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流自然是认得出曲韶的。 曲韶生得美,且是艳丽的那种。 初入阴者司的新人过得那段炼狱般的日子里,曲韶是样样课业都成绩顶尖的,从末等暗探做到一等阴司使只用了两年,仅比保持此记录最快者的宁冰流本人花费时间略多了几个月而已。 可渐渐地,她们听到曲韶的消息,便是她如何擅长凭媚术惑人、美色杀人,明明浑身有的是上等本事,行的确是下等手段。 而且曲韶在阴者司中时也是那般的百无禁忌,今日同这个相好,明日又调戏了那个,更有她甚是喜爱者,在司内当众示爱也是有的。 冰流是这般自矜冷淡的人,曲韶却是恣意的性子,她们自然不会有同僚情谊,甚至因为都是一等,偶尔还会有些龃龉冲突,简单来说,互相看不顺眼罢了。 连莺见她不语,还怕她忘了,煽风点火道:“去年好几个轻轻松松的活儿,司副明明指给你,却教她唆使着方阁主全都过给了她,你忘啦?” 冰流当然记得。 若非如此,冰流又怎会专挑了个烦难的活儿,费了不少心眼将之栽到曲韶头上? 若曲韶三个月前不是出岛完成那个任务,她又怎会借此机会逃了? 曲韶临走前并无半分异常,还是往日疯癫的模样,所以司中同僚无人知晓她究竟为何而逃。 可如今,曲韶又被抓回来了。 被阴者司抓回来的叛徒,下场必定比他们亲手杀死的那些人还要惨上千倍。 纵是死对头,冰流也难免有物伤其类之感。
第8章 异床同梦 深夜,雍叔领着个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来到李衡寝处。 “世子,小庄回来了。” “让他进来。” 雍叔与小庄点了点头,目送这身手敏捷的影卫进去,随后便离开了。 纵然不在旁听着,雍叔既知晓世子命影卫小庄去做了什么,自然也就知道如今他问些什么。 自六年前那场变故后,这支影卫便是成王府仅剩的一些力量了。 如今李衡在山中守陵无事,影卫一直蛰伏,也正是因为这队人手藏匿的足够深,才能一直保存至今。 想不到只那夜在感应寺的一瞥,他竟直接让小庄去探听赵亭秀被审之事了。 雍叔叹了口气,希望世子只是担心接下来或许会被当作证人询问,希望那只是一个雷同的身形,一个肖似的眼神,宁姑娘定然是早已死了,否则 “那两个乐伎已经被查明了底细,她们确实只是那夜被赵亭秀派人以银钱请来寺中的,与赵家和赵亭秀本人并无旁的关系。” “赵亭秀受了些拷问,但还不敢说是谁帮他寻找替身,又将他藏在感应寺。可他却不知寺中已有沙弥松了口,说瞧见护送赵公子入司、和方丈法师交涉的是汝阳郡王府的大管事。哦对了,那夜世子去过感应寺的事已经有沙弥如实说了,估计这两日或许会请世子前去询问,世子可要小心应对。” 这叮嘱的话本轮不到小庄这样身份的影卫说出来,可他亲自去探查,所以知道,这次皇帝是动了大怒,发了狠,又不能公开的审理此案,于是特地暗中寻了个出名的酷吏宗蔚秘密审讯,世子本就处境艰难,又偏巧与那夜的感应寺扯上关系,小庄实在是担心。 可李衡本人倒不十分担心,他的出现并未改变赵亭秀那夜的命运。 他更关心另一件事。 “那夜劫走赵亭秀的人呢?查到什么?” 小庄摇摇头,“赵亭秀只说挟持他出寺,又将他挂在城楼上的人一直蒙着脸,他看不见,自然也认不出是谁。乐伎和沙弥也都说不认得,那晚在场见过那黑衣人的还有便是世子,所以才可能也要请您去问话呢。” 李衡神色未改,继续问道:“假赵亭秀呢?” “宗大人已经查出,那人名为顾秋野,是画院中的画师,资历很浅,但数月前皇后因很喜爱他画的山水曾亲自召见过他,有皇后嘉奖,宫里也看重他,让他去给宫嫔画过像。顾画师的父母亲人都在家乡,五月底却突然失踪了,到六月初,顾画师也不见了踪影。” “五日前城中骤然多了许多巡城的禁军,其实就是在搜查顾秋野父母,世子您猜在哪里找到了?” 李衡不语,只是扯了扯嘴角,他懒得猜这么简单的谜题。 必定是在赵家的产业中。 “小庄,劳烦你再去替我查件事,不限时日,但要严密。” 当晚,李衡的梦中有久违的故事。 那是他熟悉的景象,只片语,便能写意。 秋日的皇家猎场,金黄的树叶脆响,皇祖父亲身边的内监举起一个宝盒,里面的东西精巧,既是红妆,也是利器。 “陛下!这样东西原本是宁家所藏,自然要由宁家人亲自取回!” 有趣的游戏,有趣的彩头。 那日猎场中,他遇见许多鹿、许多兔,但它们都幸免于难,因为他要忙于和身旁那个纵马驰骋,发丝如流云飞舞的少女竞赛。 在场的人都在想撮合他们,她却是认真的想夺回属于家族的宝物,他却只是恶趣味。 可最终,她还是赢了。 数月后,有人在异地异时与李衡做了同一个梦。 自从感应寺后,这样的梦不稀奇了。 冰流再次在心悸中惊醒,身上的衣衫早汗湿透了。 明明是最美好的回忆,如今再出现却尽如缠扰她睡梦的恶鬼。 冰流起身,随手取出了一直在身边藏着、那晚在感应寺藏经阁中寻到的一本手札。 那晚忙乱中,这本六年前赵辅国写就的手札已经是她能寻到的最要紧的线索了。 纵然如此,仅凭这本记录日常的手札也不能帮她拨开迷雾,看清六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 赵亭秀一案了结已经过去了数月。 和亲驸马死在半路上,对于只想给南晋出难题的西夏国主来说其实也无甚可惜。 人没送到,但南晋皇帝向西夏国主赠与的大量金银丝绸还是按时送到,令西夏国主很是满意。 除了和西夏的国事以外,虽然皇帝没有明旨处置,但宫中和京中的一些新闻显而易见。 赵皇后大病一场,至今还在避不见人,静心养病,连今年的千秋节都免过了。 赵尚书屡屡在公务上出错,又在朝堂上神思恍惚,被皇帝狠狠申斥后官位连降三等。 汝阳郡王府也发卖出去一批人口,人事变动剧烈。 至于赵亭秀,无人知道他是死是活,世间再无此人的讯息。 那日将赵亭秀挂在城楼上的人,或许是知内情而对顾画师遭遇感到义愤之士,或许是赵家的仇人,宗蔚已经尽心调查后,还是没有个定论。 冰流本人呢,一连两个月奔波在执行各种大大小小的任务路上。 这便是司副对她的惩罚。 有些任务,实在离谱,冰流甚至觉得这任务给暗探都十分大材小用。 比如一个月前,蜀中有一地,乡野中有一祖上曾阔过的人家,他家祖坟每到夜间总有响动,不少乡民声称在那附近亲眼瞧见了目放青光的恶鬼。 阴者司派出冰流千里奔驰赶去现场,她只在现场看了半个时辰便已有了结论。 不过只是夜里,乡中盗墓贼窃取坟中陪葬财物,露出了响动,又在翻动间翻出了人的骨骸,冰流推断定是人骨燃起的磷火被乡民误认作恶鬼的眼睛。 就这。 又比如现在,她身处余杭镇苏氏祖宅,身份是早已告老的前任吏部员外苏柏雷年仅十六的新婚妻子。 苏柏雷是武宗在位年间的进士,入仕时已经四十多岁了,在官场混了二十载,前两年终于致仕。 早在八年前那场南北之战开启之前,甚至是早在晋灵帝丢掉半壁江山逃到金陵之前,北瓯、南晋、西夏,甚至漠北的戎族,都已经尽力将自己的势力渗透进对方的朝堂。 几年前,阴者司天机阁已经得到情报,苏柏雷此人,便是北瓯培植的一个间谍。 苏柏雷虽只是个小小员外郎,但吏部掌管百官任免,北瓯若想进一步渗透,他的位置不可谓不关键。 他致仕后,自以为已经成功脱身上岸,依旧住在金陵自己修建的园子里,平时与好友一起或讲经参禅,或饮酒作诗,行的都是风雅之事,好不自在。 此人十分谨慎,他的园子里日日往来出入多少客人,可余杭祖宅又是被家丁仆役严密看守,连一只飞鸟都不会飞进去。 仔细想想便知,他定是将自己毕生的秘密都存在了祖宅内,身边不留一点痕迹。聪明人都是这样保命的。 阴者司一直想从他身边挖掘出一份名单,可一直没有找到突破口,不好打草惊蛇,故而放任他至今。 等了这几年,终于让阴者司等来一个进入苏家祖宅的机会。 苏柏雷要娶妻了。 冰流看了苏柏雷的生平,这糟老头子或许是命数克妻,原配嫡妻和两个继室都是嫁给他不出两年就病死,虽然身边不缺女人,但苏柏雷近来还是决定再娶一个。 凭他这岁数,又仅是个已经告老的员外郎,想在金陵寻一位愿意嫁他的闺中女子很难,于是他在开春时去信给余杭祖宅的管事,要在家乡附近的乡镇里寻一清白人家的女儿,要年轻,最好还美貌。 阴者司出手,自然能让苏宅的管事寻到最满意的人选,也就是伪装了身份的冰流。 两天前,金陵苏家派来迎亲的车马到了女家,新嫁娘拜别父母上了车,预计走十几天陆路就能抵达金陵。 可不想连日暴雨,余杭镇通往金陵的道路被洪水暂时阻隔了。 走不出余杭镇,新娘便被管事迎进了祖宅,反正都是苏家人了,大不了先住个几日再上路。 于是冰流顺利进入了这座祖宅。 她在梦中惊醒,也正好夜深了,她该开始干活了。 关于苏宅里的布局,阴者司没有过多的情报,冰流一面裹上黑衣一面回想着自己乘轿进来时所见所闻,却忽然听见远处先后传来敲门声、门轴转动的声音,接下人声响动: “老、老爷?!您竟回来了!”
第9章 深宅秘闻 冰流一听到外面的响动,赶忙又褪去黑衣,趟回榻上,侧卧靠墙装睡。 陆路都被洪水阻隔了,苏柏雷是怎么自金陵来到余杭的?难道在洪流中乘船吗?倒也不是不行,只是太冒险了。 他如此冒险回来,只有一个可能,他担心宅子中的秘密被人发现。 想来两天前迎亲队伍动身,他便考虑到近来天气不好,推测新娘会暂时被迎入祖宅,老巢洞开,所以才心中不安? “夫人,夫人。” 外面有仆妇的声音。 叫了两声,见屋内没有动静,仆妇推门而入,先点燃了蜡烛,又来榻边俯身摇晃冰流的肩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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