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杀他,他就要杀你。” 这女子表情淡淡,一丝情绪也看不出,仿佛杀人不是什么大事。 要么是蔑视生命,要么是惯于杀戮。 江允浑身战栗,立时察觉到眼前人不可惹怒。 他因浑身无力而压低声音,唯有一双眼睛依旧灼灼,炽热地看着雁晚:“家丑不可外扬,姑娘莫要多问了,日后若有机会,再细细说与你听。你今日救我一命,我还未问过恩人姓名。” 他生来如此,双目炯炯有神,如星辰璀璨,有如炬火跳动。 这与生俱来的炽烈目光,倒让雁晚觉得浑身不自在了:“裴雁晚,亭亭似月,嬿婉如新。不过,不是‘女’字部的‘嬿婉’。” 江允摸摸自己脸上冰凉的水渍,追问道:“那是?” “断雁孤鸿,相逢恨晚。”裴雁晚身子前倾,用剑拨动柴火,让火烧得更旺。她解释完,忽觉得这样的话听起来略显矫情,便咳嗽两声,继续往下讲。 火苗温暖映照着周围的一切,为雁晚的面庞平添了几分妩媚艳丽。 “我幼时学写字,总觉得女字部的那两个字难写,便自己做主,把名字改成了易写的。”
第2章 、雁晚(修) 裴雁晚从前叫做“亭亭”,她有记忆时,已经在京城慈幼坊住下了。 慈幼坊的孩子,多是自幼失恃失怙的,也有一些是遭父母抛弃、与家人走失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慈幼坊的,但她常听人说,人都是有爹娘的。 “妙心姐姐,我也有爹娘吗?”亭亭抓住孙妙心的衣裙,疑惑地问道。孙妙心年长亭亭许多,两人亲如姐妹。她天生一张温柔端庄的脸,就连性子也如水一般,柔和娴静。 孙妙心蹲下来,轻柔地笑道:“亭亭当然有爹娘啦,只是呀,他们暂时不能照顾亭亭啦。” “哦,这样啊。”亭亭撇撇嘴,微声咕哝道,“既然爹娘是人人都有的东西,那我才不稀罕……”别人都有的东西,她才不在乎!偏偏那些难以得到的,她才要争一争! 孙妙心被她的话逗笑,捏了捏小妹妹的脸蛋。 亭亭长到六岁的时候,坊中来了一个年轻女人,管事唤她为“周照”。 周照生了一对凤眼,长眉入鬓,不似好相与之人,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紧紧环绕在她的四周。她浑身上下,若说还有一处是温暖的,便只能是腰间剑柄上挂的红色流苏了。 亭亭小心翼翼靠近周照,踮起脚,想要抓住那根流苏。 而当她抬起眼时,周照沉静的眸子正盯着自己,嘴角浮起了笑意。 周照收她为徒,把她从京城带到云州,又让她选择一个属于自己的姓氏:“姓是你自己的东西,由你自己来定,并无不妥。” 小姑娘用周照刚削好的小木剑在书本上随手一指,剑尖恰巧落在“裴”上。 “裴亭亭?”周照看着她,轻轻唤了一声,似是在问,就叫这个名字了吗? 裴亭亭摇摇头,一本正经道:“亭亭是慈幼坊给我取的名字。我虽在慈幼坊长大,但从今往后,我不再是没人要的孩子,我、我是有师父的孩子了!所以徒儿不要原来的名字了。更何况……更何况,裴亭亭真的很难听!” 周照故作严肃地纠正她:“我虽是你的‘师’,但不是你的‘父’。我仅年长你二十多岁,是称我为‘师母’还是‘师娘’,亦或者是‘师姐’,你自己定一个吧。” 女童眨眨眼睛,想起了自己素围谋面的爹娘,便抱住周照的胳膊摇晃,脆生生地喊道:“师母!徒女明白啦!师母,您给徒儿取几个名字,让徒儿自己选吧!” 周照忍俊不禁,无奈地提笔在纸上写下“嬿婉”二字,并耐心为“徒女”解释为何要取这二字。 小姑娘咬着嘴唇,沉思了片刻,道:“师母,可还有比这两个字更容易写的字吗?” “……有。” * 至于裴雁晚随着周照学剑十三年,如今接手澄意山庄庄主之位,跻身江湖武林一流高手行列的事,已是后话了。 当下重要的事,是“审问”江允。 雁晚察觉到江允对自己的防备,只能抽丝剥茧细细问:“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作为交换,你不能仅让我知道你姓什么,这不公平。” 江允抬眼想要观察雁晚的神色,却无法从那张冰冷的脸上看出更多。 高鼻薄唇,未施粉黛,素面朝天,却也明艳动人。身着劲装,长发用头绳高高束起,干净利落。 江允琢磨着恩人的身份,打扮既然不似闺阁小姐,那么难道是猎户?可猎户哪里会有方才一剑封喉的好身手? 又或者说,是军旅之人? 大殷北境的青州由江允的长姐永宁公主率兵驻守,她是大殷第一位女将军,手下的女将士骁勇善战,守卫大殷多年。 缘分使然,裴雁晚和她的师父周照一样,都生有一对深邃凤眼,如夜空点星,似乎能窥探清楚人心。 就是这样一双眼睛,此刻死死凝视着江允。眼睛的主人握住剑鞘,恶狠狠道:“真想把你眼珠子挖出来。”她与江允完全不熟悉,若是换了旁人,她也许还能忍受几分。但江允只是一个陌生人,却以炽热的眼神盯着她,她当然浑身不舒服。 江允终于回神,正对上裴雁晚怒意隐隐的双目。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盯着裴雁晚看了太久,礼数不周,慌忙道歉:“对不住,裴姑娘,在下失礼了!……我姓黎,黎允。” 允,信也。 与玉佩上的名字对上了。 天子也不姓黎,而是姓江。至于“黎”,是已故皇后的姓氏。 所以,这人是帝后的幼子,江允! “黎允小弟,”雁晚松开剑,解释道:“现在已经入夜,你的伤势不能立刻骑马。所以明日一早,我再带你回山庄治伤……” “什么山庄?” 女子面色稍霁,她轻抚自己的剑鞘,神采奕奕道:“此处是云州,山庄当然是——澄意山庄。” 作者有话说: 又摸了希望排版没事
第3章 、玉佩 东方晨光熹微时,雁晚拆下发带,对着清澈的溪水洗了把脸,又重新束了一遍马尾。她的面庞只能称“中上之姿”,且不爱在“美貌”上下功夫,几乎日日素面朝天,唯有逢年过节时与同门师姐妹游览灯市,才会换上裙装,在眉间点一枚花钿。 雁晚俯下身子,平静的水面清晰地映出她眼下的两抹乌青。她因担忧身后仍有追兵,会趁夜对江允下手,从而也危机到她的性命,故而一夜未眠。 现在天色已明,该回去了。 “黎允,醒醒。”雁晚回到熄灭的篝火边,伸出两根细长手指,无声息地靠近沉睡中的少年,然后轻柔地、慢慢地,在江允脸蛋上一拧! “什么人!”江允因这一拧惊醒,还以为是有人要取他性命。他鲤鱼打挺般挺身,欲从地上跃起,又因腹部发痛的伤口重重跌了回去。 雁晚眼疾手快,立刻将手掌放在江允脑后护着,生怕他磕到后脑勺而再受一次伤:“天亮了,我们上路。” 见捏自己脸是“罪魁祸首”是裴雁晚,江允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道:“裴姑娘,你要吓死我了。” 雁晚引人注目的乌青眼圈落入江允眼中,引起少年的困惑。江允睡眼朦胧,有气无力地问道:“你昨夜没睡好?” “我不敢睡。我怕我一睡着,有人来杀你。”雁晚轻松打趣,起身牵过了马缰绳。 昨夜江允安睡后,雁晚便把马从溪边牵了过来。一人一马睡得安稳,唯有她瞪着眼睛数了一晚上凋零的枫叶。 江允闻言“啊”了一声,几分感动油然而生,连忙致谢。 他娇生惯养十六年,无论是养在母后膝下,还是母后去世后自己单独住在重华宫,入眠是都是有宫人守着的。宫人替他守夜,是因为要在宫中谋生,职责所在。而裴雁晚替他守夜,是为了护他性命。 他逃离京城的五个日夜,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唯有昨夜,久违地做了个美梦。 雁晚见江允眼中泛红,似乎有泪光隐隐,只当是他睡意未消。但此刻显然不适合补觉,若再不寻大夫,只怕江允的伤口会恶化感染。她朝江允伸出手,问道:“能站起来吗?能站起来就上马,回去处理完剑伤再睡。” 江允点点头,但没有去回应雁晚的搀扶,而是独自扶着身后的树干慢慢站起。他与雁晚独处,时刻将“男女授受不亲”记在心底,唯恐冒犯。 雁晚这才发现,江允站直后,竟比她矮上几分。她个子高挑,在同辈中是佼佼者。不过江允年岁轻轻,尚不知道日后能长多高。 “上得去吗?”雁晚抱臂打量着江允,关切地问。 她的白马与她的个子相配,外加江允有伤在身,若江允上不去马,只能由她来抱了。 江允在马背上轻抚,面露难色,沉默不语。 “呵呵,小兄弟,我看你身上的料子也不便宜,难道家中伙食不好,才让你长不高?来,姐姐帮你上去。”雁晚如此说着,一只手搭到江允腰间,另一只手扶住他的臂膀,将少年“提”了上马,自己也坐到了江允身后。 “多谢。”江允耳后发烫,声音细如蚊蝇。他的后背感受到了女子才有的曲线,过于亲密的距离令他局促不安,双手都不知道放在何处。红着脸僵硬地朝前挪了挪自己的身体。 雁晚没有发觉少年的异样,也未察觉这样的亲密有何处不妥,只问了一句“黎允小弟”这样坐着是否会扯痛伤口,得到答复后,便策马徐徐前行。 澄意山庄占地广阔,乃第一任庄主请工匠仿照水乡的制式,在云州城郊偏僻无人处开了一大块地而建。山庄依山傍水而建,红瓦白墙,清丽典雅,老庄主特意在庄中栽了大量的修竹翠松,希望弟子们也如竹如松,行得端坐得正,能做“君子”。 江允因坐在马背前方,无物遮挡,视线开阔,远远地便望见了山庄所在。他虽是皇子,但从未出过京城,这是他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类建筑。 他为这美丽的筑造而吃惊,讶然道:“那便是……澄意山庄?” “正是。”雁晚听出江允的惊讶,一股自豪油然而生。她在澄意山庄长大,自然把山庄当做家。远到的“客人”夸赞自己的家,她怎么能不喜悦? 未过一会儿,二人已来到山庄门前。 守门的两个男弟子一眼就认出了雁晚的坐骑,见自家庄主慢悠悠骑着马回来了,先是暗忖着,这慢哉逍遥的态度与庄主雷厉风行的脾性大相径庭。但他俩再定睛一看,居然看到庄主怀中抱了个人! 他们大惊失色,快步上前相迎,错愕问道:“师姐,这是怎么了?这位公子是谁?” 雁晚翻身下马,向两位师弟嘱咐道:“这是我的朋友,山庄的客人。他受了伤,我带他回来修养。劳你们将他带我我院中的空房安置,我去请许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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