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收敛回惊讶之色,声若蚊蝇地同江允解释:“端王府,被封了。您的哥哥,端王殿下,形同软禁。” 江允倏地怔愣住,他淋雨受了凉,又被这骇人听闻的消息所震撼,竟剧烈地咳嗽了起来。宋骄念着他的那句“男女有别”,犹疑数次后才敢替他拍拍脊背:“我来京郊,是要去青檀寺拜菩萨。我娘说,只要我还没嫁出去,便月月都要来此。没想到这样巧,即碰见了暴雨,又遇见了殿下您。” 江允去年秋天回京,亦是碰上了从青檀寺出来的宋骄。可他今年秋天再回京,身边却少了一个人。他深吸几口气,追问道:“我哥哥为何被软禁,你可有听闻?” 宋骄变了脸色,她掀开轿帘,扫了一眼驾车的车夫和坐在帘外的嬷嬷,又看了看策马行在前方的司影、千灵二人,才敢以极轻的声音道:“殿下,此事事关重大,我担忧祸从口出。您一旦知晓此事,便会知道端王再难有翻身之日。真到那时……我要您全当未听过今日的话。” 她话中的“那时”,指的不是端王的“结局”,而是指江允的“新起点”。 江允听懂了宋骄的话,却迟迟不愿给出回应。寒凉刺透他的骨髓,也提醒着他即将可能发生在他身上的剧变。若端王真无可翻身之日,病榻上的皇帝会把皇位传给谁?身在青州的江卓又有几分把握将皇位夺走? “殿下,您若不愿听,便罢了。”宋骄见江允缄默的模样,只当他不愿听,没有想到他心中竟是在做如此盘算。 江允蹙眉,点头默许了女子的话。女子微启朱唇,她虽没有发出声音,却把自己听到的秘闻准确传递给了江允—— “下毒弑君。” 轿中瞬间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唯有雨珠敲打在轿顶的声音清晰地传来。 江允捂住剧痛的心疼,脸色煞白,如坠万丈深渊。自己若承袭皇位,该如何面对刚刚分别的裴雁晚,该如何回到她身边去! 他不该回来,不该回这个是非之地! 又一阵强烈的痛楚袭来,江允只觉得喉头漫上一股腥甜,便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他再次醒来时,首先看到的便是数月未见的父亲江修远。血腥的气味仍在他唇齿间停留,他头脑昏沉,一时忘了礼数,只低声唤了一句:“父皇。” 此处的陈设江允相当熟悉,正是他在皇宫中的住所,重华宫。方才他在宫外的车轿上昏倒,是宋骄将他一路送到宫中。司影前去禀告江修远此事,皇帝便匆匆赶来。 江修远凝视着儿子璀璨漆黑的双眸,从中隐约窥见发妻的模样,心中陡然发痛。沉默良久后,他才沉声道:“太医说你是急火攻心,朕倒要问问,你所急何事?” “儿臣只是旅途奔波,太过劳累。”江允眼神闪烁,他知晓司影一直寄密信回京,但信中到底交代了多少云州的事,他却无从得知。 他虽旁敲侧击地提醒过司影,切莫详实地转述每一件事。但若妨碍太多,极有可能引起江修远的猜忌,为自己召来灾祸,甚至牵连到裴雁晚。 面对江修远的话,江允唯有扯谎,希望父亲不再追问。 “信之,你年岁越长,父皇越看不透你。听闻你在封地时,为了那女子与人起过争执,还不止一次。”江修远的语气极其轻柔,竭力显示出身为父亲的慈爱,但他毕竟做了多年帝王,眉宇间不怒自威,难以让人感受到温情,“你自小长在父皇身边,脾性温顺,从不急眼。怎会为了裴雁晚,就与别人打架?” 他话音一落,侯在殿外的千灵便替司影起了一身冷汗。司影在江氏父子之间扮演着一条纽带,表面上他是由皇帝的暗卫做到了景王的护卫,但实际上,他真正的主人一直是龙椅上的那个人。 如若大殷真的易主,那么龙椅上所坐的人,便不再是江修远——未来的新帝,会如何处置司影? 千灵瞥了一眼身侧高大静默的暗卫,却见他神色如常,不知是没有想到这一层,还是强行隐藏起慌张。她冷哼一声,很快便不再思索此事。两颗身不由己的棋子而已,她何必替司影操心。 江允亦朝窗外的暗卫投去了视线,他心头漫上一股寒恶,眉头也为此紧皱,笃定道:“儿臣的事,司影毫无保留地全告诉了您。” “朕命不久矣,将来天下落在你手中,你为何还要愁苦。别太挂念儿女情长,你在云州与裴雁晚度过的这大半年,已经算是父皇恩宽。如有必要,朕会派人杀了她,好断了你的念想。至于你哥哥,”皇帝如鹰的眼眸骤然眯起,好似发现了猎物一般,发出凶狠警敏的光。他语速和缓,仿佛所说的不是两个活人的生死,而是在娓娓道来地讲述故事:“父皇希望,赐死他的诏书,由你来下。” 听完这话,江允再次吐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渍如花朵般在锦被上蔓延。他踏上归京旅途时尚且心情愉快,但短短数日时间,裴雁晚与江竞的性命居然都握在了他的手上,系在他一念之间! 江修远用袖口擦去儿子嘴角的鲜血,笑着拿出两份明黄色卷轴,把较陈旧的那份塞到了江允手中:“文璧的字虽能以假乱真,成功骗过了你。但她在起落笔的习惯上,终究与朕不同。来,信之,看看你周岁宴那天父皇便已拟好的立太子诏书。” 他说的话,是何意?! 江允止不住地咳嗽,迅速揣摩了一遍皇帝的意思。莫非文璧去年在京郊交给自己的圣旨,是假的?莫非皇帝早在十几年前,便打算将皇位传给自己? 江修远瞬间收起了笑容,他掐住江允的手腕,一字一句道:“吾儿,你的母后早在你尚未出生时,便为你取好了名与字。允,信也。她希望朕信任你,不要像对待你哥哥一般,戒备、猜忌你。朕也如她所愿,把大殷托付给你,没有辜负你母后的嘱托。” “父皇,为何不是大哥?他是长子!”江允颤抖着松开手中的卷轴,他想不通,为何在十几年前,江修远便越过了江竞这个嫡长子,意欲让他接手天下! “看来你仍有顾虑。朕让你在京立府,你非要去封地,让你在京过年,你非要去沽阳赈灾。既然如此,朕便斩断你的顾虑。”江修远怒意隐隐,他站起身,冷冷看了一眼塌上虚弱的幼子,向窗外唤道:“司影!” 被唤起名字的暗卫垂首走至门边,单膝跪在地上,忐忑地听皇帝沉声下令:“即刻去云州,杀了裴雁晚,把尸首带回来。” 这话是圣旨,也是司影的催命符。无论司影做何抉择,都难逃一死。暗卫咬住下唇,想再拖延片刻,看看是否会有新的指令。 “父皇!”江允几乎是从塌上跌了下来,慌乱地扯住了皇帝衣角,肝肠寸断地哀求道:“您不能杀她,儿臣求求您了!她若死了,儿臣亦不能独活!” 在短短时间里,他便犹如经受摘胆剜心之痛。远在云州的,是他好不容易才追逐上的月亮,怎能因他而坠入尘泥之中! 江修远见不得儿子的这幅模样,他阴着脸,毫不留情地踢向江允胸口,扔下一句话,便大步走出了重华宫的寝殿:“已经晚了,她非死不可!你给朕留在宫里,不许外出,更不许往外递信。否则,朕要裴雁晚整个师门的性命!” 他的口气不容置喙,让所有听到的人都不得不相信,江修远真的能做出此事! 江允跪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他的胸口受了重击,与左腿一齐迸发出剧痛。但他仍艰难地撑起身子,一把揪住仍跪地未起的司影的领口,厉色警告道:“你若敢伤她,来日我一定会杀了你!” 司影不费分毫力气,轻而易举地掰开了江允的手指。他能看出,江允已经十分虚弱,不能再动怒,便温言道:“属下的命不值钱,您的命却金贵。您多保重身子。” 失去了支撑的江允,竟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再难站起来。此时,千灵出现在了门口,先是不动声色地望了眼已经远去的同僚,再瞥了眼跪卧在殿中的江允。 她已经明白了来龙去脉,并对江修远的无情嗤之以鼻。 于是,千灵搀扶住倒在地上的江允,低声道:“殿下,属下可以替您拦住司影。但有一个条件,若您继承大统,需得还我自由。” * 入夜之后,暴雨没有任何要止歇的意思。太极殿中灯火通明,尽数照在江修远理政的书桌上。太监平荣替江修远多添了一盏灯,他犹豫再三,才道:“陛下,外面还在下雨……” “朕不是聋子,听得见。”江修远心不在焉,他胡乱在奏折上圈了几处,问道:“景王还跪在外面?” 平荣看了看窗外沉沉的夜色,低声道:“自您早上从重华宫回来后不久,殿下便跪在外面了。殿下的腿疾每逢阴雨便要发作,今日又吐了几次血,您要不……” “让他跪!谁都不许再劝!”江修远恼火地嘶吼,他实在不解,江允堂堂皇室血脉,怎会沦落到如此狼狈卑微的地步!他重重地在桌子上落下一拳,吓得平荣立刻俯首跪在地上。 江修远的发妻明德皇后是他抢来的,夫妻间缘分浅薄。而他与后宫嫔妃以及四个子女的感情更是稀疏寥寥,长女与他几乎没有父女情分,长子、次子更是意图弑君,不孝至极,幼子亦是如此令他心烦。 他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即使没有江竞的“九日寒”,他也活不过三月——也许,明日的太阳他便无法见到。他既然要把皇位传给江允,便不得不斩断江允身上的青丝。 无情者才能做帝王。江修远微微阖眼,合上了最后一本奏折。 * 几日后,云山的枫树林里红了今年的第一片叶子,而朝中册立太子的消息也终于传到了云州。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乖乖求评论,难道你们看完剧情都没有想法的吗QAQ 这一章写嗨了,应该没有错别字吧。
第42章 、丧钟 云州秋日多雨, 雁晚从方珂手中夺过信笺时,天际恰巧传来了一声惊雷。这声雷即劈向的即是团团乌云,又是雁晚鲜活跳动着的一颗心。她快速地扫过信笺上的内容, 淡淡道:“今天又是你在藏书阁?岳知节还未回山庄?” “岳管事此去探亲, 约莫还要四五日的功夫才能回来。”方珂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雁晚的面色, 细声关切道:“师姐, 你没事罢?” 她先雁晚一步看到了册立景王为太子的消息,便犹豫着是否要将信笺递给雁晚。谁料雁晚竟直接将信笺夺走,方珂手足无措, 她惴惴不安地站着,静候雁晚的反应。 “我无事,”雁晚强忍着心头不平,甚至反过来拍拍方珂的肩膀,强颜欢笑道:“你仔细盘算一下, 我和太子之间, 明明是我赚了。” 太子论容貌论脾性,都是世间上佳,甚至还把真心毫无保留地捧到雁晚面前……所以, 理应是她裴雁晚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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