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沾着脂粉的手向脸庞抬起的瞬间,闻人惊阙就看穿了她的意图,可他不该看见,没理由躲闪。 他被迫僵着脊梁骨一动不动,任由江颂月的指腹从脸上滑过。 闻人惊阙:“……” 他也是不长教训。 飞快一抹,江颂月收回了手,望着闻人惊阙脸上三道深浅不一的胭脂痕迹,眼眸一弯,差点笑出了声。 她赶忙捂住嘴,拼命忍笑。 “……”闻人惊阙看着她,强装无知,“月萝,你碰了我的脸?” 江颂月清清嗓子,语气装得很是真诚,“嗯,你脸上落了雨水,我给你擦掉了。” 闻人惊阙:“……多谢月萝了。” 江颂月又掩唇笑,笑够了,盯着他的脸,故作正经道:“你不是问我手中胭脂的颜色吗?我与你说,一个是朱红,就是喜服的颜色,另外两个偏桃粉,上了脸就跟白里透红的莲花花瓣似的……” 闻人惊阙听着她轻快的声音,一路沉默。 马车摇摇晃晃,到了府门口,江颂月开心够了,下去前再次扶住闻人惊阙的下颌,道:“脸上是不是在哪儿碰着了?瞧着有点发红呢。别动,我给你擦擦。” 将那三道胭脂抹淡,她仔细瞧瞧,确认不会被人看出是胭脂了,掀帘跳下马车。 天已见黑,寒风透骨,国公府门口灯笼早早挂起,府中听见动静的侍女忙撑着伞出来迎接。 江颂月的心情因途中这个小插曲变好,回身来扶闻人惊阙。 “手给我。”江颂月接过他的手,“再往我的方向移动半尺距离……对,下面有脚凳,地上没有积水,放心踩……” 闻人惊阙按她的指挥一步步下来,最后一步落下时,身躯又是一歪,江颂月吓了一跳,急忙搂住他的腰身,用肩膀撑着。 闻人惊阙似乎也受到惊吓,手下意识地一攀,从江颂月掌际擦着她的小臂向后,在江颂月腰上环了一周,手掌牢牢贴上了她的后背。 后心的手掌又大又沉,几乎覆盖住她大半脊背,用力压着时,江颂月被迫往前凑去,将自己送到了闻人惊阙怀中。 这是两人首次站得这么近,江颂月下意识地将手护在胸前,感受着被高大身躯笼罩着的阴影,心底惊慌。 接着,她想起成亲当晚,闻人惊阙埋在她脖颈间时,手掌在她后腰上用力揉按,恨不能将她扑倒的感受。 她心口猛跳,浑身气血全往脸上冲。 “公子!”周围的侍婢就没想那么多了,只当人差点带着江颂月摔倒,也吓到了,仓惶叫喊了起来,侍卫立刻上前帮忙。 “无碍,都退下。”闻人惊阙拒绝他人搀扶。 他借着江颂月的力气站稳,环着江颂月的手臂有松动,却不立刻收回,而是在她后背轻柔地拍着,声音极尽温柔,“雨天脚滑,多亏了月萝……吓着了吗?” 江颂月心魂未定,低着头躲避他的目光,道:“没、没有……” “真没有?声音怎么听着这么虚?” 江颂月:“……” 这就是风水轮流转吗? 她才在归程车厢中戏耍了闻人惊阙,现在就轮到自己被他无情揭穿了? 这夫君不好骗啊。 她镇定了下,改口道:“是有一点吓着……没事儿,走吧,先进去,外面冷。” 江颂月拉下他仍半扶在自己背上的手,退后半步,牵着他的手带路,“都到府门口了,不着急,咱们慢慢的。” “嗯。” 未防类似的意外,两人前面有人提灯,左右有人护着,走得极慢,闻人惊阙再想脚滑失衡被江颂月搂抱住,就有点难了。 索性这招数用一两次还行,多了会显得他太废物,还会遭江颂月起疑。 她的心思与身子一样,最是敏感,还是谨慎些的好。 迈入抄手连廊后,江颂月与侍婢都明显松了口气,闻人惊阙让闲人退后,低声问:“月萝,我是不是很麻烦?” 江颂月抬头,严辞道:“不过是脚滑了下,寻常双目完好的人,也有脚滑的时候,你别瞎想!” “嗯……”闻人惊阙低沉附和,走了几步,又道,“这盲眼终究是不便,我怕你有朝一日也会厌烦了我这累赘。” “胡说!” 江颂月哪里会厌烦他,她巴不得闻人惊阙一直瞎下去,若是能再笨点、别那么敏锐就更好了。 “你就是瞎一辈子,我也不会厌烦!” “话是这样说,但终归是不便……”闻人惊阙面色沉重,似回忆了下旧事,道,“我方才仔细想了想,记起菩提庙的住持曾说过,他认识一位专治眼疾的高僧,极有可能让我双目复明……” 他以为江颂月会为此惊喜,哪料说完就见她停了步子,脸上残留的红晕顷刻退下了大半,在凄清的烛灯下,透漏出几分惊惶失措。 “不是……不是都说你的眼睛再也看不见了吗……” 闻人惊阙将她的神态变化看在眼中,顿了顿,道:“都说我的眼睛彻底治不好了,但我想再试试,能治好最好,真治不好,就只能依赖你一辈子了。” 江颂月嘴唇翕动,半晌,干巴巴道:“好啊……” 闻人惊阙捏捏她的手,引她神魂归位后,两人继续往凝光院去。 路上,他余光窥探着江颂月失去光彩的面容,确定江颂月不希望他复明。 是为了方便戏耍他? 这理由不大充分。 没关系,日子还长,以后总能弄清楚。 目前她不希望自己复明,那就多装段时间吧,在露出马脚前找人“治愈”了就行…… 这瞎眼的日子刺激又跌宕起伏,也不错。 “可惜那位高僧常年在外云游,多年未归,谁也不知道他在何处,或许已经圆寂了也说不定……所以,不能抱太大期望。” 闻人惊阙说完,就见江颂月的脸好似春日绽开的海棠花,肉眼可见地恢复了光彩。 “没人知道他在哪儿?”连声音都振奋了起来,“没事,找不到没关系,等解决了夜鸦山匪的事,我派人去找他,或者我找别的神医给你治眼,咱们不急……”
第34章 笛子 上面没有婆母, 就一个公爹不管事,也就没什么人来指责江颂月不该在家多待一日。 两人各自去沐浴,闻人惊阙先一步洗好, 出来后让人将胭脂、蜜饯送去别的院落,就没了事。 “瞎眼”是有很多限制的,比如不能随意走动,不能看书或是翻看些解闷小玩意。 他在窗前坐着听了会儿风雨声,让人将那支鹰骨笛取了出来。 江颂月洗漱时就听见了与凄冷风声共奏的笛声,越听越觉得笛声中混有深秋特有的浓厚的孤寂感。 她快速洗漱好回屋, 第一件事就是把那支鹰骨笛从闻人惊阙手中夺走。 “大晚上的,别人都歇息了, 不许瞎吹。” 闻人惊阙偏过脸问:“不好听吗?” 他才洗漱后不久,额发微湿, 衬得双目如星, 摄人心魄, 江颂月差点被勾进去了,及时回神,道:“好听是好听, 就是听得人心里难受。” 这阴雨连绵的天配上厚重悠远的笛声,让江颂月想起了早逝的祖父与独收空荡府邸的祖母, 心里有点难过,再联想下要面对的危机, 情绪更加的低落。 “那我换个曲调,好不好?” “不,该睡觉了。”江颂月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要将那支鹰骨笛放远些,不经意地翻看了下, 惊奇道,“这不是我的笛子吗?你从府里拿来的?” 就是她的,江家侍女说她曾经把玩过,嫌声音难听就扔到一边去了。 闻人惊阙检查过,不是笛子的问题,或许是因为江颂月不会,才觉得它声音难听。 他喜欢江颂月用过的东西,就顺手带了回来。 晚间无事,未免江颂月继续翻看她那本小人书,闻人惊阙原想手把手教江颂月吹笛子,培养下感情——至少这样他能参与进去,而不是一个人备受煎熬地装睡——那句“我教你”,还没机会说出,就被江颂月扼杀在摇篮中。 “嗯。”闻人惊阙轻飘飘回答,“夫妻一体,不可以拿吗?” “可以。”江颂月将笛子在手中把玩了下,很快没了兴趣,把它放在梳妆台上,顺手梳了几下青丝,让侍女都退了出去。 她再过来牵闻人惊阙,道:“我沐浴的时候又想了想,忽然发现一件怪事,缘宝阁后院库房从不让外人接近的,余望山怎么进去的?又是怎么知晓哪里放着的是易燃物呢?难道他混进了缘宝阁?” 沐浴时想到这个可能,江颂月在热气蒸腾的沐浴间里生生打了个冷颤。 闻人惊阙被她牵坐到榻上,道:“他若混到里面了,何必纵火?只要等你哪日过去巡查,趁机出手即可。” 江颂月一想,是这个道理。 她把闻人惊阙往床榻内侧推,然后放下床幔,帐内一下子就暗了下来。 做完这些,她再为闻人惊阙盖好寝被,自己也躺进去,问:“那他怎么知晓的呢?” “去过后院,认得地方。” “不可能。”江颂月道,“后院从不让外人进入。” “外人?”闻人惊阙轻声重复这两个字,尾音幽幽,“缘宝阁近日没让外人进去过啊……” 江颂月觉得他话中暗藏其他含义,想了会儿没想透,刚想作罢,记起他大理寺少卿的身份,又凝神顺着这俩字细想。 “外人……”思绪转了几周,江颂月忽地道,“我想起来了,小侯爷去过……” 成婚前几日,闻人惊阙说不喜欢小侯爷总是去找她,她就闭门不见客了,又因为答应了太后要教一教小侯爷,就让小侯爷跟着缘宝阁的掌柜的学。 他是能进缘宝阁后院的! 人就在小侯爷身边! 江颂月猛地坐起,掀开寝被就要下榻,被一只手臂拦腰拖回去。 “不差这一时半会儿。”闻人惊阙道,“深更半夜去,才是打草惊蛇。况且依照我对他的了解,他生性警惕,留下行踪的线索后,会立即从侯府脱身,捉不到的。” 不管后半句有没有道理,至少前半句是真的,现在去不妥。 江颂月重新躺回去,望着昏暗的床帐出神,双目圆滚,毫无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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