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个天昏地暗,如今已经又是入夜时分了。 冰流背起行囊,系上短剑,回头又望了一眼尚在酣眠的李藏,神色怪异。 离开暗宅,她便策马向金陵方向而去。 七月黄昏,金陵城外双阙山,皇陵神道旁,一顶小轿刚刚落地。 中年男子同身后两个小厮肃立等候,此时便迎了上去。 轿中迈出了一双皂皮履,紫衫玉带、头戴衫帽的年轻男子走了出来,灯光中展露圆融温润的笑颜,行动矜贵有礼,连说出的话都那么客气好听。 “雍叔,辛苦你还等着我。” “世子平安归来便好。”雍叔亲自提灯为主人引路,一面叹气道:“此次世子奉诏匆忙入皇城,老奴未曾跟随,实在是担心。” 李衡便走边道:“正值中元祭礼,我肩负守陵之责却又被宣召,只能留亲信操持,总之还是辛苦雍叔了,祭礼可还顺利么?” 雍叔道:“顺利,都是做惯了的事,哪里辛苦呢!” 李衡淡淡笑着道:“此次还是为了和亲之事,陛下才又召集了一些宗室进京,却也不曾召见,大约只是待选之意吧。” 雍叔叹气道:“哎,想不到和亲之事竟如此多舛,各方势力斡旋了那么久,那位 赵公子 半途失踪至今下落不明,难道真还要选皇家宗室的男子去和亲?” “或许罢。” “世子早过了议亲的年纪,或许无关和亲,陛下也有了意向,那是最好了。” 但那并不是李衡能左右之事,于是他也就不愿再多。 雍叔是看着世子长大的王府旧仆,关切之情难以说,一个赵家公子去和亲尚且生死不明,他只怕倘若下次去的是个皇家宗室,还不得当场以身殉国才算合乎礼法? 如今珹王一脉已寥落至此,他所能寄托的盼望,也只有早日见到世子娶妻生子,平安度日了。 转过石像生遍布两侧的神道,沿着山路又走了数百步,李衡终于回到日常起居的山舍。 进门前,他又恍然想起什么,问道:“对了,山中感应寺里那位公子近来又如何?” 雍叔轻呵了一声,“赵公子在泾阳失踪后,那人倒是委实老实了两日,这些天又愈发肆无忌惮,在感应寺中夜夜笙歌起来。今晚尚早,待世子用过晚饭沐浴更衣后,就该听到乐声了。” 李衡哑然失笑。 这位号称金陵第一的美男子,哪怕如今必须隐姓埋名,狼狈的躲在自家家庙中,也是不曾收敛过自己的风流本性。 李衡倒也有些好奇,纵然是家庙也是佛门清净地,赵亭秀到底荒唐到何等地步,带来了何样的歌舞声色? 他想了想,悠然道:“先前向寺中无想法师借了两部经书,今夜也该亲自拜访山门去还了。” 雍叔闻,亦笑了一声,才应声称是。 月夜朦胧,一个黑影钻入了感应寺藏经阁中。 赵亭秀的行踪已然确凿在此,在去见他之前,她还想先寻些别的东西。 冰流先在一楼各书架上来回摸索,夜光珠下粗略端详都是些正经佛经,便又起身上了二楼。 甫一登楼,便听阁门乍开,一个圆圆的小秃头在月光下闪耀得锃光瓦亮,几缕乐声顺着打开的阁门溜了进来。 冰流又连蹿了两步上了楼,只听那小和尚道:“世子所还的经书小僧这便放入阁中,待法师归来一定告知。” “那便有劳小师傅了。” 不远处忽然又有几声女子娇笑,那小和尚窘迫的张望了一阵,这才提灯入内,也是摸索了一阵,将经书归入原位,随后便退出了藏经阁。 一切归于寂静,她在二楼独坐了片刻,才回过神来,仍是一片懵然,直到随手摸到一本字迹苍劲、书页泛黄的手札,这才又重新凝神。 寺中大殿后有一僻静院落,原是赵府本家贵人每次前来拜佛敬香时休憩之地,如今却俨然有了秦楼楚馆的模样。 赵亭秀此时衣襟半敞,靠着两个蒲团歪坐,一杯美酒穿肠过,眼前吹洞箫、弹琵琶的美人便格外美丽动人起来。 想想还是憋屈,他堂堂赵府少主人,被迫远离繁华的都城,藏匿在这山中破庙,晨钟暮鼓敲得响,他素来晚睡,现在竟是连个整觉都睡不得。 更何况,那些老和尚白日里管这管那,逼他吃斋饭、听早课、抄佛经,每每白日被折腾个一溜够,到了日落之后,他便格外想念家人、挂念着府中姬妾、更是思念着金陵繁华的夜生活。 前几日他父亲传信来,说什么和亲那档子事又出了岔子,家里为他寻的那个替死鬼果真半途出了事,令他定要老实在感应寺里躲着,他更是后怕得魂都要飞了! 忍了两日,他终是命小厮偷偷入城去带几个乐姬,再捎几个酒菜,比起从前在画舫上的日子是差远了,不过聊作慰藉罢了。 “公子为何哀叹?是我姊妹二人奏得不好么?” 一曲毕,琵琶伎起身,十分贴心的将酒杯递送到赵亭秀唇边,一面询问。 “呵 ”赵亭秀轻笑,比起秦淮画舫上的,你们自然是差远了。 但他终究只是摆了摆手,将苦酒一饮而尽。 那姊妹二人目光相对,皆是迷惑。 这位公子好生奇怪,傍晚才来请人过府,许的金银很丰,却又住在寺中。 她们虽不知晓出这位公子的身份,却能明显看出他非富即贵。她们只是初入乐坊的新人,平日见不到什么达官显贵,如今虽然疑惑,却也打算拼尽全力再博一把,于是那琵琶伎又施温柔:“公子~呀!” 蒙面人破窗而入,将两个姑娘惊吓得不轻。 “赵亭秀?” 赵亭秀霎时自懵懂到酒醒,不敢应答,只是迅速挺起身子问道::“你、你是谁?!” “你可知有很多人想让你死。”冰流冷冷道。 闯入者知道赵亭秀的身份,赵亭秀自然猜到了闯入者的身份,于是双腿不停后蹬,徒然的躲避,一面把嗓子都喊转了音,“来人!来人啊!!” 这金陵第一美男子在极度畏惧之时,形容姿态尚不如那赝品呢。 冰流无名火起,抬脚便踹翻了矮桌。 接二连三的尖叫打斗声划破了山寺静谧的夜空,一盏又一盏的油灯重新渐次亮起。 两个抱着琵琶的轻衣美人狼狈跑了出来,直教刚刚钻出禅房的小沙弥纷纷傻眼。 李衡此时已还过经书,道别后立在山门外听了多时的琵琶,未曾听出什么趣味,里面便已经打斗了起来。 两个琵琶伎慌乱中分散开来,一个跑到了感应寺正门,另一个尚不知踪迹。 眼看琵琶伎奔了出来,险些跌下门前石阶。李衡善心的伸手扶了一把,顺便问道:“怎么了?” “有刺客!杀、杀人!” 雍叔赶忙上前离间了那位姑娘与自家世子,顺便又问:“杀谁?” 琵琶伎惊魂未定,也答不上来这问题,好在紧随其后,一阵劲风刮来 李衡转身望去,只见月轮光华骤然被一袭黑衣遮盖,一声盖过一声的惨叫在黑衣人斜下方响起,是那个草包美男赵亭秀被捆了腰拽着,随着黑衣人施展轻功在屋顶间来回跳跃而在空中荡来晃去,好不刺激。 冰流最后足尖一点,借力在山门处那高大辉煌的感应寺石牌楼之上,但见门外之人的目光,她大惊之下足底一滑,便崴了脚。 赵亭秀在下面荡了阵秋千,又被一股力道甩上了天,一声尖叫过后与黑衣人一道失了踪影,唯有李衡立在原地许久。
第6章 海外仙山 将栓赵亭秀的绳子系到了皇城玄武门前,冰流便继续策马向东,待到只能看见海,再没有路时,便登上小舟,在海上飘飘荡荡了一日,来到近海一座名叫洛神屿的小岛上。 洛神屿周围暗礁密布,终年有雾,沿海的渔民都不会靠近这片海域,唯有那些古怪的摆渡人才知晓进岛的通路。 这里便是南晋阴者司。 洛神屿上地势高低起伏,终年潮湿温热,星云、神火、山海、流风四阁的亭台建筑分别造在四方低矮的平地,其间或种植许多兰草花木,或本就被岛上茂密植被覆盖,漫地的花草被雨水一浇、海风一吹,仿佛拼了命似的长,将这阴司地狱般的所在,装饰得如同海外仙境,颇为惑人。 冰流每每归来,第一眼望向那云雾里的海岛,也会有恍然之感。 在海上时,冰流的右脚踝便有些发肿了,至今未曾照看,走起路来已经有些不稳当。 然而她却溜着墙边低头走得飞快。 她想先找个人。 “呦,回来啦?” 冰流猛一回头,瞧见不远处的矮丘上有个穿着茜红衫子的娇艳女子,正是与自己同属星云阁的连莺。 连莺手中拎着个鱼篓,漫不经心的往她这边晃着走。 “莺姐。”冰流驻足,但见她散漫,其实有些不耐烦,她急着走路,急着去找人。 偏巧连莺也瞧出些古怪,疑惑问道:“你怎么了?不舒服啊?” “你见到李藏了么?”自从在感应寺门前与那人擦肩而过,她确实心中十分不舒服,否则如今又岂会病急乱投医。 “啊?我怎知道?大概是在某个女人的床上吧。”连莺凑近了她,脸上露出暧昧不明的笑意,“不过,你找他干嘛?” 冰流脸色更阴了些,回过神来心知算是问错了人。 呸,她本就不该问任何人。 在阴者司中,连莺算得上与冰流最为亲近的同僚,冰流也无须与她客套,只是摆摆手,继续前行。 连莺的声音还在不断的自后面传过来,“哎!你腿怎么瘸了?受伤了去找戚婆婆治,找什么李藏啊,嘁!” 冰流撇撇嘴,连莺人是很古道热肠,就是嘴太碎了。 她终究没再寻李藏,也没来得及去找戚婆婆疗伤,便先被左司副派来的人请走了。 岛屿正中有一高地,上有一颗野生野长了不下百年的参天银杏,高地南北两侧是天机阁与司首的起居办公之处,东西两侧则是两位司副的秋意馆与红露斋,四处楼阁之间有两座高大的廊桥相连,是这岛上最为威严之地。 冰流进了秋意馆,却见不仅左司副在,白阁主也在,两个男人一个年长些,一个年轻些,俱板着脸,气氛很不融洽。 白杉十五年前入司,从最低阶密探的宿舍洒扫做起,直到十年前成为阴者司顶级密探,再到三年前老阁主故去,接手阴者司中最为精益的星云阁,每向前一步俱是血路。 这样一个杀手中的杀手,登上阁主之位后,却没像司内众人揣测的那样在阁中对待昔日同僚如今下属严苛狠厉,辣手无情;反而因着他是从最低端爬上来的,更加懂得体恤杀手们的难处,在阁内向来是和蔼说话,笑脸待人。 冰流这一年在星云阁也办成了不少事,白杉对她一直客气,如今也黑了脸,冰流便心知这次不好糊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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