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亭秀弱质书生一个,这说话间的功夫跑了不过百丈,如今回头一望之间那瘦削轻盈的身影正在疾速向自己接近,险些魂飞魄散,脚下一软又跌倒在地。 可冰流奔了不过十步便被一个饿虎扑食扑倒在水中,翻过几个滚后二人俱是狼狈,手脚相缠间,早已使不出什么现成的招式,只能用拳脚招呼。 赵亭秀忘记了爬起来继续逃,亦或是他心里已经认定,如果李藏挡不住这女子,自己也没有逃的必要了。 上一刻冰流尚能以双膝做锁扣住李藏的脖颈,下一刻李藏便探出袖中匕首,让她的黑衣染了血色。 这点皮肉伤还不足以让她倒下,看来锁不晕他,冰流只得一个翻身,起来继续追击赵亭秀。 又跑了半途,她忽觉腰间剑鞘一勒,原是李藏取了方才那起贼人用来绑架赵亭秀所用的钢索,再次阻止她前行。 冰流费了些功夫解开剑鞘系在腰间的锁扣,无暇顾及腰间还另有别的物件也一同飞了出去,跌落水中。 赵亭秀这下绝望万分,在水中连连后退,那个负伤累累且杀意凛然的女人却毫无动容。 一道闪电骤然闪过,周遭在那一刻亮得仿佛白昼。 赵亭秀见到那柄已被举到半空的剑,紧紧闭上了双眼准备迎接死亡,所以未曾看到那女子的神情也有片刻错愕。 “等等等等!” 李藏此时赶了过来,手中拿着一个册子,问道:“杀他是阴者司的任务?” 冰流此时倒肯与他对谈,转身自他手中接过了自己的任务册,点头道:“嗯。” 李藏撇嘴,无奈一笑,从自己衣领中掏出同样外观一册,问道:“那我的又算什么?” 冰流道:“我只知道我的任务是杀他,别的不管。” “那你早说啊,早说我还至于这样?!”李藏指着自己擦伤的颧骨怒吼。 冰流冷冷道:“我的任务,不得让人知,阴者司中人亦是。惊动了你,是我的错漏,回去领罚便是。” 李藏又笑了起来,聪明人都能看出是怎么回事,皇帝明旨让阴者司保护赵亭秀去西夏做和亲新郎,不久便又有人命阴者司派出杀手杀人,还必须做得隐秘,不得让第三人知 且不说这世上一共有多少人能给阴者司下令,单想想和亲新郎之事令何人最难堪却又不得不为,也就能明白,这两条命令,本就出自一人。 “既然如此,你现在便杀了他,倒也省我的事。” 等她完成任务,他俩或许还能结伴回去复命呢。 赵亭秀此时终于明白,保护了自己一路的这位大人,人命在他眼中不过是任务,任务结束,他才懒得管自己死活。 绝望之情愈添了几分,赵亭秀低头准备赴死,却又听见那女子沉声道:“我不能杀他。” “为、为什么?!” “因为他不是赵亭秀。”
第3章 寂寞宫花 甲等客房中,三汪雨水在地板上汇聚,险些成了汪洋泽国。 赵亭秀坐在圆凳上,此时脸色苍白如纸,遍体生寒,手脚不住的颤抖。 面前两个人站着,一左一右躬身凑近了,三只眼睛一同审视着自己。 “他不是赵亭秀?” “不是。” “那他是谁?” “你是谁?” 赵亭秀嗓子发紧,不仅害怕那两个亡命之徒的凶恶目光,更畏惧已经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那冷刃。 “阁下为、为何笃定在下不是赵亭秀?” “你如何证明自己就是赵亭秀?” “我爹是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我、我姑母是当今皇后 ” “谁听你背书呢?”冰流不耐烦的打断他,一脚踏上了条凳,凑近问道,“你可认得我是谁?” “你 你?!你是 ” 她是谁?她不是一个杀手么?赵亭秀应当认识她么? 他心中百转千回,缄口不敢,却听李藏“嘁”了一声,“怪道司副又挑了你来杀他,原来早有打算。” “赵亭秀”尚未参悟其中含义,只听外面有人叩门。 “禀告大人,有发现。” 李藏此次的任务是孤身护送,冰流的刺杀任务却还配置了两个三等暗探,名叫陆嘉、陆艺,以备搜寻之用。 他们刚才拎着赵亭秀回客栈时,冰流已经先行吩咐两位暗探将和亲一行人居住房间皆搜索一番,看来如今是有些收获。 无论他如何顽抗,冰流都笃定眼前之人并非赵亭秀,也就不甚在意,转身便出了门。 李藏就更不在意了,转身叮嘱那前来报信的暗探看着这里,便也跟着离开。 “你说枢密阁是不是早就猜测前去和亲的可能是假赵亭秀?所以司副才会命你前来的吧?” 冰流快步下楼,只是道:“我不知道。” 李藏不管她如何懒得搭理自己,自顾自的盘算着,“这也难怪,阴者司中也只有您有这本事辨识故人了是吧?若我记得不错,好歹您也是当年威名远扬的上柱国大将军嫡亲的孙女 ” 他似乎对她的身世来历很是了解。 冰流终于狠狠瞪他一眼,“你有完没完?!” 都是阴者司中人,又有谁愿意被人提起前尘往事呢。 “大人!在这里。” 陆艺为他们引路,进了间普通客房,只见一个荆钗布裙的狼狈女子双手被反绑着,坐在凳上默默啜泣。 “方才这女子在客栈门前小心窥探,我等询问她两句,她便举起藏在袖中的匕首想要自裁,于是便如此了。” 冰流伸手捏着那女子的下颌强令她仰头,只见一张鹅蛋脸上,梨花带雨,风尘不掩清丽。 李藏嘴便咧得更开,“呦,是个美人呢。” 那女子艰难开口,“请杀了我吧。” “这口音,是江南人士?”李藏拖着下巴假模假样的思索,“姑娘该不会是一路跟随着和亲队而来的吧?莫非是赵亭秀的红粉知己?” 想不到听到赵亭秀的名字,这女子便顿时双目放光,一扫方才只求速死的绝望,急切问道:“他、他怎样了?” 李藏与冰流对视一眼,都觉得这姑娘并非如她表现出的那般视死如归,反倒十分好说话。 于是二人各自不语,冰流绕到她身后,去床边摸到她的行囊,拆开搜寻。 果然不见回应,女子转而柔柔的质问:“你们不是该保护他的吗?为何又要杀他呢 他这样,已经很可怜了啊,为什么还要杀他呢 ” 冰流自包裹中翻出了些东西,尚在暗自惊奇,听她如此说,赶忙问道:“听说赵亭秀不过是个纨绔子弟,在金陵时终日混迹烟花柳巷,他怎值得姑娘这般千里追随?” 李藏点头道:“是啊,赵亭秀死了,一来和亲不成,国格无碍,二来也算为民除害吧。” “因为你们要杀的根本不是赵亭秀!你们要错杀一个无辜又可怜的人!” 这姑娘实在太过好唬,李藏都有些不忍,冰流却示意他继续,又是他不得不狠下心来继续哄骗道:“你怎么证明他不是赵亭秀?” 想不到她脸色骤然一变,只是道:“我不能说,总之他不是赵亭秀!他冤屈得很,你们不要滥杀无辜才是!” “你是从宫中出来的人?” 冰流举着手中的画绢,绕到那女子身前,看她抖作一团,继续冷冷道:“你行囊中这幅未作完的画像,所用细绢仅在宫中画院可得,其上画的美人衣品不凡,手执宫扇,是宫中贵人才有的模样。” 连李藏都露出惊异模样,将那画像仔细打量。 冰流继续威胁道:“此事若牵涉宫中人,会给我的任务添很多麻烦。若姑娘不立即说清原委,恐怕这你与这假赵亭秀的命,也要为真正的赵亭秀陪葬。” 女子将银牙咬碎,终于道:“他在哪里?先让我看他一眼,我便说。” 她抬头望向那两个杀手,见他们各自斟酌后都缄默,便知道这是默许的意思。 于是她勉强站立起来,忍着双股颤栗,只听那女杀手道:“他在楼上,跟我来。” 甲等客房的门开了一隙,屋中人片刻察觉,随即房门便被重重阖上。但只这一隙间的一望,已是这一路跟随中她难得能望见他的正脸。 他很狼狈,在她眼里却仍旧风骨无碍。 被两人押着回到楼下,她始终不肯说出自己身份,却是娓娓道来一个故事 在金陵那楼阁婉约缠绵、宫殿金碧辉煌的南晋皇宫内廷中,住着许多毫不起眼的低位宫嫔。 她们因年轻靓丽而被采选入宫,却因为这脂粉队太过壮大,她们大都没有封号、没有恩宠,甚至连皇帝的面也没见过。 这些低位宫嫔中,便有那么一位略通诗书的,愁绪偏也比旁人多些,终日在这寂寞宫廷中,十分哀怨难挨。 为方便讲故事,姑且给她取个小名唤作璧娘。 有一日,璧娘发觉自己身边的姐妹都比往日兴奋起来,于是便听她们说话。 她们说,陛下命画院中的御用画师们入宫为她们这些低等嫔御画象。 她们说,原来陛下的恩德也会洒向这宫中最哀怨的角落,让她们的人生也终有了些来日可期。 她们说,纵然见不到陛下,好歹能见个新面孔也是好的。 那个顾影自怜的璧娘心中没有姐妹们那般雀跃期许,却也微泛涟漪。 画师入宫画像那日是落英缤纷的暮春,璧娘穿着合乎身份的宫装,正由一位年轻画师仔细画着。 周边围观者不少,宫嫔们窃窃私语。 这位画师真是年轻有为,不似为自己作画那位,是个老头子。 听闻这位画师姓顾名秋野,在画院中资历尚浅,故而还没什么名声。 顾画师当真是丰神俊朗,竟还有五六分肖似那号称样貌金陵第一的赵家公子呢。 那么多嘈杂的声音,璧娘却不甚能入耳。她耳边唯有微风,有鸟语,还有那位画师的温细语。 “娘子的左肩有些靠后了,请您稍微 娘子?” 璧娘回过神来,目光还停留在年轻画师的脸上,毫不避忌。春日都那么短暂,能见到顾画师的时光便更短暂了。 她只是宫廷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女人,连听到名义上的夫君传来的一些消息也要卑微的感恩戴德,此时却生出了千万分的勇气,只为多看她喜爱的男子一眼。 顾秋野,真是个好名字。只在心中默念着,她便能想象出那一片金黄的秋日原野,两个无拘无束的人,奔跑嬉戏,最好是他和她。 可如今不是秋日,他们今世的缘分也只够今日这一会了。 她终于收回目光,调整了身形,却听一阵簌簌,屋外女子们惊呼。 这该死的春风,好好的画,画了一半便被吹落的花瓣搌了。 “这 这幅画不能再用了,恐怕要为娘子择日另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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