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宁与种满志正是谢堰在北征大军的心腹,此二人骁勇善战,麾下皆是久战之士,真打起来,朝中这些禁卫军不是对手。 谢堰立即越众而出,朝李蔚光方向一揖, “老师,想必您已知道王晖李代桃僵,混淆皇室血脉一事,如今真相大白,老师还要为他张目吗?老师为人康正,不该被此宵小之徒牵连。” 李蔚光缓缓步至玉台最前,吩咐王达将朱承安带走,问谢堰道, “清晏,那我问你,你打算如何?” 谢堰微微一怔,缓缓押下一口寒气,一字一句道,“迎献王归位!” 李蔚光似也不意外,而是抬眸望城楼上的北鹤望去,拱手一揖, “二十多年未见,先生风采依旧!” “哈哈哈!”北鹤抚须一笑,脚踩风浪,“老夫行将就木,倒是停云老弟,风采不减当年。” “不敢当。”李蔚光神色凝重再揖,“敢问北鹤兄,也是打算替献王夺宫?” 北鹤神色幽幽点头,“老夫深受乾帧陛下之恩,朱瀛无道,自当让贤。” 李蔚光也没多余的表情,只隔着人海问王晖道, “王晖,你可听清楚了,愿意袖手吗?” 王晖闻言募的来气,指着容语喝道,“停云,你也看到了,这个孽障听信北鹤,竟是要我死,我岂能罢手?停云啊,你我可是说好了,君子一诺,驷马难追,你说过会帮我到底,不能食言!” “婚书我已给你,你若说话不作数,有损衡门之誉。” 衡门一派以重信著称海内。 容语气得喝道,“王晖,你这是君子欺之以方!”王晖将脸撇过去。 李蔚光并不曾回应王晖,而是抬目环视四周,整个奉天殿前的广阔之地,布满了黑鸦鸦的士兵。 人人扶刀举矛,从高处望去,如一片刀枪剑林。 这些人,不是冰冷的兵刃,而是无数个母亲的儿子,妻子的丈夫,以及孩子的父亲。 这些,更是大晋未来的栋梁。 一旦祸起萧墙,便是血流成河,元气大伤。 李蔚光双目被悲悯覆着,长长吁了一气,朝北鹤一揖, “双枪莲花出手,不见血不收!” “北鹤先生,今日一旦兵戎相见,便是累累白骨,血洗上京,这是您愿意看到的吗?” 北鹤微微一震,当年萧关外的惨烈景象如潮水漫盖双目,他身影一晃。 这二十多年来,他每每一闭眼,双枪莲花的龙头便张开巨大的血口,似要将天地一切生灵吞没,眼前被浓烈的血腥弥漫,他仿佛被钉住似的,迈不动步伐。 明嘉长公主知他旧疾复发,当即上前搀住他,柔声地给他注入力气,“北鹤....” 北鹤恍惚回神,眼底的血色渐渐褪下,往明嘉长公主安抚看了一眼,抬目望向李蔚光, “停云老弟,没有不流血的政变,倘若你说服王晖,让他麾下的虎贲卫倒戈,我自不出手。” “好。”李蔚光慨然颔首,夜风掀起他白色的衣袍,他朗朗一笑,似不折风骨的道仙, “闻北鹤兄,幽冥火阵冠绝天下,恰好,愚弟当年亦以此阵烧退蛮夷,不如,你我替两军将士一战,若我赢了,北鹤先生退出皇都,不问前路,若先生赢了,我自押王晖出宫,不问后果,消弭这场宫变,先生意下如何?” “哈哈哈!”北鹤闻言纵声一笑,眼底生出敬重之色,“停云老弟还是这副悲悯心肠,欲以一己之力消弭争端,挽将士之死,老兄佩服。” “只是,这事,你问谢堰答不答应,问身后的朱瀛答不答应?” 李蔚光稍一思忖,面无表情道,“我只管真假太子之争端,至于献王与朱瀛,交给谢堰他们去料理。” 北鹤所言不差,没有不流血的宫变。李蔚光不是天真之人,不会蠢到以为朱瀛与谢堰之间,可不动兵戈。 但王晖这场争端,是他能左右的。 北鹤神色未动。 李蔚光望向王晖,声音淡淡的, “王晖,若你应我,咱们承诺依然作数,若你不应我,我李蔚光现在离去,王家是生是死,我撂下不管。” 王晖脸色千变万化,咬着牙闷声不吭。 容语与谢堰同气连枝,又有谢照林携兵来援,他不确定自己有几分胜算。 但李蔚光正值壮年,北鹤却老了。 明显,李蔚光比他更有成算。 王晖权衡一番,犹疑问道,“停云啊,你不会故意输吧?” 李蔚光闻言抚须大笑,不以为意,“王晖,你简直是个混账,北鹤先生名贯四海,我早年便有意与之一战,可惜不得机会,今日能领教先生高招,平身快慰,岂敢不竭尽全力?” 王晖知李蔚光从来一言九鼎,遂一咬牙, “好,若你输了,我便放下兵刃!” 子时,云团漫卷,黑漆漆的夜如同沉寂的潭水。 红缨与明嘉长公主随北鹤一同踏上玉台,李蔚光随身侍童已在玉台中心布下伏火。 人人屏息望着台上一幕。 李蔚光抬袖一挥,脚下一百四十九盏伏火一跃而起,他站在一片火光里朝北鹤一揖。 北鹤推开红缨与明嘉的手,示意二人退后,提着青色的衣摆,缓步踏入火圈,望李蔚光一笑, “衡门一诺值万金,停云老弟不愧是衡门十八士之首。” 李蔚光目色微凝,“君子一诺,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视为勇。若以我李停云换数千将士之命,吾往矣,北鹤先生不必留手,停云生死不惧!” 北鹤慨然一笑,“好,老夫时日无多,能与停云一较高下,足以瞑目,停云先请!” 霎时,夜风涌动,伏火如流矢,在二人之间来回窜动。一青一白,两条身影如影似箭,随阵而动,顷刻,台上绽现一片电石火光。 容语立在台下,看了一眼奉天殿,问身侧的谢堰道, “奉天殿情形如何?” 谢堰顺着她的视线望了一眼,回道,“帝后还在殿内,自上回徐越毒害皇帝,他如惊弓之鸟,已不让人随意近身,黑龙卫日日伴驾,除了曹冉,等闲之人不得靠近。” “倒是怕死得很!”容语不屑道。 谢堰深深看她一眼,无奈一笑,看来容语还没把皇帝当她父亲。 “金吾卫与羽林卫皆握在他手心,他到底当了二十多年的皇帝,倒是十分敏锐,早早的便将两卫布在奉天殿内外,这边动静一闹,他便封锁奉天殿,吩咐备战。不仅如此,上回过后,他加强南宫戒备,献王那边的兵力比往日增了两倍。” 容语脸色凝重,“看来,上次许昱之事,让他有了十足的戒心。只有将丹樨的文武将士拧成一股绳,上下一心,方能以势胁迫他退位。”又看了一眼谢堰,道,“我已吩咐董周带兵前往南宫,将献王营救出来。” 谢堰迟疑片刻,问她,“你当真不管他吗?毕竟他是你....” 容语截断他的话,“我是师傅养大的,除了他,我谁都不认!” 谢堰无言以对,招来邵峰,沉声吩咐,“暗中靠近王晖,擒贼先擒王!” 他不会将希望寄托在旁人身上,无论北鹤与李蔚光孰胜孰败,王晖必须死,只要拿住王晖,虎贲卫群龙无首,他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必令其俯首。 届时,他方能携大势,与奉天殿决战。 玉台之上,无数火光化作刀光剑影,震天撼地。二人身影溺在光影里,分辨不清。 幽冥火阵似已发挥到了极致,火光形成一股旋风裹挟一青一白两道身影,急旋不停。 容语看得触目惊心。 骤然间,随着一声闷哼的痛呼,那道白色的身影从火光中一破而出,如流光跌在玉台一角。 “太傅!” “老师!” 李蔚光数位随侍一拥而上,将他掺了起来,他胸前晕开一团血色,望着渐渐停歇下来的火阵,极轻地笑了下,笑意持久地歇在他唇角,如释重负道, “北鹤先生阵艺精湛,停云甘拜下风....” 旋即扭头吩咐侍卫,“将王晖与王达拿下,虎贲卫虎符一应交给司礼监掌印容语!” “是.....” 王晖听了这话,双膝一软,胸口募的喷出一口淤血,当场昏厥过去。 幽冥火阵缓缓停下来,最后只剩一圈幽火,围绕北鹤徐徐而动。 他双腿盘膝,不动如松坐在正中,形容仿佛又老了数岁,原先尚有半阙黑丝,顷刻化为满头白雪,衬得他若雪山之巅的老仙。 他似耗尽心力,自干涸的唇角慢慢绽开一笑,“停云老弟承让了....” 容语看得分明,北鹤虽赢了阵法,伤势却越发沉重,当即迅驰而上,欲扑去火圈搀他。 “师傅!” 身子一靠近那圈幽火,火光陡然迭起,将她逼退。 火光似淬了血气的刀影,一点点割在她眼底,她心里陡然升起一团不妙的预感。 只见北鹤朝她缓缓摇头,示意她不必靠近, 目光旋即落在李蔚光身上, “当年我退居汉中,夜观天象,见天府星势弱,担心皇后出事,然然与我有师兄妹名分,遂不顾伤重,赶赴西山行宫,果然撞见皇后难产,我施针压住她乱窜的血气,王晖趁她昏迷,于善堂抱来一男婴,行李代桃僵之计,彼时我身负重伤,奈何他不了,后见他欲将小公主送往江南,心中意念一起,将孩子夺来,悄悄带回秀水村,至而今已二十载。” 李蔚光眉梢如聚浓雾,缓缓推开随侍的手,往北鹤郑重一揖,“停云替然然谢先生一番苦心。” 北鹤摇头,含笑看着容语与红缨,“她二人承欢膝下,亦是我北鹤之福!” “师傅!” “爹爹!” 二人齐齐跪了下来,重重磕下一头。 子时刚过,天际到了最为幽黯的时候,皇极门上的灯火轻浮不定,北鹤望着樨台下绰绰的身影,视线最后钉在了奉天殿的方向,浑阔的嗓音蓦然拔高,似钟鸣回荡在樨台, “当年萧关一战,我心气全绝,负伤奔走汉中,不成想,四王爷朱瀛你,借此空档,窃取国柄,待我缓过神来,思及主幼国疑,尔壮年继位,也未尝不可,天下是百姓的天下,只要上乃明君,我北鹤不会妄起争端,” “然,你朱瀛,纵容党争,夺利于民,卖官鬻爵,酒池肉林,朝中看似欣欣向荣,实则内里虚空,此次蒙兀南侵,若非谢堰运筹帷幄,北境十四州早已生灵涂炭,故,临死前,拼一口气,将语儿送回朝堂,迎献王归位,还政以清明。” 远在奉天殿的皇帝,听到这席浩荡之言,气得直锤龙塌, “北鹤,你个狂妄之徒,有本事你杀进来,朕要将你碎尸万段!” 可惜他的声音被巍峨的奉天门给拦住,似井底蛙音。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03 首页 上一页 98 99 100 101 102 10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