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懿懿搁在石桌上的手微僵,轻轻蜷了几下,未曾回话。 “无需强作关心他,也不必委屈了自己。”顾祯轻轻抚了下她的鬓发,又试探性的、想要再度牵起她的手。 到底还是抽了回去。 他低声道:“朕说过,以后会给你撑腰,也不会再给你任何委屈受。”顿了顿,顾祯抬目望着她,一字一顿道,“无论是谁,都不能叫你受半分委屈。” 赵懿懿愣愣地看着他,皎洁月色映入她如水的眼,淌出一道清辉。 明月夜,秋鸟啼。 流云飘远,露出被遮挡的明月,于青砖上映出道柔和的光。 赵懿懿轻轻别过头,咬着唇瓣不肯说话。 良久方道:“可他终究是妾身父亲,妾身岂能不作伪一二?在外人看来,儿女怎可言父母的错处?”横竖已经被他知道,后面的话出口,便显得容易多了。 然那声音里头,却带了些哭腔。 她是难受的,难受于有一个这样的父亲。 从前宴饮,总有不怀好意的人,提起赵家是如何照拂徐氏母女,叫她丢尽了颜面。 可偏偏,那人又是她的父亲。每一次的对峙,都要掂量三分,尽量不被人拈了错处。 连将赵维民送入兰若寺,用的也是祖母托梦的理由。 心里愈发的难受,心尖处一颤一颤的,赵懿懿有些急促地喘息几下,手掌轻轻收紧。纵使再怎么克制,眼泪还是不期然地掉了下来。 她紧咬着唇,不肯发出半点声音。想要抬手拭去泪痕,心头又怀揣着一分期许,只要自己不擦,他就不会瞧见。 顾祯颁过她肩膀与之对视,明明都已经难受得不像话了,眼泪不住地往下落,唇瓣几乎要被她咬出血丝,就是不肯发出声音。 被迫抬起头,赵懿懿用力挣脱开,又别过眼看着墙角的一株桂子。 桂子开得正艳,清幽香气弥漫,细碎的花瓣也撒了一地。 顾祯突然伸臂将赵懿懿揽在怀里,拍了拍她纤弱的肩,轻声道:“懿懿,纵然他是你父亲,可你也是皇后,是朕的皇后。” 安抚了几下她微颤的身子,他又道:“你不方便做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朕,让朕来做?就如这次河间侯做的,不久很好么?” “陛下知道?”赵懿懿突然哑着声问了一句。 顾祯失笑:“朕自然知晓,兰若寺离洛阳近,邸报是快马加鞭送来的,朕比你知晓得还快些。你可想过,要如何罚他?” 赵懿懿声音闷闷的:“还没想好。”借此机会,她确实得将河间侯罚一顿,以免他日后再借着替自己办事的由头,私自行事。 却还没有想好,到底该怎么处罚,又是以什么理由罚他。 “他擅自行事,此一也;伤着你父亲,此二也。就按着这两处罚他即可。”顾祯轻拍着她的背,声音温和轻柔。 察觉怀中人稍稍平复些许,顾祯才轻轻将她推开,指腹轻抹过她眼角一滴泪珠,轻笑道:“瞧瞧,脸都给哭花了。” 赵懿懿不悦地皱了眉,本来就不怎么高兴的脸,愈发难看。 顾祯一时有些慌,压低声音哄了几句,又温声道:“既然厌恶他,为何不早些告诉朕?” “早些告诉陛下,有用吗?”赵懿懿冷不丁回了一句。 只这一句话,就将顾祯堵得哑口无言。 她笑了笑,道:“从前,陛下可有认真听妾身说过什么?” 顾祯轻眨了几下眼,微微垂目,低声道:“懿懿。” 几片叶子被风拂落,掉在俩人之间。 凝着那蔷薇叶,赵懿懿鼻尖蓦的一酸,道:“陛下为什么总要问,为何不早些告诉你。自母亲与祖父母相继去后,妾身在家中只觉煎熬。后来舅母告诉妾身,要入东宫做太子妃了……” “要给陛下做太子妃了……”她又重复了一遍,用手背擦了擦眼角的泪,哽咽道,“陛下不知道,妾身从第一次见到陛下时,就已经喜欢陛下了。等知道陛下便是未来夫君时,不知有多开心。妾身一直数着日子,就等着嫁给陛下的时候,等进了宫,不但能离了那个家,还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她顾不得任何,眼泪流得愈发的汹涌,因心中难受,身子便也难受着,微微弓了起来。 顾祯心尖绞痛,凤目半阖着,低声求她:“懿懿,别说了,别说了好吗?” “可等妾身……”赵懿懿却不肯听,她就算强撑着一口气,也要将剩下的话说完,蹙眉捂着心口难受了一会,她道,“可等妾身做了太子妃才知晓,夫君他,根本就不喜欢妾身啊。” “妾身总是骗着自己,告诉自己是夫君太忙了,他是太子、是帝王,怎会有那么多空闲,与妾身诉说情意。”她掩面呜咽,涩声道,“可后来,妾身终于骗不下去了。” “没有那么多理由,就只是单纯的不喜欢。陛下说,是也不是?” 顾祯心脏如同僵死一般,浑身血液也有那么一瞬的凝滞,四肢也都在发冷。 他执起她一只手,轻声道:“懿懿,从前,是朕不好。往后不会再这样了,以后你喜欢的、你厌恶的,朕都记在心上。” “往后,你都告诉朕可好?” 赵懿懿手肘撑在石桌上,别过脸不愿看他,低声道:“可陛下以前总是欺负妾身。” “嗯,以前,都是朕的不是。”顾祯柔声接了下去,摸了摸她细软的发尾,眉宇间划过些柔和。 她在家中受了那样多的委屈,满怀期许的嫁给他,可在宫中受的委屈,却只多不少。 可他对此,却浑然不觉。 或许稍稍上些心,便能知晓,偏偏就没上过心。 宫里只有一个皇后,除此之外一个妃嫔也无,却没人将皇后放在眼里。只因众人知道,他眼里只有政务,旁的一切都入不了他的眼。 凭借着对自己的喜欢,懿懿忍了那么多年,可所有的喜欢得不到回应,所得唯有刀刃时,那些喜欢,也是会被消磨殆尽的。 “陛下以前,也从未记挂过。”她又哽咽着说了一句。 从前未记挂过,可他现在想记挂了。 他们是结发夫妻,本就该记挂的。 丈夫将妻子的事放在心上,天经地义。 “都是朕不好,别气了。”顾祯唇角泛过苦涩地笑,低声道,“朕以后,什么都记挂着,嗯?” 赵懿懿又控诉道:“陛下从前,都未曾将妾身放在眼里,难道如今就能了吗?” 顾祯点了点头,忽而笑开:“朕何曾将你放在眼里了?”他握住那一截皓腕,突然贴在心口处,低声道,“朕是将你放在了这。” 手心传来一阵滚烫触感,赵懿懿猛地起了身,涨红了脸看他。 实在想象不出,这些话,竟会出自他口中。 她待得难受,兼之晚间的风愈发大,便起身朝寝殿行去。走了两步又觉得不舒坦,折返回来踩了他一脚,才又转身而去。 皇帝要寻一个人,只要那人还活着,自然是不难的。 不过几日,那人便被禁军在洛阳郊外找到。向上层层通秉,待皇帝许可后,便将人给带进了宫。 顾祯派了几个宫侍问话,待见过结果以后,才又将人传了上来,亲自问道:“你父母,是何时捡着你那养妹的?” 那男子回道:“草民、草民实在记不清了,只记得是承安五年冬日,那日洛阳似乎还下了场雪,雪下得大,压坏了郊外不少茅屋。” 顾祯看了吴茂一眼,吴茂便亲自翻了承平五年的事,一一扫过以后,回禀道:“陛下,承平五年腊月上旬的雪格外大,确实压坏了不少茅屋。” 腊月。 顾祯双目微阖,是跟临川出生时日差不多。 “而后呢?”他又问。 布衣男子回道:“后来草民去长安贩售货物,没卖出去,又凑不齐回程的路费,就将妹妹给……” “她身上可有何印记?”顾祯又问。 男子道:“草民记着,胳膊上有一月牙胎记,胎记边上是一小粒红痣。” 顾祯挥了挥手,命人将其带了下去。 一旁吴茂几乎愣住,半晌没回过神。 这一遭,已经是八九不离十了。 “此事,先别宣扬出去。”顾祯沉声吩咐,“等过些日子确认以后,再做打算。”还差一步,差那个动手换的人。 燕王进来时,正巧见着皇帝坐在窗边投壶,不由笑道:“皇兄今日兴致倒好。” 顾祯轻扯唇角,斜目看了他一眼,淡声道:“朕与皇后第一次相见,便是冬至宴投壶之时。” 燕王僵在那,脸上神情几度变幻。 顾祯瞥了他一眼,沉声问:“怎么?” 看了眼窗外枯黄的叶子,燕王轻声问:“皇兄当真记着,同皇嫂第一次相见,是在冬至宴上?” 作者有话说: 今日份更新!!!啾啾啾!30个小红包~
第70章 揭开 风声呜咽, 桐影婆娑。 顾祯执箭矢的手猛然顿住,面色沉了沉,不期然抬头看向燕王。 对视良久,他问:“何意?” 俩人相识已久, 顾祯清楚, 他这副错愕神情, 并非随口一问。 殿中静谧一瞬,燕王方回道:“许是臣弟记岔了,还以为是皇兄同皇嫂定亲后的赏花宴, 竟不记着冬至宴的事。” 一道清脆声响,那支箭矢抛出个完美的弧度, 稳稳落在壶中, 这一声,犹如敲击在燕王心头。 他微微垂了眼, 从顾祯手中接过一支箭矢, 紧随其后向着不远处的漆壶投去。 挂在了壶耳上。 顾祯眉眼沉沉地侧首看他,忽而轻笑了声, 不咸不淡道:“是么?那你近来的记性,还真是不太好。” 他与皇后冬至宴上的事,洛阳人尽皆知,他不信顾祁会不知,又怎会记到后来的赏花宴上去。 窗外桐叶晃悠悠地飘荡下来,落在窗台上,顾祯又睨了燕王几眼,终是收回视线。 心头却始终怀揣着几分不安, 惴惴的难受。 总觉得, 似乎有些东西埋在深处, 是他所不知道的。 仰在凭几上闭目片刻,却发觉什么也想不起来,一团郁气聚积在心口,堵得难受。 箭矢一根一根投向漆壶,发出一声又一声轻响,偶有几支偏差寸许,落在了地衣上,则是沉闷而细微。 直至那壶口满满当当装着箭矢,一旁箭袋中也再无剩余,他才缓缓别过头问:“你从西郊大营回来,将临川也一并带回来了罢?” 燕王回道:“回皇兄话,已经带回来了,暂且安置在车中,正等着皇兄吩咐呢。” 顾祯点了点头,声音浅淡:“先将她送去母后那,先将她放出来几日,朕自有安排。” 燕王应了声是。 临离去前,他又回头看了皇帝一眼,终是将欲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强作镇定地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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