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允没有立时做出回应,而是走到雁晚跟前,柔声提议:“天色晚了,你要不先回客栈罢。” “我刚帮大殷抓完贼,你就想赶我走?”雁晚拧起眉毛,忍下了揪住江允领口怒骂一通的冲动。她知晓江允并非此意,但她却相当在乎,江允不能给她听的是何事。 江允无奈地叹了一声,道:“那你去偏厅等我……困了就睡会儿。” 仍旧跪在地上的董亮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男一女,这个十几日前提剑弑君的“凶徒”,她和陛下说话为何没大没小?眼前这个温声细语、笑意浅浅的男人,是陛下? 莫不是我上了年纪,认错了人! 董亮揉揉眼睛,确认了眼前倾长高大的男人正是大殷的皇帝。 他以更加惊异的眼神,目送雁晚极不情愿地走向了偏厅——若官府中血腥屠戮是此女所为,那么即便再多来几个陛下,也不够她捅啊! 江允因董亮的视线一直盯着雁晚,心中油然生出一股火气。他重新坐回太师椅,轻轻咳嗽一声,道:“给朕说说,是怎么一回事。” 董亮的神思终于回到了正题,他吸吸鼻子,如泣如诉地解释了他今日的遭遇。 今日夜色刚至,董亮正欲在家中小饮一壶酒时,忽然冲进一个蒙面人,打晕了他的妻小,又把他擒至官府,逼他道出大殷北境三州的水源分布图藏在何处。董亮宁死不从,便被蒙面人绑起来、捂住嘴扔进了官府大狱中。 他在被雁晚从狱里捞出来后,看见满院的尸体,才知晓绑架自己的蒙面人竟有如此多的同伙。 江允清瘦纤长的指节敲了敲太师椅的扶手,语气泠泠:“他们为何不杀你?董亮,欺君是死罪。” “臣不敢欺君!”董亮惊慌交加,重重在地上叩了个头:“臣也不知他们为何不杀臣!” 雁晚在偏厅中来回踱步,始终注意着正厅中的声响。她听至此处,忽地生出几分好奇,便悄悄站在了偏厅门口,屏气凝神地望向江允与董亮。 穿堂风掠过正厅,吹得雁晚打了一个冷颤。她在看见江允的瞬间,便明白了江允为何要“赶”她走。 那个高高在上、神情冷漠,眉眼中怒意隐隐的人,是一个全然陌生的江允。 雁晚恍了片刻神,她自然而然地想起从前温温柔柔的江允来——一个做了三年皇帝的人,怎会丝毫不变呢? 她闭关三年,消息阻塞,对外界一无所知,对大殷新帝的风评更是无从知晓。江允的这个皇帝,做得究竟是贤良温和,还是暴戾易怒? “这岂是北境三州的水源分布图!”突然,一声怒喝传进了雁晚的耳朵里,惊到了原本静心沉思的她。 只见江允抄起桌案上的惊堂木,重重朝董亮掷去,分毫不差地击中了董亮的脑门,董亮的额头顿时鲜血如注。 江允气得发抖,他大步上前,揪住了董亮的衣领,逼迫董亮看这副所谓的水源分布图:“附近城池州府的水源分布,朕烂熟于心!董亮,你好好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董亮不顾额头的伤口,慌忙从地上捡起被江允揉作一团的纸张,他草草看了一眼,便又叩头道:“陛下,臣不知啊!” 水源分布图虽藏在官府中,但董亮哪里记得到底是怎么画的! 江允终于想起雁晚还在偏厅,他惊慌地朝偏厅门口看了一眼,见门口无人,便压低了声音,对董亮怒道:“你是不知水源分布的实况,还是不知此图纸已被人掉包?” 话音一落,官府大门外便传来了马的嘶鸣声。董亮不敢抬头,江允却能看见来人是谁。 江卓眉头紧锁,边端详着一地的尸首,边往里走。她今夜宿在新欢房中,忽被人打搅了好事,心中难免有怨气。可一见官府里的情境,她再有怨气,也该被惊讶给替代了。 她快步走至公堂上,俯首道:“臣来迟了。” 江允看了她一眼,命董亮把方才说过的话再说一遍,又把被掉包的水源分布图递给了她,讥讽道:“你那北晋的旧知己,可真是位‘正人君子’啊。” 江卓咬咬下唇,暗自诅咒明青琅早日去死,且开口便为自己撇清:“此事与臣无关。既然北晋假意议和,又偷走了大殷北境三州的水源图,岂非又要打仗?” “大殷不怕与他们打,”江允深吸一口气,面上的嗔怒褪去了几分,“只是,快过年了,不能再打了。” 烽烟一旦再起,首当其冲要受苦的,便是无辜的百姓。 江允审视着江卓的脸,道:“城中的布防由你负责,你……” 他顿了顿,瞥了一眼公堂角落里瑟瑟发抖的蒙面人,又道:“这人已经疯了。你派人把官府里收拾收拾料理一下,再派人盯着北晋使团的动向。” 此事没有证据,就算是江允提着唯一存活的蒙面人找上明青琅,明青琅也能一口咬定与北晋无关。但如果水源分布图落在北晋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三更了。臣去料理这些尸首,您早些回将军府罢。”江卓点点头,双眼却望向了侧厅,轻笑道:“……您那心尖尖上的旧知己,已经等您多时了。” 江允猛地望去,正对上雁晚沉静的双眼。因这一眼对视,他忽地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暴怒被雁晚看了个干干净净。这令他心头一凉,大步朝雁晚走去。 雁晚静静立着,她不想听江允的辩解,便率先问道:“有重要的东西丢了?” “是,”江允点头承认,眼神柔和如水,与方才的模样大相径庭,“水源分布图,相当重要。” 如今的江允,变脸比雁晚出剑还快。 雁晚觉得江允的双眸尽是欺骗性,但仍要凝视着他的眼睛:“你觉得那物此刻会在哪里?明青琅身上?” “十有八九罢。我会处理好的,你别担心。” “我是凡俗人,你们朝堂上的风云诡谲,我算不透。”雁晚走出偏厅,正见江卓派遣的几个士兵正搬运着满院的尸首,她拢了拢长发,继续道:“所以,我没有你们那些复杂的手腕。但我知道,这场仗,不打最好。所以我要问问你,若已被偷走的水源图再次失窃,北晋是否会搁置下一场战争?” “……你此言何意?”江允微眯起双眼,心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如何让水源图‘再次失窃’?” 雁晚领着江允,踏出了官府大门,笑道:“皇宫里的暗卫,轻功卓越,个个独步天下?” “让暗卫去偷?”江允亦笑了一声,为自己与雁晚的默契而惊喜:“他们善于跟踪、暗杀,可若提起偷东西……” “不让他们去,”雁晚眨眨眼睛,在墙边停下了脚步,“我请位行家帮忙。” * 夜深人静,客栈的屋檐下,唯有三人在窃窃私语。 程芙扫了一眼雁晚和江允,淡淡道:“我已金盆洗手十六年。” “十六块玄铁,朝廷出。”夜风刺骨,江允咳嗽两声后,说出了要给程芙的酬劳。 “呵呵。”程芙闻言,竟冷笑了两声。她细眉轻扬,道:“我五岁死了爹娘,九岁拜入师门。中间孤苦无依的四年,在大街上做小乞丐。若想吃饱饭,‘偷’是一妙计。” 她轻蔑地扫了眼讶异的江允,语调依旧平平:“你以为我只会打架打铁和飞檐走壁,其实我还有一招绝活——‘偷’。若不是师父捡了我,没准我如今已是名扬天下的侠盗……” 程芙怎么不与乔岱一起去说书啊! 雁晚听程芙已经应下,便拍了拍她的肩膀,关切道:“要不我与你同去,跟你做个照应?” “不必,”程芙正了正束发的发冠,做最后的确认,“那北晋太子长何模样?” “眼角一颗泪痣,英俊潇洒,你一看便知。待你把那东西偷回来……” “裴雁晚,请注意你的措辞。”程芙竖起两道长眉,寒声提醒:“我此去是为国效力,不能称为‘偷’。” 她轻抚衣袖,飞身跃了出去,只留下一道凉飕飕的寒风和无言以对的裴江二人。 江允为雁晚的最后一句话介怀,他犹豫再三,轻声问道:“在你眼里,明青琅英俊潇洒?” 雁晚瞥了眼谨慎发问的江允,啧了一声,答道:“我说他英俊潇洒,主要是因为我长得有眼睛。” “需知山外有山,人外有人……” “明青琅外有你?” “……”江允哑口无言,他垂下了眉目,忽地发现雁晚黑色的鞋面上落了几片鹅毛大小的雪花。鬼使神差之下,他竟蹲下身子,轻柔地拂去了那些雪花。 雁晚沉默地注视着江允,她为此震撼至不能动弹。方才在公堂上勃然大怒的皇帝,此刻竟温柔地垂首,为她拂去鞋面上的落雪? 她往后退了半步,声线是难以发觉的轻颤:“你送我的小狗死了。” 江允站了起来,他察觉到雁晚的不自在,更为雁晚所说的话而震惊。那条黑色的小土狗,死了吗? 他捏紧双拳,问道:“我再送你一条,好不好?” 雁晚望着他此刻沉静的双眸,难免又想起自己在公堂上看到的一切,她摇摇头,说出了真心话:“我不要。我偏觉得从前的那条小狗最好,你新送的小狗再好,也不及它。” 她难得地为自己的话藏进言外之意,而这些言外之意,江允全部听懂了。 江允拼命克制住自己,才不至于把雁晚抱进怀中。他蹙眉,急切道:“可我还是从前的江允!” “从前的江允,会面不改色用刀杀人吗,会用惊堂木把人砸得鲜血直流吗?”雁晚的声音极轻,与夜的宁静相当合衬。但她的字字句句又尖锐如剑,一寸寸剥开了江允的心。 她见江允的呼吸愈发急促,眉目间的痛苦也愈发浓烈,便不再往下说了,而是道:“程芙很快便能回来。我上去换身干净衣服,你等着我。” 雁晚跃上客栈二楼的窗台,速度极快,令江允失去了说出“多穿件厚衣服”的机会。 江允仰起头,看了看二楼随风摇摆的木窗。他有一瞬间的后悔,后悔答应了江卓,让雁晚在议和宴上与北晋比武。 否则,他就不会再看见那个意气风发的裴雁晚,因遭了裴雁晚一剑而沉寂的心也不会复燃。 他左手的掌心隔着厚实的衣料,轻轻盖在了右肩的伤口上。一阵锐利的疼痛迅速传遍他的全身,他因这种痛苦而脱了力,唯有靠在墙壁上才能勉强站住——但也为此更加清醒。 现在已是十二月,京城的政务有人替江允打理,他只需在明年正月开朝前回京。 他站直了身体,喃喃道,她不讨厌我,我还有时间。 作者有话说: 感谢看到这里的你! 我答辩很成功,撒花撒花! 虽然快复合了但是我刀子还没发完,嘻嘻嘻嘻嘻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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