 更衣毕,赵懿懿又与蔓草吩咐了几句话,便出了内殿。 然她今日却不想乘车。 “不必了。”赵懿懿轻声令道,“将踏雪牵来,我今日骑马去。” 云竹略有些迟疑:“娘娘……” 赵懿懿斜睨她一眼:“这几日都在跑马,踏雪性子又温顺,你放心好了。” 踏雪,便是她那日在东市买的那匹马的名字。 放在普通的马中,踏雪着实不算差,无论是耐力还是速度,皆属翘楚。然同那日马贩所言的大宛马,却是差得远了。 不过一刻钟的工夫,已然到了西市门口。 赵懿懿去了幼时曾去过的一家酒楼,在三楼寻了个靠里的雅间,倚在阑干上,看底下胡姬翩跹而舞。 那胡姬衣着大胆,浑身带着无数金玉首饰,随着她时快时慢的舞姿而动,身上纱衣也随之轻飞。 赵懿懿一手执酒盏,一手撑着脑袋欣赏,手中不自觉的跟着打起了拍子。 “许久未饮云霞酒了,倒是有些不习惯。”赵懿懿笑着,将酒壶往云竹方向挪了挪,“自从在这家酒肆饮过云霞酒,别处的便再未入眼过,你还没喝过吧?尝尝看。” 云竹自个斟了一杯,稍稍抿上一口,不由笑道:“如娘娘所言,果真是好酒。” 赵懿懿笑吟吟地望着她:“是吧,我可没骗你。”说着,她又饮了一盏。 身旁跟着的侍从劝道:“娘子不善饮酒,还是少用些罢,奴婢去取些糕点过来可好?” “等会吧。”赵懿懿笑着摇了摇头,眉眼弯弯,神色柔和若春水,“太久没用了,别这么小气,让我多饮几口可好。” 她话说到了这份上,众人也不好再劝,只得由着她去,一面盯着那酒盏又添了多少。 也不知底下胡姬跳了多久,似是已经换了人。不但胡姬换了,连周遭食客也来来回回地换,廊外脚步声不绝于耳。 直至那天色将暗,赵懿懿终是侧首看了出去,喃喃道:“咦,都这个时辰了呀?” 她语气中带了几分遗憾。 不过出来片刻,竟又要回去了。 赵懿懿靠在凭几上,神色微有怔然,不多时,那胡姬也离了场。 酒肆中所剩之人不多,显然要关门了。 “该回去了,娘娘。”一人近前,在她耳畔说了句。 赵懿懿愣愣的点了下头,搁下酒盏,起身往外行去。 她走得极快,眨眼的工夫已下了楼,来到酒肆后院马厩牵了踏雪,绕出了酒肆。 西市街道上行人寥寥,大多都是收拾了东西准备归家的商贩,她驱马的速度较来时便快了不少。 一路驰出西市,看着坊门外宽阔一片,她仍未停歇,心头却升起了几分迷茫之意。 她不知道该去哪。 就这么一路漫无目的的跑着,不知不觉间,却到了祖宅门前。 “娘娘?” 这段时日,赵懿懿已然来过好几次祖宅,吩咐人好生打理过一通,上下皆清扫过。 祖宅老仆惊疑不定地看着她,认了出来,便不敢拦。 赵懿懿径直去了池边,看着那浩渺的池水出神。 她抱着膝盖缓缓蹲下,摸着有些燥热的面颊,将脑袋埋了进去。 她以为,回了长安,见着从前熟悉的东西便会高兴。可等回了长安、回了祖宅,她才发觉,自己并没有想象中的高兴。 祖父祖母不在了、阿娘不在了、端端他们也不在长安,旧友们尽皆嫁了人,身份与以往大为不同。 直至今日,她才隐约想明白。 或许,她是在挂念曾经无忧无虑的时候。 伤得狠了,才想将自个蜷缩起来,退回那个安全的地方。 抱着膝盖,赵懿懿不禁呜咽起来,混着那风,还有池鸟掠过水面的声音。 更显出几分寂寥。 ----- 皇后不见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千秋殿。 顾祯震怒,厉声道:“朕令尔等跟好了皇后,倒是干什么去了?!” “陛下恕罪!”一众宫侍俯在地上,身形微有瑟瑟。 顾祯极力压抑着怒火,问道:“皇后于何处走失的?” 云竹大着胆子回道:“娘娘出了东市酒肆雅间,下了楼梯后,便没了踪影……” 顾祯心头戾气横生,手掌握紧成拳,额角青筋暴起,忍耐了好半晌,方才强自按捺了回去。 他看向一旁燕王:“领着人,速去找寻皇后。” 燕王今日有事,未跟着皇后一道出行,未想就出了这事,一颗心亦是提到了嗓子眼里,沉声道:“是。” 顾祯等在那,再没了别的心思,微闭着眼靠在隐囊上,像是有无数细针扎着心口。 愈是等下去,他便愈是绝望。 都怪他,倘若他再多派些人手,懿懿是不是就不会丢了? 愈是想,他便愈是难受,喉中几欲怄出一口腥甜。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至暮色将倾,辛承安终是疾步进殿,禀道:“陛下,娘娘在赵氏祖宅……” 话音未落,他却见得皇帝已然冲了出去。 辛承安不禁急道:“陛下,您的伤——” 顾祯一路策马疾驰,急促喘息着,去了那赵氏祖宅。 赵氏祖宅位于光宅坊,所幸,离上阳宫不算太远。 随着赵家侍从,他一路到了一间小院落,一间植满梨树、地上尽皆是落花的小院落。 天色暗沉沉的,唯有些许星子闪烁,那屋中也是暗沉沉的,仅剩一豆灯火。 房中散着馥郁的沉水香,香气萦绕在每一处,顾祯便在那盏灯火旁坐了下来。 纵使知晓只隔着扇屏风,她就在里间榻上安寝,他却不敢出声。 不敢思、不敢碰。 只怕碰了,便再也克制不住心头思念。 手边放着个小盒子,里头东西乱糟糟地堆成一团。 是各种小花笺、或是普通信纸。 顾祯目光缓缓转过去,垂首凝睇片刻,发觉那花笺所书,具是书信。字体略有些稚嫩,每一封都是在讨论作诗。 每一封,都有回信。 他目光挪向下方落款,有少数是一些小姑娘的名姓,大多数的花笺,落款都是陆羡山。 有推敲诗中字句的、有写诗应和的,甚至还有几封,是各做了两句的。 顾祯拿起那无数花笺,唇角凝了抹笑意,低头一一翻看着。 肋骨伤处突然就疼了起来。 最后一封的落款处,多添了一行小字。 行行重行行。 此后,再无旁的信笺。 也不知那一行小字,是被忽略过,还是旁的缘故。 他心头怒意熊熊燃着,忽觉嗓子有些难受,忍耐片刻,却终是忍耐不住,猛地咳了几声。 就着那微弱灯火看去,霎时间,花笺上映了一片鲜艳的红。 这声咳嗽惊扰到了屏风内侧那人,她翻了个身,高声问:“谁在外面?” 未待旁人回答,她趿拉着绣鞋下榻,绕过屏风,缓步走了出来。一身衣衫略有凌乱,发丝亦是乱的,却丝毫不损容颜。 “别怕,是朕。”顾祯抬首,朝着她笑了两声,声音柔得不像话。 睡过一场,赵懿懿酒醒了大半,却仍是有些不清醒,她迷迷糊糊地问:“陛下怎么在我寝殿里?” 顾祯笑了笑,温声道:“朕过来看看你。” 赵懿懿应了声,他声音里头的沙哑太过明显,饶是她未曾完全清醒,也听了出来。夫妻一场,不假意关怀几句也说不过去,便蹙着眉头问:“陛下可是不舒服,要召太医看看么?” 顾祯将那张染了血的花笺悄然揉成一团,收拢进了袖子里,继而抬目看向她,柔声道:“朕无碍。” 作者有话说: 顾祯:@_@ *肋骨断裂时,麻醉及接骨参考《普济方》 今日份更新,30个小红包~~
第58章 重来一次 他身子轻颤着, 声音亦是带了几分颤意。 短短几个字,却耗费了他无数气力。 每说一个字,稍稍使上半点力气,胸腔都仿若刀绞一样地疼。从里到外都是疼的, 没有一处完好。伤处更是一阵尖锐的刺痛, 那痛意仿佛深入了骨髓, 一点一点的往里钻。 “起来怎么不披一件衣衫。”强忍着那阵疼,顾祯看着她,温声道, “虽入了夏,然夜间风大, 又有些寒气,当心着凉。” 嗓子里充斥着丝丝的血腥气,针扎一般的痛楚蔓延开, 叫他面庞上也失了血色。 隐隐带了些苍白。 可他却, 半点也不敢叫懿懿知晓。 担心她知晓了,疑心他刻意如此, 平白在心头添了厌烦。 她不说话,顾祯却只是笑了笑,仍旧轻声说:“同朕回去好不好?宫侍说你今日饮过酒,可用了醒酒汤了?” 荧荧烛火笼罩着那张俊美清隽的面庞,眼中盈满柔色,薄唇勾起三分笑。 他既说无碍,赵懿懿也不再问。 随口关怀几句罢了,谁又会当真。 谁又会挂在心上。 那笑太过温柔, 她眼前晃了几晃, 微张着唇瓣, 怔怔地看着他。 一时间,竟是没回过神。 院中树丛里传来阵阵蝉鸣,赵懿懿眨眨眼,突然想起来,这儿不是上阳宫,也不是那暂时起居的相思殿。 是在祖宅,是她幼时的院落里。 “陛下来这儿做什么?”骤然清醒过来,赵懿懿半垂着眼睫,又问了一遍。 顾祯指尖轻颤着,将揣着那张花笺的衣袖掩到身后,温声道:“宫侍来报你不见了,朕很担心你。” “许是妾身走得快,他们没跟上吧。”赵懿懿咬着唇,微微别开眼去,低声道:“不想回去。”顿了一顿,她又道,“陛下自己回去就好了。” 她面颊上仍旧染着些红晕,那酡红的双颊映着白皙胜雪的肤色,分外夺目。 纤长的眼睫掩去眸色,在烛火映照下,投射出一小片细密的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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