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次在感应寺,时间紧迫,我只从经楼里找到了这本赵兴国的手书日志。” 她翻开书册,指点给他看,“汝阳郡王大抵是平日里公务应酬繁忙,记的日志也很简略。我想看看他在宁府被抄时是何心情,想不到他竟将天承九年的九月都整个略过了。倒是只有四月,还留下这点只片语。” 李衡低头看去,打眼瞧见上面写着,“天承九年,四月初三,宫中生大变,城中宵禁,禁军巡逻不止,又兼月蚀,及至酉时街中行人已尽,甚是寥落。” 天承九年四月初三,恰是他母妃罹难之时。 李衡轻轻叹气,她同他讲正事,他又岂会再赌气不理呢? 他接过了那手札,略看了看,同她道:“估计就算赵兴国有何作为也不会详实写下来,想来这里都是些只片语。但我们亦不可等闲视之,明日 随我去见一个朋友吧,他会帮我们。” “好。”她自然允准,又转而道,“抱歉,我不该总那么消极,总是想着打消你的希冀。” 李衡抬手拈起膝上一片花瓣,和声道:“我的希冀有很多,我盼着我父王能沉冤昭雪,盼着你能真正回到我身边,但若这些都太难以实现,我希望你至少能够离开阴者司。” 她心底一紧,赶忙去扯他的袖口,“我答应你,倘若有一线希望,我会抓住它,你想怎样,我都陪你。但若事与愿违,你也要答应我,别太牵挂我了,好么?” “你啊,总瞎替我担心做什么?”李衡深深望着她,自嘲般地笑了,“我答应你便是。这么多年,我不都是这般过的么?” 她听得心脏紧缩,无以安慰,直起身子,探过去,在他额上印下一个吻。 夕阳余晖漫了半边天,穿花廊那边传来了脚步声。 冰流闭着眼睛,轻声问道:“倘若在榴园内有人在窥视我们,我应该警觉吗?” “无妨,是雍叔。”李衡略显无奈地摇头,“自从离开王府,雍叔时刻都关心着我。” 果然,话音未落,穿花廊那边传来了沉稳的劝告声:“世子,时候不早了。” “你应该多听他的劝告。”随后她便起身,“就比如现在,我确实待得太久,我该寻淮光一同下山了。” 李衡亦起身为她引路,一面笑道;“你这位同僚也是有趣,她纵然尽职尽责,但一遇到男女亲昵就想躲得远远的。 简单来说,淮光的脸皮比较薄。 冰流微微抿唇,能发现淮光的一个弱点,总是好的。 “我明白了。”
第53章 月食 清明的清晨,一顶软轿自柳府侧门而出,是柳小姐要亲自出府祭奠亡母。 不久,京城名为薛邸的一处宅院中,生出了一派混乱的景象。 “公子!公子!” “谁看到公子在哪了?” “公子的房间里齐齐整整的,他肯定没在里面!公子昨夜归家了吗?” “回了,公子昨夜应酬,很晚才回来的。” “公子到底在哪?” “只有那处了 ” 几个侍从,或端着水或举着茶杯,一路从薛公子的卧室踱步到了书房,又自书房后的小门快步走过了长长的甬道,道路尽头是一处隐秘的小木门,上面有一个朱笔写就大大的“禁”字。这地窖一般的去处,平日里除了公子准许,谁也不能进。 不过此时也顾不得了,他们推门而入,四处寻找公子的身影。 墙上挂着星象图、航海图与天下山河图,桌上芜杂地堆放着各种木工与营造图纸,上面压着长尺、笔墨、锤子,墙角处还放着一些奇奇怪怪,正常人根本叫不上名字的玩意。 薛云直就躺在那堆破烂玩意中,睡得安详。 “公子,快醒醒啊!” “今日 我休沐 吵什么 ” 薛云直摆摆手,根本起不来,他昨夜饮酒过量,这么呼唤是不起作用的。 于是侍从凑近了他的耳畔,沉声道:“公子,您等了七年的人,终于来找您了。” 薛云直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掸了掸衣襟便出门见客了。 他快步来到前厅,果真见到了心中念着的那个人,于是惊喜之下赶忙上前打招呼:“世子殿下,你我许久不见,实在四有失远迎!” 只是他衣衫皱着,人醒了,舌头还没醒,身上还飘出来一股味。 李衡与冰流,以至站立在后侧的小庄、与小庄同做影卫打扮的丝韧、淮光,纷纷皱眉。 薛元直边打哈欠边伸懒腰,又用自己的手掌给自己脸上来了几下子,才算是彻底清醒过来。 “这、这大清早的,这几位又是 ” 李衡道:“这位是我的未婚妻。” 薛云直拊掌而笑,“噢,我听说了!好像是杨小姐是吧?恭喜恭喜,祝你们百年好合!” 冰流冷冷道:“我姓柳。” “ ” 李衡无奈,只得强行继续,向冰流介绍道:“这位是大理寺少卿薛云直,他父亲是显国公,母亲是睿真郡主,于是他与我也算远房表亲。” 薛云直不好意思地挠头,眯着一只眼问道:“咳咳,世子殿下,你终于来寻我,应该是为了那件事对吧?” 李衡道:“不,七年未见,我只是来寻你吃顿早饭的。” “啊 啊?!” 薛云直的脑子尚且转不过弯来,李衡已经自己向内走了。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是去你那破烂工坊吧。” 从前冰流也是听说过薛云直的,只是未曾见过。 这位贵公子自孩童时代起,便是满脑子天马行空的念头。还不会讲话时,他就爱看自家屋檐下雕梁画栋的榫卯拼接;三岁,他命下人将自家后门上那把大铁锁拆下来给自己研究;六岁,独自上山寻找传闻中的山精鬼怪;八岁,帮宫女调查皇宫中的闹鬼事件;十二岁,立志航海,开始研究造船术;十六岁,离家出走去海边的路上被显国公捉了回来,一痛暴揍。 自那以后,显国公不能眼见自己的独子玩物丧志,不务正道,于是凭关系、走后门,为他在大理寺的官署谋了个挂名闲职。 谁能想到,这败家子被摆到了个正确的位置,竟也发光发热起来。 薛云直心思奇巧,每有案情,他总能在旁人想不到的地方发现新的思路,他遍阅杂书,他还掌握了许多同僚不知道的验证方法,案子越是离奇,他越有兴趣,越能凭灵感解开谜底。 所以到了十年后的今日,他已经坐到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 虽是如此,他的大半心思,还是都放在了解决自己工作之外的好奇心上。 天承九年,珹王杀妻案案发时,薛云直凭直觉便知道这其中必有隐情。可当时他在大理寺中人微轻,这样重大的案子,他根本就插不上手,于是他便找到了李衡。 薛云直极力劝说李衡,珹王案不是那么简单,应当由他继续查下去。然而当时的李衡只能一口回绝了他。 既然这案子背后深如暗潭,他一个失势的皇孙,便不能保证将此事委托给薛云直,不会令他也坠落深潭。 薛云直失落万分,当时便与李衡留下承诺:只要你想查,随时来找我。 于是今日,李衡来了。 “这里面有点乱,大家随意啊。” 薛云直打开了这半地下的工坊中每一扇窗,才使得室内明亮了一些。 冰流看着周遭,微微皱眉,这哪是有点乱,他们都几乎没地方落脚了。 最终,薛云直在长桌边上走了两个来回,终于挑选出了一角。这里堆着的卷册都是他已经看过的杂书,干脆都推到了地上,他请五人在这一角落坐了下来。 薛府的侍从奉上了一些茶水和点心后,也就识相退下,临走还记得关门。 薛云直的目光又在李衡之外的四人身上徘徊了一阵,既然是李衡带来的人,李衡没有让他们回避,那么他也就不说什么了。 李衡举起茶杯饮了一口,才温声道:“薛兄,当年你说: 只要你想查,随时来找我 ,但现在已经过去七年,不知你的承诺是否还作数?” “作数,当然作数。只是 ”薛云直试探问道,“当年殿下对查案的事情都如此抗拒,不知道殿下现今为何突然起意?” 李衡道:“当年我不想让薛兄你查,是因为你我势单力薄,仅凭猜测,半点证据都没有;今日希望你帮我,是因为,时机到了,我也寻到了些东西。” “时机 啊,是了。”薛云直一点即通。 他想起当年自己请求李衡,无论如何,想办法让他与珹王见一面,他就能看出些端倪。 但是当时的李衡连自己见父亲一面都遥如登天,更莫说帮薛云直了。 但是现今不同了,李衡要成亲了,婚礼过后,哪怕为了圆满皇家的人伦亲情,他也至少有一次机会,去拜见父亲。 “好、好。”薛云直兴奋地直起身子,“你不知道,这些年里,我从没有忘记过这个案子,有时连梦里都会见到,这次该从何查起呢,让我想想 ” 冰流问道:“那你如今官至大理寺少卿,可有翻阅过当时审案的卷宗?” 薛云直冷笑一声,道:“这你就有所不知了,当年大理寺草草办案,也是上面的意思,时间限定得很紧,且一给珹王定了罪,卷宗就被宫里人收走了。” 是了,若是卷宗留在大理寺,不知道旁人会怎样,薛云直肯定第一个就要全文背诵,到时候哪还有什么皇家体面。 薛云直一旦开始思考问题,往往不顾场合,不顾形象,扎耳挠腮,龇牙咧嘴。李衡见他渐渐有想问题想入迷的趋势,于是拿出了那册赵兴国的日志。 “你先看看这个。” 李衡指点给他看,冰流昨日给他看的那句。 “天承九年,四月初三,宫中生大变,城中宵禁,禁军巡逻不止,又兼月蚀,及至酉时街中行人已尽,甚是寥落。” 薛云直当时就被文字迷了眼睛,一字一顿地读着,一面缓缓动作,改为蹲在了椅子上,想来这是他思考时的惯常姿势。 “城中宵禁 禁军巡逻 又兼月蚀 ” “不对啊,那天 有月蚀的天象吗?”薛云直眉头紧皱,走去了书架上,匆忙地翻了半天,忽而抬头,指着小庄道,“你说,那天有月食吗?” 小庄不假思索的回应:“那天王府里整个都乱成一团,我根本没时间观察天象。” “是了,夜里整个天都是暗的,寻常人若是提前不知道有月食这回事,可能根本没抬头看过,更何况是你们王府当时的状况 ” 薛云直扶着下颌踱步。 “但是我不同啊,我向来喜好研究天象,于是托我爹的关系,买通了一个钦天监的小吏,每每钦天监向宫中汇报天象有异时,我都会同样收到一条消息的。可那晚,我也没有留心月蚀,我先前也没收到钦天监漏出来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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