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叔道:“有礼部的官吏来过,我只说世子生了风寒,他们亦未察觉异样。” “他们来做什么?” “送了大婚用的礼服来,另外,因着婚礼定是要在珹王府举行,然而咱们王府如今破败失修,所以礼部想与您商量着,是否要出一笔钱好歹修缮下王府的门面。” 礼部的外之意,这笔款项,上面并没有给付的意思。 李衡倚靠着轿厢,冷笑道:“呵,当然要修了,等礼部的人再来,我亲自与他们说。” 顾忌着李衡的伤,轿辇行了半个时辰,才停了下来。 这里离守陵者居住的陵宫草庐还有一段路,是一座隐蔽的山间庄园。 无字牌匾之下,雍叔下马,并准备扶世子下轿,却被门内站着的两个黑衣女子夺了注意力。 门外的声响亦同时惊动了她们。个子稍高的姑娘率先回过头来,马尾般束成一个结的长发在半空中转了个旋,树荫下的光斑在她脸上跳舞,她望向先后走来的雍叔与李衡,面色如冰,眼里有火。 雍叔亦喜亦悲,颤声叹道:“是你 你回来了 ” 李衡上前道:“雍叔,这二位阴司使大人,是阴者司派来协助我的。” “阴者司?” 竟然已经沦落至此了么?雍叔感怀起旧事,摇头叹气,沉沉地望了她一眼,才道:“老奴去为二位大人准备房间。” 冰流同淮光被暂且安置在了一处叫榴花斋的院子,李衡的这座山居之中仆役不多,却都精干,不多时便奉上了沐浴所用的热水。 沐浴时,冰流时而沉入水中,耳朵被水闭塞住,心神也散逸开来。离开阴者司,到了别人的家园,确实是洗去一身的杀戮之气。 可洗净了躯体,就是洗脱了与阴者司的一切勾连吗? 当然不,淮光已经换好了同侍女们一般的衣裙,正在屏风外等候她,提醒她,她从未离开阴者司。 椅子上摆放着不知谁主张准备的浅淡衣衫,冰流却之不恭。在寻常人世的阳光下活动,她们的黑衣确实该收起来了。 傍晚,天色昏沉的时分,柳丝韧穿着连帽斗篷,被小庄自侧门接了进来。 回到了熟悉的居处,换回了自己的锦衣玉带,小憩了半日,李衡终于恢复了许多。 现在,他端方居中坐在蘅心堂中,轻饮一口春茶,面对柳丝韧浅淡地命令道:“跟她们再仔细说说你的事罢。” 柳丝韧点头,转身望见了一片梨花白,冰流的长发半散在肩上,虽不着一点装饰,她的气度竟是比柳府初见那夜温柔许多了。 “宁姑娘,又见面了。” 可冰流身旁那个侍女装扮的女子令她心生疑惑,“这位姑娘是 ” 淮光直接道:“你可以当我不存在。” 淮光可以不发表任何意见,但她必须在场,这不是冰流能左右的。 “我叫柳丝韧,今年十七岁,家父柳临中是南晋,先母颜氏是北瓯人,还是北瓯皇庭安插的探子 ” 柳丝韧立在堂中,面对着多人的审视目光,要说出自己难堪的身世,终究是有些抵触。 冰流打断了她,“你说的这些,在去柳府之前,我都已经了解过了,还是说些我不知道的吧。比如,令慈在帮北瓯的什么人做事?她又为北瓯都做过些什么?” 柳丝韧也深深呼吸了一次,才平静道:“正如阴者司直接听命于南晋皇帝,北瓯的皇帝也亲自掌控着一个隐秘的组织,名叫观蝉局,我的母亲,正是隶属于那里。当年母亲一心脱离观蝉局的掌控,于是她费心设计改换身份,嫁给了我的父亲,随他一同南迁,原以为这样就已经算是彻底逃脱,然而就在我出生不久,一只信鸽落在了我家的庭院中。观蝉局知晓她的底细,可以随时毁了她如今安乐的生活,于是母亲被迫,重新开始为北瓯做事。”
第51章 纹章与异瞳 柳丝韧继续述说。 “家父的官职不高,所以北瓯交给母亲的任务不会太过艰巨,有时一年里有两三次,有时四五年也不会传信。这些年来,母亲做的最多的就是帮北瓯查人底细,找出南晋安插过去的钉子。旁的任务不多,不过是寻人、寻物,不过她还有一个一直持续的任务,就是将我也培养成为像她一样,能为北瓯做事的人。” 颜氏在离开观蝉局后只获得了有限的自由,在这有限的自由中,她尽力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 她最大的缺憾,也就是被迫拖女儿也搅入了这滩浑水。 临终之时,她唯一的心愿便是在她走后,丈夫和女儿可以远离她带来的麻烦,平安顺遂,此生都不再见到北方飞来的信鸽。 在被划入珹王世子妃人选名单之前,柳丝韧除却知道的多些、身手好些,与其他京城官宦人家的女儿确实没有不同。 然而就在她被皇后宣召的前夜,鸽子飞入了柳府,落在了熟悉的老地方。 柳临中看到那鸽子,当场就暴怒摔了茶杯,随后涕泗横流地痛哭。 他不是没想过立时写一份辞呈递上太仆寺去,带着女儿远遁乡间,然而他又不能确定,这样做是否会招来更大的祸事。 柳丝韧扶着父亲坐下,安慰了好一阵,再转过头来,发现鸽子不懂人的心事,依旧无辜地睁着血红的双目。 她取下了它足上的信,上面写着,观蝉局柳丝韧,平生第一个任务:让自己中选珹王世子妃。 众所周知,皇帝对李衡这个侄子不闻不问,若非太皇太后时而问及,皇帝也不会勉强同意为李衡选妃。 因着皇帝的冷漠,在选人这件事上,皇后亦是持着敷衍了事的态度。 更何况,京中本就没有哪家贵女愿意嫁给珹王世子。 于是这个任务便不那么难完成。 赐婚圣旨送达柳府后,没过多久,她便又接到了第二个任务:五月初五,将珹王世子妃获赠的那顶宝石凤冠送往指定地点,这也是她最后一个任务。 这竟是要她盗窃御赐之物了。 柳氏父女明白,完成最后一次任务后,观蝉局不是放过了柳丝韧,而是将她置若弃子。 珹王一脉的日子本就艰难,倘若将来丢失凤冠的事追究起来,没有人会保她。 正因为顾虑着将来,当李衡第一次派影卫暗中与柳府接触,父女二人便直接选择了投靠。 因为他们并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 听完了柳丝韧的故事,冰流甚是吃惊。 她差点忘记了,先前皇帝要赐下凤冠给珹王世子妃的事情,也就更不会想到,这顶凤冠还会牵扯出更多的事情。 “你是说,观蝉局要求你将那顶凤冠交给他们?是北朝皇帝的意思么?” 柳丝韧点头又摇头,随即从身上取出了一个极精致的小信筒。 “这就是信鸽送来的最后一封信。” “这个竹筒顶端的纹样,是观蝉局独有的没错,但幕后是谁在做决定,我就实在不知道了。” 小庄自丝韧处接过那封信,先后递给了李衡与冰流,让他们亲自察看。 冰流接过信后,先是去看里面的信绢,细细一长条,所书内容与柳丝韧所说并无分别。 合上竹筒的盖子,她才看到顶端的观蝉局纹样,随即一愣,以至于连动作都滞缓了。 此时,李衡道:“北瓯人为何要那顶凤冠,确实令人费解。冰流,你可了解这凤冠其中的蹊跷么?” 众人将目光投向冰流,她似是未曾听见的样子。 “冰流?” 她终于回过神来,凭着耳边余下一点回响,对答道:“凤冠是我自湖心塔中取出来的。塔里的情况 很是复杂。” 同曲韶在塔中求生的那夜太过漫长,她只挑了紧要的说了出来,包括那凤冠的样貌,慈惠皇后的尸骨变化,个中离奇诡异,令在场者皆难以置信。 李衡独自沉吟了一阵,转而问道:“你们觉得呢?” 小庄道:“属下觉得凤冠之事确实蹊跷,咱们这边的陛下不惜以不光彩的手法将凤冠盗出,北朝的观蝉局竟然也想设法得到,再加上宁姑娘所说的这慈惠皇后身上发生的诡异之事 不过目前看来,这顶凤冠与我们所要调查之事并无关联,我们或可稍作准备,待到初五时去与接头的人会上一会。” 小庄说着,眼神飘向柳丝韧,似是也在询问她的意见,毕竟与此事干系最大的,是她。 柳丝韧亦点头,“是了,当下紧要的事是,宁姑娘要逐渐适应扮作我的样子,才能以我的身份去做更多事。” 今日听柳丝韧说了这么久的话,冰流确实有在认真记下她惯常的小动作、她说话时的神态、走路的步伐,伪装本就是阴者司的必修科目,她如今心中已经有谱了。 冰流起身,走近了她一些,仔细端详她的面容。 “我可以易容。” 柳丝韧却摇头,“不需要,母亲从不让我出去交际,我没有什么朋友,在这金陵城中,没有几个人识得我的脸,宁姑娘只要大致模仿我的着装打扮就已经足够了。” 她只是平淡地诉说,却教听者生怜。 天色已晚,李衡又吩咐小庄将柳丝韧原路送回柳府。 二人走后,李衡亦站起身来,踱步到冰流身边。 他不经意地抬手,帮她将鬓发整理顺遂,又沿途向下,牵起她的手来。 冰流耳根发热,满目疑惑,却听见一直处于沉默状态的淮光起身道:“咳,你们忙,我先回榴花斋了。” 李衡虽有试验淮光底线之心,此时唬走了她,却也并没有什么要紧的秘密要说,只是道:“抱歉,我忽然想到,其实婚礼之前,你扮作她的模样反倒不方便行走,今日是我太心急了。” 冰流道:“是了,阴者司尚未对此行限定时间,调查旧案本就非一日之功,我们都不该心急。” 李衡又道:“搬去柳府前,榴花斋你且住着,有什么不周到的,直接找雍叔去说便是。” 冰流点头应着,却分了半颗心想着旁的事情。 “冰流?” 冰流回过神来,忽然对他道:“我忽然还想到件事要问柳小姐,我去追他们。” 看着她快步离去,李衡怔忡了片刻,不禁摇头。 “还说不该心急,此刻又这般 ” 这山园的侧门是一道早被绿苔枝蔓纠缠布满的石拱,冰流追过来的此刻,柳丝韧正走在前,小庄紧随在后。 这座山园柳丝韧已经来过多次,虽则每次都有影卫接送,但其实她已经很熟悉这里的路。 她步伐坚定地离开,倒是那个影卫少年,脚步踟蹰,心里有些不必要的忧虑。 “柳小姐!” 不远处的呼唤打断了小庄的思虑,他甚至险些抽刀出来,转瞬才意识到,来者不是刺客。 “宁姑娘?” 冰流快步来到二人身边,沉声道:“我忽然想起,有一件事想向你讨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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