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被他吝啬说出口的贺语,此时已经可以顺理成章地说出来了。 李衡挑了挑眉,“我们的时间不多,现在就去吧。” 今日叫钟意之来,也是为了让他来看一眼,发疯的珹王,究竟是何模样。 珹王府内院东南角上是一个独立的套院,这里在七年前落了锁。 李衡和冰流是借着成婚叩拜高堂之名,没有让第三个人一同进去的道理。 于是临去前,李衡嘱咐钟意之,寻个禁军看守察觉不到的位置,远远地看着。 “放心,这事我在行,我自会找一个最合适的地方。” 李衡迟疑一阵,脸上略带窘迫,终究还是道:“还有,家父他 身在病中,心智全失,希望你们心中能有所准备,别被吓到。” 没有人愿意说出这样的话,李衡担心的不止这些。 “不会,走吧。” 肩膀被人重重地拍了一下,李衡吃痛微微皱眉,看看钟意之已经先行一步,去找合适的地方。 东南的院门上有两道锁,平日里只有在禁军每日换防时才会打开。 看守的禁军也知道今日的情况,于是慢悠悠向李衡行了礼,便去开锁。 哗啦哗啦的锁链声响中,李衡双手尽握,方才尚在嘱咐别人,现在没人比他更紧张。 冰流握住他的手,希望他能多少得到一些力量。 门锁打开,他们可以进去了。 门内的院落和外面的珹王府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世界。 里面的草木久未打理,不是已成枯枝,就是过分茂盛地长在瓦片间、砖缝里,杂乱无章,倒显萧索。 檐下有两个燕子巢,却没有鸟雀的叫声。这院子里的岁月更替,连借住的燕子都已经不知几代。 正堂之中,陈设早就蒙尘破旧,身着灰布袍的中年男子低头在角落里席地而坐,花白的发丝在空中颤抖,他竟是完全融入了背景,没能让人一眼瞧见。 李衡愣住了。 他无数次想象着自己的父王是过着怎样生不如死的艰辛日子,现在亲眼所见的其实并不算最糟。 然而,这是亲眼所见的现实啊,怎能不让他锥心痛楚? 冰流发觉他在发抖,捏了捏他的手,将他带了回来。 李衡上前一步,俯身下去,“父王。” 地上那人全无反应。 “父王,是我,我来看您了。” 依旧。 冰流亦俯身,与李衡道:“先扶王爷起来。” 于是二人各自扶着珹王的一边手臂,将他架起,准备扶去那边的座椅上。 冰流明显感觉到,珹王藏在衣袖下的手臂已经干瘦僵硬,看来他的疯病已经不止影响头脑。 “是我杀了阿蓉。” 忽然,耳边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一直缄默的珹王,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三人都不动了,冰流赶忙看向李衡,发觉他已经是在苦撑,忍了好一阵,已是双目发红,才又将珹王扶着坐下。 阿蓉是珹王妃的闺名。 “是我,杀了阿蓉。” 生怕有人没听见似的,珹王又说了一遍。 这时,李衡反倒恢复了一些,他吸了下鼻子,沉声道:“父亲,孩儿昨日成婚了,孩儿用了一些办法,终于让阿澄成为了我的世子妃。” “是我杀了阿蓉。” “所以今日,我们来向您行礼。” “是我杀了阿蓉。” 近乎是赌气般的,李衡当做听不见珹王的每句话,终于与冰流一同下拜,起身。 “我们就要出城了,您放心,我一定会救您出来,治好您的病,请您一定要等我。” 珹王这次略抬起了头,没有再用那句话回应,过不了一会儿,他就又低下了头,专心研究自己的手指。 “我们走吧。” 出了院门,那个前来宣旨、负责督促世子回去守陵的内侍就在门口,似笑非笑地等着。 明知他不怀好意,李衡与冰流根本就没看他一眼,径直而去。 “这下世子殿下该相信,的确是你的父王杀了你的母妃吧?” 李衡驻足,已经将拳头捏得咯吱作响。 冰流死死地拽住他,才将人近乎拖一般地领走。 忍耐,是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第66章 屠阳往事 昨日雍叔预料得不错,当 中果真有事发生。 三个低品的文官联合上奏,直皇帝子嗣稀疏,是时候在宗室近支中寻找一位合适的继承人,而他们推举的这个最合适人选,就是刚刚完婚的李衡。 皇帝的震怒和斥责都是意料之中的,然而他接下来说的话才是真令朝臣惊讶。 “朕在为了结盟之事日夜悬心,你们身为臣子,整日里却无所事事,只会在意朕几时立新君,几时死!” 在此之前,只有与皇帝极为亲信的近臣才知道南北两朝近来的频繁交流。 早朝不欢而散,皇帝还在回去的路上越想越气,知道他们心急,想不到能急成这样子。 他当即下了旨,让李衡即刻滚回双阙山安心守陵,连入宫谢恩也不必有。 信鸽清晨自双阙山起飞,午后就落在了洛神屿中心的廊桥之上。 阴者司每天都会收到各处发来的各种信件,于是也有专门值守之人熟练取下了信筒,随后传递给负责誊抄信件的人。 抄信之人粗略过了一遍,已经明了,发信人淮光,信要同时抄送给司首、左右两位司副三人。 于是她抄写了三份,分别呈递,信件原件按理说应传递给负责归档原件之人,但这一步,她传递去的,是一封她模仿淮光字迹伪造的信。 随后,稍晚些时候,夏嫣儿拿着这封信去寻了璃露。 璃露拿了信纸,一看便知,以药水浸没,很快浮在信上的淮光笔记褪去,显出了另一些内容。 冰流之前的几次信息传递,都是这样借助淮光之手完成的。淮光只管写信汇报,只要她用的纸张是榴园中提供的,也就一切便利。 璃露看过后,猛然抬头,“她说 让我将我查到的,关于我怀疑我爹出事前遭人下药的证据,查到的所有事情,都汇总告诉她。” 愣了片刻,她眼睛一亮,“她终于想起我拜托的她事了!” 夏嫣儿想了想,“或许不是刚刚想起,是恰好有线索了吧,总之你抓紧写好,寄信的事还需要我做吗?” 璃露已经准备构思,此时答道:“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冰流确实是碰到了与邢大人有关的线索,这线索就是珹王。 那日见过珹王后,李衡花了一点时间来平复心绪,随后去问钟意之有何看法。 钟意之却是难得的直,自己没有头绪。 “首先珹王的大半身子都被屋檐遮挡,我能看到的不多。其次,我不是医者,单凭这点画面,也看不出珹王的病情是否严重,总之 我这把帮不上什么了。” 李衡点点头,本就不会有那么容易的。他们立刻要回双阙山,于是与钟意之道别。 钟意之临走,又道:“啊,对了,之前世子妃拜托我那件事,就是观蝉居那事儿,我大概有了计划。” “宁府都被抄了那么多年,前事很难查,所以干脆还是直接点,端午那日,直接把去取凤冠的那个人抓过来问问?” 冰流自见过珹王后就一直若有所思,此时也是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道:“你决定就是,我同意。” 钟意之拍手笑道:“那就这么定了,还有,等这事儿过后,薛大人也该回来了,我这一个月忙前忙后也怪累的,到时候可能离开金陵,放松身心啦!” “你要走?”冰流随即问道。 “是啊。” “走去哪?” “不知道,四处游历一番吧。” “ ” 眼下不是说话的时机,他们道别后,终于分别。 出城的马车上,淮光忍不住问道:“钟意之要离开金陵,值得你想了一路吗?” “啊?”冰流也是反应了一刻,才解释道,“我不是在想这事。我有点怀疑 珹王现在的样子,是被人下毒造成的。” “下毒?” “只是怀疑。” 冰流不会告诉淮光,她的怀疑起自邢梓双,也就是现在的璃露的父亲。 她还记得清楚,璃露同自己说过,她爹回京后出冒犯天颜,就是从那时起,只会说那一句话。 刚才拜见珹王,他也只会说那一句话。 是我杀了阿蓉。 那语气,似是在平静地叙述着一个听来的故事,又像是在劝解自己相信,事实就是这样的。 冰流回想起来,忍不住寒颤了一下。 如果有一种毒药能令人丧失神智,而且还能控制那人终生只说出一句话来,而这种毒药先后被用在了珹王和邢杨身上呢? 淮光想了想,道:“世上毒药千千万万种,能毁人心智的也不在少数,若你怀疑,写信回去让阴者司的药坊帮忙查呗?” “会的。” 回到双阙山半山腰的榴园,李衡着实沉郁了两日。 一直不得与父亲相见的煎熬是一回事,但亲眼看到父亲在受苦,又是深一层的痛苦了。 他心情不佳,连手上研究屠阳城的资料也都交给了丝韧,他相信若她细心去查,会比自己在烦躁中做得更好。 冰流一直陪在他身边,他们之间也不必多说什么,闲庭信坐,看云看花,消磨时间。 他只有两日的时间用来颓废,待到丝韧自书海中钻了出来,治愈时间也就自然而然的结束了。 看了好几天书,丝韧此时有点像个老学究。 她开口第一句话:“我想我现在可能是方圆百里内对屠阳城最了解的人了。” 钟意之咧嘴笑道:“自信点,说方圆五百里也不为过。” 丝韧闻笑道:“嗯 那相信我讲完之后,方圆五百里之内就有六个人同样精通了。” 可惜并没有人被他们的笑话逗笑。 丝韧正了神色,道:“那我便开始说了。” “康武三镇,大约起于百年之前,当时燕朝在位的武帝怀着壮志,力主开阔疆域,于是在西北边疆,堑江的上游设置了三个军镇。依仗着堑江源的滋润,大批军人在三镇屯田,其中屠阳在堑江以南,平康、少武在堑江以北。后来燕朝势弱,再无征伐之力,三镇的军人们渐渐也就在原地安家,原本的将军,也就成了城主。 “三镇中的少武是最早灭覆灭的。天熙九年,堑江水势骤降,少武距离水源最远,旱情严重,到了夏季近乎断了水粮。少武城主向燕朝求援,然而燕朝已是自身难保。天熙九年冬天,燕灭,晋代之,少武城主眼见天下乱势,号召城民纷纷重举兵刃,离开这已经不适宜人居住的地方,杀回中原。一城之力自然无法与当时的前晋抗衡,三个月后,少武城灭。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83 首页 上一页 53 54 55 56 57 5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